宋掌柜说道:“赵捕头,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不能通融着来吗?”说着,从怀里摸出几锭银子递了过去。
赵捕头嘿嘿一笑,接过他手里的银子放在手里掂量着,说道:“要是放在了平常,咱们乡里乡亲的,我自然要帮你,可眼下这事就是府尊大人他也不敢呀!史丞相是谁,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他要回乡省亲,官船就泊在这码头上,谁敢弄这些乱七八槽的东西来污了他的眼,这差事还想不想干了,所以呀!你也别在我这动什么脑筋,就两天时间,该找人搬货就找人搬货,该在这寄存就在这寄存,总之十二那天,码头上什么船都不准停。”

原来这里是史弥远的家乡,吕柘暗暗叫苦,想不到自己一路躲着他走,竟然躲到了他的老巢来了。

宋掌柜仍旧不死心,说道:“赵捕头,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史丞相不是元宵节才来吗?宽限一两日也打什么紧。”

赵捕头眼睛一瞪,喝道:“什么元宵节,你不知道史丞相的名讳中有个元字吗?你这消又是什么意思?别说我没帮你,如今各地都在捉拿造反作乱的逆党,单凭你这一句话,我就能把你抓到衙门里去。”

几句官气十足的话说的宋掌柜慌乱不已,赵捕头却脸色一变,干笑着将手上的银两揣进怀里,说道:“我也不白拿你的钱,有些事情给你说明白,你也就知道轻重了。天底下的元宵节都要放在正月十五那天,可史丞相却是正月十六才来,就为了这,全明州的人都得晚一天过元宵节。”

“虽说史丞相正月十六才来,可水师的船只正月十二就出动了,到时候别说是明州码头上不准泊船,听说整个钱塘江直到外海都不准有船只往来,一旦被发现了。轻则籍没货物。重则撞沉船只,你明白了吗!”

宋掌柜终于明白了,脸上尽是苦不堪言的无奈,顾不得扬长而去的赵捕头,连忙叫来同行的几个伙计,说道:“你们快找些人来帮着搬货,只要人家肯来,咱们多给工钱。”几个伙计答应着去了。

宋掌柜一扭头,看见了躲在客栈外墙角的吕柘,说道:“后生。想吃顿饱饭吗?”

吕柘点点头,正月里讨饭虽然相对容易。但要想吃饱却很难。

宋掌柜也不多说,领着吕柘走进客栈,要了四五个馒头,一大碗热汤,还有一碟腌制的鱼肉,请人干活,自然要请人家吃饱。否则也没有力气。吕柘的确饿了,大口的吃着嚼着,不一会就将馒头吃光,又将碗里的热汤喝了,这才打了一个饱嗝。宋掌柜站起来说道:“走,跟我干活去。”

准备装船的货物都存放在几个货栈里,堆满了十几间大屋子,但那几个伙计却只带来了七八个人,元宵节还没有过。年就不算完,因此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出来干活。

宋掌柜只得亲自带着那几个伙计一起搬运,希望能尽快将货物搬上船,可是直到第二天晚上,天都已经黑透了,仍然有两间屋子的货物没有搬,宋掌柜在船头,货栈外都插上火把,希望能够连夜将货物搬完,可是那些干活的人不答应,就算是牲口,也要休息好了才有劲不是,急的宋掌柜抓耳挠腮,又是作揖,又是加钱,可那些人还是走了。

船老大看着几乎要哭的宋掌柜,说道:“掌柜的,按理说我们这些跑船的不该干这种活,要不然这船也不敢泊在码头上,可咱们是老主顾了,如今您又在难中,兄弟们破次例,给您把这活干了。”

宋掌柜连连作揖,说道:“多谢,多谢,这工钱我加倍给,决不让大家白干。”

船老大嘿嘿一笑,说道:“这个自然,不过兄弟还有个想法,不知道掌柜的愿不愿意?”

宋掌柜说道:“有话好说。”

船老大说道:“这些东西你是要运到东洋倭国去的,等到上了岸,我想让掌柜的做东,摆一桌席面,咱们大伙热闹热闹,倭国的娘们不错,还请掌柜的弄几个来,让咱们兄弟开开眼,您说成吗?”

这是在趁火打劫了,可是宋掌柜却没的选择,明天就是正月十二,水师的船只就会出动清理江面,要是天亮前不能离开,也许会惹上更大的麻烦,只得咬咬牙说道:“成,只要兄弟们肯帮忙,这点心意也是应该的。”

船老大嘿嘿一笑,挥手向趴在船舷上的船夫喊道:“兄弟们,出来干活了,等到了倭国,掌柜的给你们每人都找一个娘们,由着你们可劲的折腾。”

船上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一二十个精壮的船夫跳了下来,兴奋的扛起货仓里的货物就往船上运,这些船夫常年在海上漂泊,又是还要与海盗周旋,自然锻炼的一身好筋骨,干起这种搬运的活也比寻常的脚夫利索。

吕柘背着一筐货物走上船,悄悄的寻了一个货仓钻进去,藏在角落里,这间货仓已被货物装满,因此在没有人进来。货仓外的脚步声渐渐稀疏,大概是货物已经搬运完了,接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道:“起锚,开船了。”

船身轻微的一晃,吕柘知道,船只已经驶出了明州码头。

货仓里光线昏暗,空气污浊,令人感觉憋闷,没遇稍大些的风浪,伴随着船体的摇摆,船身会发出令人恐惧的吱呀声,好像这艘船只经受不住海浪的拍击,就要散架一般。

吕柘却心中平静,不仅是因为离开的宋朝,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史弥远找到,而是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这与理想无关,与能力无关,只和生存本身相关。

任我行说的对,红尘纷扰是躲不开的,既然躲不开,那么能够选择的就只有面对红尘纷扰的方法,或者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或者披荆斩棘,活出自己的风采。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柘突然觉的自己被人从角落里扯了出来,嘿嘿的笑着骂道:“他娘的,我还以为是个老鼠呢,原来是个叫花子。”两个人不由的分说的扭住吕柘,将他押到甲板上。

甲板上光线明亮,在黑暗中呆久了的吕柘竟然有些不适应,只听身边的汉子说道:“老大,有个叫花子躲到咱们船上了。”

只听一个人大笑着说道:“好。把他给我捆起来扔到海里,前面再走就是成山头了。那里可不怎么好走,正好用他来祭海神,保佑咱们平安。”刺目的阳光只让吕柘眩晕了片刻,待到缓过来时,只见船老大站在自己的面前,正的得意的狞笑着。

吕柘毫无畏惧的挺起胸膛,直视着船老大的目光。说道:“如果你把我丢到海里,我一定会变成海里的冤魂,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艘船拖到最深的海底,让你们这些人像我一样葬身鱼腹,尸骨无存。”

船老大顿时愣住了,似乎想不到一个叫花子竟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来,摆摆手,让那两个船夫放开吕柘。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吕柘说道:“我叫许峰。”这是他穿越前的名字,此时说出来,竟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船老大嘿嘿一笑,说道:“这是我的船,上了船就得听我的,看你还算是个汉子,我也不难为你,给你一袋水一块舢板,你怎么来的就怎么走,能不能活命,就靠海神保佑了。”

宋掌柜一直站在旁边,大概是不忍心看许峰就这么死在海里,说道:“船老大,不如让他在这里将就几日,等过几天靠了岸,补充淡水的时候让他下船就是了。”

船老大说道:“宋掌柜,不是我驳你的面子,咱们这些人上船前,都是拜过海神的,因此海神才会保佑咱们,如今来了一个生人,要是因此触怒了海神怎么办?在说,山东地面的乱匪虽然平定了,可小股的劫匪还有不少,就是这海上也不怎么太平,这几天咱们根本就不会靠岸。”其他船夫也都跟着说道:“让他下去,让他下去。”就连宋掌柜的伙计也跟着附和。

许峰眺望远处,陆地的影子已经隐约可见,依稀还有山脉的轮廓,说道:“好,既然这样,我走就是。”

这是一艘底宽且平的沙船,因为吃水浅,可以在江河中通行,但却不能像尖底的福船那样劈波斩浪,因此大多数情况下是贴着海岸航行,以防止被深海的风浪掀翻。

宋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些铜钱和碎银,说道:“后生,你帮我干了两天活,这些钱原本是该给你的工钱,……你先收着吧,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也能打发那些见钱眼开的……,哎!不说这些,不说这些。”自知失言,连忙住口。

吕柘并不信这些鬼神的事情,但对于他的好心还是很感激,将铜钱碎银揣入怀中,又接过递来的水袋,将一块舢板抛入海中,对着宋掌柜和船老大等人拱手一礼,说道:“多谢诸位的好意,也祝你们一路有海神保佑,平安归来。”

虽然是被船老大赶下海的,但许峰却并不记恨,毕竟这是人家的宗教信仰,而自己又确实没有拜过海神,因此临走也送他一句吉利话。

船老大再次一愣,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大肚量的人,看着准备跳入海中的许峰,突然解下身上的酒壶,说道:“兄弟,谢你吉言,这一壶酒也送给你了。”

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说,每年从冬至这天开始,天气向阳转换,因此东南风起。

东南风不仅可以吹动桅杆上的风帆,产生动力驱动船只航行,也可以使表层的水流按照风力的方向流动。

许峰坐在舢板上,随着潮水的涌动一点点的向陆地接近,正月里的海水刺骨寒冷,可是一旦到了晚上,*的衣服又几乎被冷风冻结,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也未必能够活下去,但如果有一壶酒,就可以最低程度的保持体温。

远处的山峦越来越清晰,似乎可以听到风吹过松林的声响,山东,已经近在眼前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