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相同的塔楼间往返了三次以后,吉丽娅才确信自己在城堡里迷了路。夜莺在黑夜里唱着歌,蕲荆鸟ri夜不休地在或明或暗的天空里拍打着翅膀,但它们清脆的翻飞声却没有法子指引吉丽娅走回来时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在城堡的哪一边,因为她一直学不会辨别方向。她在一幢又一幢的塔楼间徘徊穿梭,最终又回到原点,回到那个正前方挂着烈火焚烧树木标志的塔楼前面。值得庆幸的是,每幢塔楼前都燃着火把,温暖的火光让吉丽娅感觉安全。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父亲为什么没有在这些塔楼前面安排卫兵呢?她记得应该每座塔楼前都有卫兵把守的呀。那样的话,卫兵一定会送她回到正门塔楼里去。

真冷。吉丽娅在一个燃着火把的铁柱底下蹲了下来,用双手抱紧了只套着单薄睡衣的身体。她能想到如果是萨满学士看见她这个样子,一定会说,“暖chun的夜晚也是很冷的,你为什么只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她都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浑身发抖的样子,他真是个心底善良的好人。

不过,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吉丽娅也一点儿不后悔从睡房里跑出来。夜晚的空气真好,她从来没有看过额东城堡夜晚的样子。nǎi妈多瑞每到夜幕降临就会照顾她在床上躺下,然后锁上她的房门。蕾拉和穆丝的nǎi妈劳兰也是一样。好像整个额东城堡所有的nǎi妈到晚上都会把孩子们锁在睡房里,不允许他们外出。他们在长大chéngrén以前,永远看不见夜晚的城堡是一副什么模样,就算仰望星空,也只能打开窗子,透过虚掩的窗棂向外张望。吉丽娅觉得在城堡里生活的孩子太可怜了,她可能要比其他孩子要幸运一些,至少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公爵父亲同意在萨满学士的陪伴下让她在塔楼前观望过星尘,虽然次数也少得可怜。

吉丽娅蹲在地上仰起了头,遗憾的是今夜仍然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像镰刀似的弯月牙斜挂在浓黑的天空上。她想起自己好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过星星了。不过弯月令吉丽娅想起了宁克笑起来时露出的大白牙。但是,宁克的笑容始终充满善意,而夜空里的这轮弯月似乎带着嘲弄。

它一定是在笑话我。吉丽娅闷闷地想,一定是在笑我居然在自家的城堡里迷了路。要是让蕾拉和穆丝知道,她们肯定也会笑话她的。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姐姐,吉丽娅就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今天可是她们的宝贝妹妹的驯化ri,而她们的眼睛里居然只有那个从北国来的黄头发的塔汀王子,一丁点儿也不顾及她的感受。甚至,都没有派劳兰去找父亲。要知道,多瑞可是带着好几个仆人去打听父亲的去向了,而她们作为她的亲姐姐居然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哦,别想这个,吉丽娅,别想姐姐、父亲和母亲。吉丽娅安慰自己,“别去想他们,别去想驯化ri……”吉丽娅觉得眼泪又从眼眶里流出来了,她根本控制不住,她已经哭得够多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把格伦走后所压抑的眼泪统统都哭了出来。

她曾经答应过格伦,要像男孩子一样坚强勇敢,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哭。她真的做到了,格伦离开她已有三年,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甚至在老仆人克莉丝被猎狗活活咬死时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母亲为此还训斥过她没有女孩子家应有的善心与怜悯。善心与怜悯只有通过眼泪来表达吗?克莉丝的遭遇,她的悲恸不比她们任何人少,但是眼泪又不具备挽回生命的奇效。她们说她是铁石心肠。但今天,她当着母亲、蕾拉和穆丝,还有其他几个北方人的面痛哭流涕,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我太伤心了。”吉丽娅对图特大人说,“父亲让我伤透了心。他明明信誓旦旦地答应过我的,有什么事会比我的驯化ri更重要呢?整个东方的领主基本都来了呀,他却把我像小狗一样丢下了……”

她忘记图特大人是怎么安慰她的了,只记得他说了父亲职责所在,身不由己之类的话。那些话无法抚慰她受伤的心灵,也无法让她从这样的伤害中解脱出来。“我不会原谅他。”这是她重复对图特大人说的话。

“没错。我绝不原谅他,绝不绝不……”吉丽娅一边失声痛哭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她没有察觉到,此时,有一个头裹墨绿sè缠头巾的老妇人从她身后的塔楼里跳了出来,毫无声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身后的水泥台阶上。

“喂,小姑娘……”老妇人开口说话,显然是怕吓着了吉丽娅,沙哑的声音很小很轻,以至于不停抽泣的吉丽娅根本没有听见。

“喂,小姑娘。”老妇人又跟吉丽娅打了声招呼,只是这一回,她挪动步子走到了吉丽娅的身边,“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哭?”

“走开。不要烦我。”吉丽娅哽咽地说。没有抬头看老妇人一眼,也没有停止哭泣。

老妇人歪着头,想看清吉丽娅的脸,看到的是被泪水浸湿的脸和红肿的眼睛,还有流得满嘴皆是的鼻涕。她从袖管里摸出一张灰布手绢递过去,吉丽娅看也没看伸手就将手绢抽过来,胡乱在脸上擦了一通,然后继续哭。老妇人默默地站在火把底下,安静地不再发一言。

终于,吉丽娅哭够了。这才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打量着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妇人:

她的整个头部都被黑绿sè缠头巾包裹住了,只露出闪着墨绿光芒的眼睛。火光照亮她爬满皱纹的脸,那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活像一粒干瘪的破了壳的核桃。她的手指细长干枯,矮小又瘦弱的身体上套了一件不知是灰是黑的布袍子,乍一看,她整个人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麻袋里一般,极其古怪。

老妇人却并不看她,只是说道,“你的胆子可真大,敢一个人在这里哭哭啼啼。你就不怕被鬼影附身么?”

“你是谁?”吉丽娅艰难地想站起身来,才发现她的腿脚酸麻,站都站不稳了,她扶住身旁的铁柱,jing惕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鬼影出现在你身边,隔了半天你才问他是谁的话,可就太晚喽。”老妇人说。

“这个世界上才……才没有鬼影。”吉丽娅反驳,还没有平复的抽泣声使得她没办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我父亲说,鬼影……鬼影是愚昧的人们的谣言,乡野……乡野村妇才会相信。”

“那么你就当我是乡野村妇吧。”老妇人淡淡地说,说话时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现在,就容我这个乡野村妇提醒你快快回到你的房间里去,锁好房门。这样的夜晚,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家随便走动的时候。”

这些话让吉丽娅心生疑惑,类似jing告的话语她在父亲母亲、图特大人、萨满大人,还有nǎi妈多瑞的口中都听过。这是城堡里的每一个年长的人都会对孩童们叮嘱的话。但是身边这位老妇人的口音和他们完全不同,而且面生,她似乎从来没有在城堡里见过这个老妇人。

“你是北方人。”吉丽娅立刻反应过来,“你是从北方雪国来到我们这儿的。”

“你猜的完全正确。不过你别试图和我搭讪,因为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可刚才……明明是你先和我说话的呀。”吉丽娅纳闷道。

“那是因为你的哭声让人听了心碎,”老妇人直言不讳,“现在既然你不哭了,就把手绢还我,然后离开这儿。”

“哦。”吉丽娅看看手中被自己的眼泪鼻涕折腾得湿乎乎的皱巴巴的灰布手绢,迟疑了,“我想,我应该让多……我是说,我想我应该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

“不必了。”老妇人依旧淡淡地,她爬满皱纹的苍白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吉丽娅觉得没有再强求下去的必要,便把手绢递还给了老妇人,看着她毫不介意地将手绢塞进袖管里,然后抬腿要走。

“喂……婆婆……”吉丽娅轻叫出声,“麻烦你再等一等。”

老妇人回过头看着吉丽娅,“怎么?”

“那个……”吉丽娅小心翼翼地朝老妇人走过去,难为情地说,“您知不知道正门城堡怎么走,我……我在这里迷了路。”

老妇人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难得地挤出一抹怪异的笑,“正门城堡。你是公爵家的小姐。”

“我是吉丽娅,是达鲁修公爵的三小姐。”吉丽娅承认。

“噢噢,吉丽娅,吉丽娅。”老妇人默念着她的名字,墨绿sè的瞳孔里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她突然朝吉丽娅伸出手,“来吧,吉丽娅,我送你回去。”

吉丽娅看着老妇人干枯的失去水份的手,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小手伸了过去。

“她的手真暖和啊。”吉丽娅被老妇人握紧的刹那,她感到一股暖流一下子从老妇人的掌心传送到自己的身体里,冰冷的身体瞬间热了起来。吉丽娅不禁惊讶这个瘦弱的老妇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热量。但当她扭头去看老妇人,发现自己看到却是一张墨绿sè缠头巾里包裹着的黑暗,原本那张爬满皱纹的脸竟然消失了,只留下一双墨绿sè的眼睛,形同萨满学士的古老卷轴上画着的暗黑幽灵。

“啊!”她尖叫着想挣脱老妇人的手,但怎么也挣脱不掉,再一看,牵着自己的根本不是手而是一只森白的尸爪。她感到自己的大脑在嗡嗡作响,耳边全是饱满的风声,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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