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繁星点点,温蒂·熏哈呷看着一轮弯月从南侧塔楼的楼顶缓缓升起,定格在塔楼的上空,像一抹友善的微笑,隐然提醒着还未入睡的人们上半夜来临。虽说现在已经进入了暖chun,可温蒂觉得夜晚的寒意丝毫不比初chun削减了多少。她站在睡房的窗子前注视着斜对面亮着灯火的房间,把身后的披风紧了紧。
吉丽娅还没有睡。温蒂的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这一天对于吉丽娅来说,应该是十二年来最难熬的一天了吧。她ri思夜盼的驯化ri在人声喧哗中悄然逝去,而驯化ri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

这是温蒂嫁入熏哈呷家族近二十年来,所见过的最糟糕的驯化ri。老族长们没有对吉丽娅的驯化ri给予任何告诫与启示,也不同意她在驯兽师的陪伴下进入西洛密卡丛林完成驯化仪式,驯化法师最后也没有赐予她雨露的祝福。这也就意味着,吉丽娅没有获得族人们的认可,直到黄昏将近,老族长无情地把她的驯化ri推迟到下一年的今天。而这一切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她的父亲不在场,没人有资格代替他来给吉丽娅举起驯化ri的家族锦旗,证明她的出身。虽然城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吉丽娅是达鲁修公爵的三小姐。

泪水是在宾客散尽以后,才如涓涓细流从吉丽娅的眼眶里涌出来的。她站在一片狼藉的会客厅墙角处,背对着蕾拉和穆丝,还有初来颧冲山脉的塔汀王子,默默地抽泣着。温蒂看见她的肩膀在剧烈地耸动,心疼地走过去抱她,她却用力地一把推开了自己。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若不是塔汀王子上来搀扶,她险些就被吉丽娅推倒在地。温蒂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也要流下泪来。

这个倔强的女儿,最终还是没有穿上特意为她定制的紫sè裙装。不知道她怎么找到了格伦九岁时在驯化ri那天穿的衣服,在没有nǎi妈的帮助下,井井有条地穿在了身上。也许是因为她比较瘦弱的缘故,十二岁的她穿九岁格伦的银白短披风倒很是合身,只是那条亚麻长裤穿在她的腿上实在有些肥大,不过好在一有半的裤腿塞进了那双黑sè小马靴里,看上去得体了许多。当吉丽娅穿着这套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许多宾客都以为是格伦回来了。温蒂原本想训斥她的话哽咽在喉,一个字都没法说出来。

想到格伦,温蒂内心里压制的思念瞬间溃散成沙。他在驯化ri的第二天便离开了家,走的从容决绝,一丁点儿留恋都没有。达鲁修安慰她,格伦是个早熟的孩子,他刚刚懂事的时候,nǎi妈就告诉过他身为公爵的儿子的命运。如果不是受熏哈呷家族传统的约束,他应该在出生后就被送到国王那里做养子,长大后娶国王的公主为妻,成为骁勇善战的白骑士替国王驻守王城边境。因为熏哈呷族有驯化ri才被正式命名认可成为家族成员的传统,格伦比东南西北方的其他公爵的儿子要幸运许多,他有九年的时光在父母身边成长。“那不够,再有十个九年也不够……”温蒂在格伦离开的当天曾泪流满面地这样对达鲁修说。

今天身穿格伦衣服的吉丽娅,再次让温蒂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看着女儿依旧留着和格伦一样的齐耳短发,那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深情,面对众人站立时昂首挺胸的样子,简直和格伦一模一样。温蒂这才意识到,吉丽娅和格伦是双胞胎兄妹,所以他们才如此相像。也是一闪念,她突然醒悟,吉丽娅自从格伦离开后,就一直都留着齐耳短发,并且开始练习刺剑。每当她干预阻止时,吉丽娅就会倔强地噘起嘴说,“我要勤加练习,长大后保护父亲。”她曾把女儿的话当作稚气未泯。

但是今天,当女儿用力推开她的时候,她恍然大悟,在她面前站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强壮有力的儿子,不是那个调皮捣蛋让她头痛的女儿。而吉丽娅,一直在把自己当成父母的儿子那般要求自己啊!女儿渴望长大,渴望被认可,渴望拥有男孩子们的勇气和力量,她这个做母亲的为什么就一直没有察觉出来呢?从女儿十一岁就驯服了属于自己的蕲荆鸟,她就该认识到了啊!为了这一天,她比其他两个姐姐付出了几百倍的努力。可是……

温蒂看见图特大人从吉丽娅的房间里走出来,轻轻地带上了房门,想必吉丽娅已经睡了。夜凉如水,以往的这个时候,她早在睡梦中了。但今天,她因为伤心过度,迟迟地不肯睡。她不让任何人进她的房间,多瑞也被她轰了出来。温蒂不放心她,最后只好亲自去请已经睡着的图特大人前去安慰。

温蒂从房间里拎起一盏油灯,快步迎着图特走过去,歉意地问,“吉丽娅……她睡着了吧?”

“夫人,请准许我实话实说。”图特躬着背,轻声轻气缓慢地说,“吉丽娅小姐,她……”

“她怎么了?”温蒂着急地问。

“她不在房间里。”图特犹豫再三,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吉丽娅不在房间里!?”温蒂惊叫起来,“可是您在她房间里待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图特大人!”

“是的,夫人。我……”夜晚的寒意让老图特剧烈地咳嗽起来。温蒂耐着xing子,等着听他的解释。

待咳嗽稍稍好转,图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夫人。但是,小姐她一直哭个不停,把我这个老头子的心都要哭碎了,我实在不忍心看她继续哭下去,就放她走了。”

“放她走了?”温蒂觉得自己要抓狂了,“您放她去了哪里?”

“她说,她想出去透透气。我答应了她。”图特老实说,“她不想被您知道,让我不要告诉您。不过我想,还是让您知道的好。”

“您让她翻了窗户?”其实温蒂不必问,也知道吉丽娅肯定是从窗户翻出去的,这几乎成了吉丽娅的家常便饭。但现在,她又能说什么呢?是该责怪图特大人的失职,还是该埋怨女儿太任xing?归根结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失败——

驯化ri对于任何一个熏哈呷族人来说都意义非凡,每一个经历驯化ri的人都会在这一天里成为焦点,光芒万丈。但吉丽娅没有,不但没有完成驯化仪式,甚至连成为焦点的风头都被塔汀王子抢了去。那些趋炎附势的领主贵族见公爵不在,根本不把吉丽娅放在眼里,而从北国拉贝鲁来的即将要和蕾拉成婚的塔汀王子,最终成为他们的追捧奉承的对象。温蒂对这种情形无能为力,但她知道如果达鲁修在,一定会扭转这样的局面。她感到自己实在是卑微极了。

“您回去休息吧,图特大人。”温蒂心力憔悴地说,“您做的是对的,我不该把吉丽娅关在房间里。也许她在城堡里散散心,就会把今天的不愉快释放出来。”

温蒂叫卫兵送图特大人回去,她盯着被灯火照得忽明忽暗城堡正门,期待着达鲁修能从那扇门里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丈夫能立刻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只黑猫从正门的暗影里忽悠穿过。温蒂猛地一惊,突然想起吉丽娅最怕猫。现在已经是上半夜了,正是藏匿在城堡里的黑猫出来觅食的时候,如果吉丽娅撞见了猫肯定会被吓坏。温蒂想到这里,拎着油灯朝她们居住的正门塔楼的后方走去。她的心脏随着自己匆忙的脚步声狂跳不已,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吞噬了她,使得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并顺道叫上了附近的一个卫兵相随。

城堡里四处亮着灯火,可温蒂仍然觉得四处都是黑暗。她想起十六岁那年刚嫁到额东城堡时,听仆人们讲过的可怕故事,不禁浑身颤抖。她们说几千年以来,东方原本一直由灵族统治,额东城堡则是灵族之王银赫建立起来的,他在每一块筑城石上面都赋予了牢固坚韧的灵气,以护佑生活在城堡里的族人们不受外族侵袭。但是他们到底还是遭到了异族人的攻击,全族覆灭。但他们yin魂不散,夜夜在城堡上空哭泣,异族人一批接一批地在他们的哭声里失去神智,变成呆子、傻子,甚至是悄无声息地死去。异族人觉得这座城堡受了诅咒,恐惶不已,最终弃城而逃。那哭声却没有消散,ri复一ri,年复一年地盘旋在城堡的上空,经久不绝。

“夫人,不要在黑夜里行走。”温蒂想起那个叮嘱过她但被割去舌头的仆人说过的话,“由灵族幻变成的鬼影只在深夜里出没,会吸干夜行人的jing力和神智,他们渴望复活。”

温蒂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的牙齿开始打颤,嘴唇也无法控制地不停哆嗦。月亮升起来了,这个时候,吉丽娅会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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