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撩着窗帘,与端坐车中的他沉默相视。
突然,看他低头点击手机屏幕。紧着,我的手机微微一震,我收到一封来自他的信息:

“我说过,我会补偿你的。”

然后,他启动车子,缓缓驶离我家。

补偿?周斯远,他什么意思?

我独自立窗前,内心震动不已。

我想起,大约半月前,就是我在公司撞见送餐吴路几天后、在我妈的新作发布会当日,我见到了周斯远。

发布会在位于市中心的“雕刻时光现代艺术馆”举行,妈妈的新作将连续展出三周。

“妈妈,恭喜!”我将花束献给她。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中午一起吃饭?”

“看完展我就回去了,还有一堆工作呢。”

我妈嗔怪:“你爸你哥也说工作多,也是探一眼就走,你也是……”

“他们是真有事,我嘛,我是怕见到老师们……”

自从我不拿画笔之后,我便不再去她的画室,妈妈也没在家工作过。妈妈的那些朋友,或多或少都指导过我,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如今的我,既怕他们之中有人尚未知情,会猝然问我“为什么不画了”,我不知如何回答;更怕知情的他们与我对话时字斟句酌,生怕触我过往伤事而小心翼翼……

妈妈一顿,翛然点头,不再勉强。

“哎呀,我没那么矫情,您也别让老师们尴尬啦,快去招待贵宾吧!”我推她招待来宾,自己则闪身进入展厅看画。

妈妈主攻水彩人像,她画作用色偏浅,不过人物貌美,表情细腻。

此次新作,我也是首次得见。我悠然闲逛,猛见一幅与旁作完全不同,该幅画作颜色浓重,画的是幽深的森林,丰茂的根须从树干上垂下,盘根错节宛若迷宫,而这巨大的迷宫里,有条蜿蜒小道,有位瘦弱少女在道上奔跑,她跑丢鞋,却没回头,她前进的方向虽朦胧,用色却明亮。这幅画,或可释意为路途虽坎坷,但未来明亮。画提名为《我的女儿》。

妈妈画的是我吗?她许愿,愿我早日逃离黑暗,奔向光明?

我还以为,我藏得可好了呢……

正仰头看着,突然听到一声颤巍巍的呼唤:“长安?”我回头,顿时听到自己声音哽咽:“蒋老师……”

蒋老师是母亲好友,我的工笔画老师。

当年,她对我多有期待,我却注定要辜负她了。

“长安……你真的不画画了?”

我不敢欺瞒:“老师,我出了车祸……弄坏了手,所以就歇了。”

“怎么会这样……”蒋老师疼惜捡起我的手,看我蜷曲的手指,眼眶红了。

“老师,对不起。”我嚅嚅道歉。

“不要说对不起,不怪你不怪你。长安,你不要害怕,你还可以画,不为别的,就为了去表达。”蒋老师重重握住我的手,想要传递力量给我一般。

一时间,我们陷入伤感之中。

突然耳边“啪嗒”一声,是有人不慎将纸杯打翻,饮料洒了一地,紧接着有人低声说抱歉。我一回头,目光直直撞入周斯远那双郁深黑眸中。我先是一愣,又想到,他作为业内指标性人物,出现在本城任何一场艺术品发布会上都不足为奇。

这时,我妈前来迎蒋老师,我与蒋老师道别,妈妈和蒋老师朝宴宾区走去,我则留在了原地。

眨眼,偌大的展厅就剩我和周斯远俩人,他向我走来。

尚且还有三步之遥时,我并非有意地,条件反射式地后退了一步。

他注意到我的反应,猝然收步,不再靠近。

“抱歉,听到你们的对话……”他踟躇发问,“你的手……”

“嗯,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我坦然相告。

他愣了愣,表情悲怆。

我点头告别,转身向出口走去。

“长安!”他急急发言,我回头见他欲言又止。许久,他说:“我会补偿你的。”

所以,他的补偿——就是这毫无规则的警告么?

他突如其来的警告令我心生疑虑,却不以为憷。我是从生死界爬回来的人哪,还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熙熙攘攘忙忙碌碌……

时间过得飞快。

我的工作生活平淡而顺利。平淡,才是我最满意的部分。

除了我那部买来不足半年手机,似乎又有问题了,来电竟不响铃,因此错过了好几通来电,或是即便是接通了,不是信号不好,就是接了电话没声,各种毛病令人心烦。

这天中午。

我正对着电脑工作,突然听到门边碎声:“长安长安!”

我抬眼,见书蓉捧着杯子站在门口朝我拼命招手。

我起身走到她身旁,她拽着我,钻进楼梯间,小心看检查,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她才说:“长安,大新闻!你知道……”

“什么大新闻,我也想听听。”楼梯间的门一把被推开,有人把着门冷笑道。

是卢怡诩。

她回来了……

她着整身的黑,像是从某个诡秘的角落里猛然钻出,带着浓浓的寒气,杀人个措手不及。

“励长安。好久不见。”她向我问好。

我扬眉。

想来,书蓉应该是想和我说“卢怡诩回来了”这事。

“李书蓉,你又想和励长安八卦我什么,也说来让我听听。”卢怡诩双手交叉于前胸,对着书蓉冷嘲热讽。

书蓉没搭理她,只是伸手在我口袋里一掏,拿出一条能量棒,笑着对我说:“谢啦!”紧接着,她拿着能量棒冲卢怡诩摇了摇:“卢秘书,好久不见,我是个简单的人,真的听不懂卢秘书说的什么话,我是来找长安要吃的,啊,卢秘书回来找叶总吧,可是,叶总出差去啦!卢秘书不知道?”

卢怡诩一怔。

叶雅人飞去法国已一周有余……

看她吃惊的表情,看来确是不知情。

卢怡诩继续冷笑:“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也没见你升上首席秘书!”

“首席秘书……”书蓉哈哈大笑,“不能跟叶总去出差、在桐城醉生梦死的首席秘书我倒是知道一个!”

原来浪漫甜蜜的书蓉在斗嘴时有股不管不顾的气势。

“啪!”

卢怡诩突然抬手给了李书蓉一巴掌。

我还没反应过来,书蓉已瞪着圆眼冲了上去,揪住卢怡诩的长发就往地上拖。

一瞬间,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瞬间变成肢体撕咬。

“卢怡诩!你冷静点!”

我抓住两人的手,试图分开她们。

“你们都冷静点……”

卢怡诩抬眸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她抬手,用肘部往我胸前一顶,我没站稳,脚一滑,顺着楼梯咕噜噜滚了下去……

蜷缩在楼梯底部的我,觉得脚脖子钻心的疼。

我咬着牙,瞬间冷汗淋漓。

书蓉吓得脸色发白,一边哭一边请大家前来帮忙,一群同事手忙脚乱的架着我上医院。家人接到电话后瞬间赶来,我爸、我妈、我哥、叶伯母……他们紧紧绕着我,围成一个圈圈……

总之……最后……我独自在医院里住下了。

半夜,我在单人病房里醒来。

疼……

可真是疼啊……

疼得睡不着。

床头边的箱子里堆叠着哥哥送来零食、书籍还有充饱电的平板电脑——让我别那么无聊。

可惜,我疼得吃不下零食,读不动书,玩不住游戏,只能忍着、熬着……

实在熬不住,我索性起床,拧开灯,小心挪到窗边,趴在窗口吹风。

窗外,是无风无云的清冷夜色。

有一轮饱满圆月妆点今夜。

蓦然,一条短信息抵达。

——“傲娇男:睡了么?”

我微微一怔。

这还是他飞到法国之后,第一次联系我呢。

——“我:没呢,我在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充饱电了,亮极啦!”

打完这句话后,我打开摄像头,拍了一张月亮的照片。并将照片发给他,但照片里的月亮看起来小小一点儿,还灰扑扑的,太失色了……

——“我:你呢?”

现在是十一点,他那边,这会儿应是傍晚吧,正好可以看夕阳!巴黎塞纳河右岸的蒙马特可是个看夕阳的好地方咧……

——“傲娇男:我也在看月亮。”

——“我:可惜我拍不出它万分之一的美!”

手中来电欢快跳动,叶雅人打电话来了。

他说:“看来,我要多谢今晚有月。”

等等……

我突然察觉了什么,蓦然握紧手机:“叶雅人,你刚才说的是,你在看真的月亮?”

“嗯。”那头是清清淡淡的回应。

“怎么可能……”我惊愕:“你、你回来了!”

“嗯。”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雅人:“我刚下车。我在医院门口。”

我揉眼看去。

医院门口处,有辆出租车正好停下,我看到叶雅人从车上下来。他单握着手机在耳边,用闲手拖扶行李箱。

“叶雅人,我、我看到你了……”我不由激动道。

叶雅人张看。我连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他的方向照了照。有光的指引,叶雅人顺利投视线而来。

“嗯,我也看到你了。”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远处,他向我抬起了手。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心遽然狂跳不止。

“你……嗯哼……”我清咳几声,压下自己微有变调的声线,用轻松的语气问,“你不是说要待一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叶雅人缓缓地说,“前提是你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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