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毅心烦意乱地挂断电话,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几个月千辛万苦找寻的这颗重要的棋子,在今晚,差点儿因为自己的暴怒而……
他苦笑了一下,要是这个电话再迟一点儿,想对付姓孟的那家伙,恐怕要重新部署了。

他看了看昏迷在地的许暖,第一次,他发现,她果然如同手下电话里说的那样,是如此美丽。这个发现,让他在这个寂静的风雪之夜,更加心烦意乱。

他喊停了顺子他们,看了看昏迷在地上、不成人形的赵小熊,又指了指自己怀里的小女孩,说,带回去!找医生!我不想有人死掉!

顺子一愣,但是他知道,老大的命令,贵在执行,而不是去问为什么。老大就是老大,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那天夜里,许暖被送往了庄毅的家。马路松了一口气。庄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庄毅在她身边待了一夜,看着书桌上那些马路帮他搜集的有关她的资料。她的经历,确实让他唏嘘——弃婴……他自己,又何尝不曾也是命运的弃儿呢?少年落拓,惨遭变故,颠沛人世,无所依傍,冷暖尝遍……

他觉得呼吸困难,胡乱拽了拽领带。

他有些心疼她,可是又能怎样呢?谁让她注定了是他所需要的棋子呢?甚至是一颗如果需要就可以毁掉的棋子……

这就是庄毅。

盛世和风的庄毅。

永远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永远渴望一往无前的胜利。同样,为了这个胜利,他可以提前很多年去未雨绸缪,拿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只为了获取,最终的胜利。

但在马路看来,这只是因为受过伤害,所以不想再被伤害;因为曾身处绝地,所以宁可自己心冷如铁;不是渴望胜利,而是知道落败成寇的滋味……

庄毅合上资料,看了看马路,对方正在看报纸,优哉游哉,似乎并没发现自己的焦躁。他将资料递给顺子,低头喝了一口茶,交代了一句,盯好赵小熊。

顺子抬手抹了抹脖子,试探着问,是不是……?

庄毅合上了眼眸,顺子却心领神会。

如果许暖是棋子,那么庄毅必然不想自己的棋子被太多人和事所牵制,也不想太多的人和物所延伸出的枝枝蔓蔓影响到棋子的完美。

而要牵制许暖的话,那个正因为肺炎而在发烧的小婴儿足矣。

庄毅当然不会想到,日后自己因为这个小婴儿,不仅学会了换尿片、冲奶粉……还得学着唱童谣!我是一只小鸭子,咿呀咿呀哟。

就像他没想到今夜宁辞镜居然会横死街头。

对于庄毅来说,今晚是个糟糕的夜晚,他砸了一大笔钱,收买了因为被兄长独霸家业而心有芥蒂的和风集团老二宁才川,从游手好闲的宁才川那里,他知晓了宁家这兄弟俩的秘密嗜好。

今晚,他安排了一个叫赵赵的欢场女人来应酬这俩兄弟。酒店房间里安置了针孔摄像头,这是宁才川的功劳——希望能拍下一些影像,要挟宁辞镜。

宁才川从酒店里出来,就忙着打电话向庄毅邀功,一手给视频,一手换支票。

顺子看着U盘,问庄毅,老板,需不需要验货?

宁才川讪笑,我有几个脑袋敢骗庄老板您啊……

庄毅笑笑,示意顺子将支票递给宁才川。

顺子不甘心地将支票递给宁才川,宁才川刚要喜笑颜开地接过,顺子却顺势将匕首横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说,要是货不对板,要你好看!

宁才川干笑着推开顺子的手,拿过匕首,也接过支票,他晃着匕首说,要是货不对板!我自个儿拿刀了断!都不敢脏了顺子爷您的手!

宁才川走后,庄毅看了看手里的U盘,冷冷一笑。

这时,顺子才发现了什么似地说,哎,老子的刀!

那天夜里,庄毅久等不见宁辞镜,便走向酒店,不想却在巷子边上发现宁辞镜横死街头,一把熟悉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血流满地,蜿蜒在雪地上……

彼时许暖刚从酒店里出来,在巷子口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宁辞镜,不过,在她所看到的场景里,庄毅无疑成了凶手。

庄毅看着床上睡着的许暖,灯下,她美得危险,犹如桌子上的那柄匕首。

庄毅裹着手帕,将匕首递给顺子,说,处理掉吧。别被人栽赃了。

马路抬起头,有些讶异。

顺子特别感激地看了庄毅一眼,接过匕首,他知道,无论真相如何,这把匕首就是自己“杀人”的证据,虽然自己是庄毅的心腹,但如果庄毅将匕首留在手里,就等于握住了自己的把柄,更有利于控制自己,但是庄毅没有,而是将它还给了自己。

他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庄毅,赵赵……怎么办?

庄毅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赵赵。他始终记得,那天他安排赵赵去陪宁氏兄弟时,赵赵眼里不可思议的光,似乎有种东西在慢慢碎裂,裂成泪影点点的模样,最终,她含笑,点点头,说,好。

庄毅说,对不起赵赵!可我只有你可以相信……

赵赵就哭了,她说,我都说“好”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最后,她冷静下来,转身擦干净眼泪,她回头,企图掩饰自己的狼狈,于是笑,对他深深鞠了一个躬,说,对不起,老板!是我职业素养不够……

他说,赵赵你别这样……

她却摆手,制止他,不想再听,她说,我命都给你了!何况其他……其实,她怎么能不在意!她爱到舍命的男人把她安排到别的男人身边去。

……

庄毅叹了口气,对顺子说,把视频销毁,今晚的事情,还有宁氏兄弟!谁都不准在她面前再提起!

顺子点点头,说好。

虽然,那个夜晚,庄毅和顺子“敲定”了赵小熊的结局。

但赵小熊终究还是幸运的。

他昏迷了大半年,最终活了下来。只是因为惨遭重创,伤到了脑部,瘀血压迫了神经,所以人变得木木呆呆的了。

文艺一些说,他失忆了;确切地说,就是人傻了。

电视上,小说里,失忆的人,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行动依然很拉风;可赵小熊就挺倒霉的,他不仅思想木木呆呆的,连行走活动都木木呆呆的,整个人等于废掉了。

顺子问庄毅,老板,怎么办?

庄毅当时正在泳池边晒太阳,他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看着满院子晾晒的婴儿尿布,想了想,合上书本,叹了一口气,说,怎么说上苍也有好生之德啊。

一块尿布被风吹下来,落在顺子的头上。

顺子缓慢而镇定地把尿片拿下来,整了整头发,头可断,发型不可乱。他努力冷静,说,老板,能不能用纸尿裤啊?!(毕竟我们也是有身份的啊)

庄毅叹了口气,也努力镇定自若,说,阿姨说会红屁股。(你以为我愿意啊)

赵小熊的遭遇,让许暖恨死了庄毅。

可是,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许蝶,她注定只能将仇恨默默压在心底。

自此之后,许暖愈加沉默地接受着庄毅给予她的任何安排。她沉默得如同孤寂的冰雪一样。有的时候,面对她,庄毅都觉得发冷。

就这样,他们两人,彼此憎恨,也彼此抵触。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只等着失衡的那一个,骤然坠下,粉身碎骨。

最后,为了许蝶,为了赵小熊,也为了活下去,许暖很称职地恪守着“听庄毅的话”这个职责。

庄毅说,从此之后,你就叫许暖。

那么,她就叫许暖。虽然这个带着“暖”字的名字,让她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庄毅说,许暖,你去读书吧。

那么,她就去读书。因为曾经辍学,那些陌生的符号让她头疼欲裂,可越是辛苦,她越是倔强地认认真真地去学习它们。渐渐地,因为吴楠,她变得有梦想,期待毕业,期待工作,期待像吴楠那样有自己的事业,可以独立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逃离庄毅。

庄毅冷笑,说,其实就是让你去混一个文凭,镀上一层闪亮的铜水而已,你还真将自己当成金子,誓死要发光啊?

许暖默不作声。

庄毅说,许暖,你不要接触陌生人。

于是,许暖就不接触任何陌生人。在学校与任何人相处,都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包括她最好的朋友林欣。有时候,这会让林欣很不爽,她觉得,许暖你怎么能这样,我对你掏心掏肺,要是有男朋友,我连男朋友都掏给你了,你怎么还跟我硬生生地客套呢?

许暖不知道如何解释。好在后来大家更加熟悉了,林欣觉得这姑娘可能只是性子淡薄而已,反正闹腾的有她自己一个已经足够,也就渐渐习惯了。

曾经有一次,许暖忍不住,她问庄毅,你究竟为什么将我留在身边?为什么给我这一切?你究竟想做什么?

庄毅笑笑,说,书没白读,居然会用“究竟”这个词了。不过,我觉得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许暖说,可是……

庄毅伸伸懒腰,唇角温柔,眼神严厉,说,一个棋子有太多自己的思想,棋手就无法控制它了,我不想自己的棋局变得兵荒马乱。

许暖咬了咬下唇,说,如果我坚持要做一颗有思想的棋子呢?

庄毅笑了,眉眼舒展,他说,很好啊,我尊重你。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转身逼近许暖。他的身体带来的压迫感让许暖觉得无比紧张,她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后面是严严实实的墙壁。

庄毅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一字一顿地说,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许蝶明天还要去幼儿园!

许暖不由噤声。

她不敢的,不敢用许蝶来试探庄毅的狠心程度。初遇的风雪夜里,她已经知道,他是恶魔!

庄毅用实际行动向她表明了,如果主宰你的人不想你活得明白,那么,你也只能活得糊里糊涂。

这些年来,她不是没尝试过逃离,可是,她逃不掉!

她逃走几次,就会被抓回来几次,庄毅像嗅觉灵敏的猎犬,又像是城市的掌控者,将她困在这座冰冷的城。

后来,左右许暖的思想,安排许暖的生活,变成了庄毅的习惯。渐渐地,他对她的安排也变得琐碎起来,琐碎到让他身边的顺子直发毛。顺子极其担心自己呼风唤雨的老板,将来某天连许暖今天要穿什么内衣、明天要穿什么袜子都要统筹安排出来。

但是,很显然,庄毅并无觉察到自己这些细微的改变。所以,看惯了庄毅走硬汉路线的顺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板走上了弱智欢乐的温情路线,他实在很想友情提示一声——够了!老板,你关心过度了!

有一次,庄毅和女伴出行,看到橱窗里的一件湖蓝色的蓬蓬裙,充满天真无邪的诱惑,他竟然会牵着那个热辣女伴的手,想起许暖。那一天,他当着女伴的面,将衣服买回去,扔给许暖。

许暖从不反抗。

他要求她听他的话,那么,她当然要听他的话。

她就穿上了那件湖蓝色的蓬蓬裙,之后就出现了小说里都写烂了的女主角更衣后的桥段——秋瞳剪水,长发如瀑,湖蓝色的衣衫正衬出她脸上桃花肤色。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有些恍惚,恍惚间想起曾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小说里,女主角们一定会因为一件衣服而惊为天人,男主角们则一定会用大灰狼端量小白羊一样的眼神端量女主,惊赞一句,你好美。

许暖的脸突然红了一下,她居然会认为那个残暴的男人会对自己进行赞美。

她站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透过镜子望去。镜子里,庄毅挑着眉头,目光依然挑剔。

果然,美好的男主角都在小说里。

他喝了一口冰水,说,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衣服。说完,转身离开了。

自此之后,许暖明白了,小说中的桥段在现实中是很难发生的,尤其是男主角是庄毅这种冷血动物时。但这并不妨碍她追随舍友的脚步,博览言情小说。

有着悲伤心事的人,总是希望有温暖的故事来麻醉自己。许暖偶尔会幻想,很多年后,自己在城市的某条街道上,是不是也会遇到孟古。

虽未十年,但也颇觉生死两茫茫。

不知那时,会是怎样的场面。那时的孟古是否还记得她?而那时的自己,是不是已经释然原谅?

就这样,一直四年,许暖寄于庄毅篱下。

而他们的关系,微妙地僵持着,也微妙地变化着。

他们彼此皆知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所以,一个是高傲的,不屑于逾越;一个是卑微的,忌惮着仇恨。

庄毅在公众面前保持着他青年才俊、儒雅商人的形象,但在许暖看来,那些闪耀着金光的光辉履历上,满是鲜血的味道。所以,每次在学校里或者媒体报道中看到俊雅如玉的庄毅,她都忍不住在内心冷笑,他根本就不是表象上的那个男子。尤其是林欣她们热烈讨论庄毅时,她总是静默不语。

有时候,将真相埋在肚子里,真是一种折磨。何况,这种折磨持续了四年之久。

许暖并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将成为四年前风雪之夜那场凶杀案唯一的目击证人。

不过,现在的她,依旧是庄毅禁锢的女子。她不知道他到底留自己作何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过去了解得那么彻底。

现在,她只是知道,记者搅黄了“和风”奖学金的颁奖典礼,庄毅就连夜来到自己的住处,恶魔一样警告她,这些日子,她不能离开这所房子,不能去学校。

此刻,他正斜坐在沙发上,窗外的灯光映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他的眼神里隐约有了疲惫之色,不同于他人前的无限风光。

庄毅扯开衣领,松开那条酱紫色的领带。

他对许暖说,去,给我倒杯水,冰的。

命令的口气,不容拒绝。

为什么总是冰水?为了维持他那不近人情冰冷的心吗?

许暖去倒水的时候,突然很想弄点毒鼠强或者蟑螂死光光给他放上。当然,这也只是幻想一下而已。

不过,许暖觉得自己还是有其他方法的!

她向厨房走去,回头看了看客厅里端坐着的庄毅,突然转身闪进了洗手间……

冰水端到庄毅面前,她满眼真诚。

庄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杯子,说,你喝。

〔8〕

那天夜里,许暖抱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

庄毅只是抱着手冷冷旁观,最后将她从马桶上捞起来,扔到床上去。

那一刻,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又是床上……男主角、女主角、床,林欣总结的言情小说床戏三要素全集齐了!许暖不由得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护在胸前,她已经做好誓死反抗的准备了。庄毅看着她,冷笑了一下,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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