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恺靠在凤霞山顶的一个土坡上,懒洋洋地晒着冬日的太阳。放眼望去,不远处石河中学的操场上随处可见踢球的少年,打排球、羽毛球的少女。不知道是因为前几天来学校报到时引起的动静太大,还是因为他是个益州外来户。几次三番主动找同学亲近,却一再被无视,甚至转头就说些“城里人跑这里来干嘛”之类阴阳怪气的话。
卫恺毫不气馁,依然嬉皮洗脸对一伙人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有几个踢球的小子同意让他当守门员,可刚摸两下球、开出一个大脚,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瘦瘦高高的小子插进来,跟那群足球少年耳语了几句,然后就没跟卫恺商量,愣是在卫恺旁边又摆了个门,把他晾在那儿摆造型。

“想当个团结友爱的好学生还真TM不容易!”卫恺将嘴里含着的一根枯草吐掉,又自言自语:“难道是因为我帅得掉渣,成了全校男生的公敌?”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看看手表,差不多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就顺着山路往教学楼走去。

卫恺刚进教室坐好,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教数学的王学民王老师抱着一叠卷子进来,全班顿时传来一片哀嚎。老王一看就是个老学究,面无表情,态度严肃,一身老式西服打理的十分干净。他用教鞭猛敲了几下讲台,沉声道:“年底期末考试就要到了,这是你们进入高中以来第一次大考!年终全年级的科目评比,谁拖了班级后腿我就让他好看……”又看了看卫恺这边,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们老同学要多帮助新来的同学……”云云。

进入高中,似乎就是做不完的题目和试卷。前世卫恺高中就休学,大学念的外语系,刚想考国际贸易在职研究生,还没几天就被电“挂”了,前后算算有十多年没碰过这玩意了。卫恺可怜兮兮地看着试卷上的三角函数、等差数列这些“天书”。

环顾左右,周围几个小子一见卫恺眼神暧昧地瞟过来,都用手把试卷围得紧紧的,埋头奋笔疾书,恨不得把脸都盖在卷子上。

卫恺无奈苦笑,最后把目光投向前排那位,也是现在他四周唯一的女生。这女孩背影瘦小单薄,看似弱柳扶风,搞得卫恺都不敢下手,只用笔筒轻轻一点女孩的背。他心想这样柔弱的女孩,心肠应该也不坏。

“同学你好,我是新来的卫恺,你叫什么?”卫恺趁老王侧身跟门外同事搭话之际,连忙行动起来,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呀……”那女生似乎被吓到了,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卫恺又碰了一鼻子灰,可为了这次考试成绩不至于太难看,只能拿出锲而不舍的精神,继续厚着脸皮凑到那女孩的耳边轻声道:“这位同学,老师刚刚还教导我们要互帮互助,团结友爱……我视力很好的,你先做后面的题目,把卷子往下往下就行了,你懂的?……”

那女生耳朵唰一下红透了,没有吱声,手下却缓缓把试卷移到卫恺能看见的合适距离。

卫恺吹了下口哨,惊叹于自己的魅力,怎么早就没想到从女生这里下手呢,也不用每天形影相吊,孤苦伶仃的。

之后,那女孩每做完一道题目,就会趁老王不注意之时,把试卷调整一下位置,方便卫恺偷看。

卫恺抄得正爽,被旁边一个男生猛然起立的动作吓到:“王老师,他作弊!”

卫恺气得七窍生烟,打心底把这个肥头大耳的告密者里里外外蹂躏了无数遍。

老王一时间也下不来台。其实以他多年监考的实战经验,吕娟娟紧张的神情早已落入他的法眼,但卫恺是被点名照顾的新转生,并不好揭穿。现在当场被李明华那小混蛋指出来,只好息事宁人:“你做自己的卷子怎么看到别人那儿去了?他一个新来的同学,谁也不认识……考场不许喧哗,李明华,专心做你的卷子。”

卫恺看老王关键时刻还挺上道了,心里得意,全班忽然响起了一阵嘘声,老王脸都气白了,而前桌吕娟娟都快哭了出来。

卫恺暗叹一声,直接走到讲台把试卷交了,走出教室,漫无目的地游荡,晃着晃着便到了厕所后墙……卫恺想着考试的事,鬼使神差地就去爬墙,没想到这一翻真翻出鬼来……

“晦气!”卫恺朝着围墙边那颗歪脖子树狠狠踢上几脚。刚才翻墙的时候,没注意裤子被树枝勾住,直接往下一跳,整个人就悬空挂在树上了。他眼冒金星地晃荡半天,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树上弄了下来,发现裤子被撕成开裆裤了。还好是冬天,没直接露出屁股。

卫恺把外套脱下系在腰上,一阵寒风吹来,打了个哆嗦。他看时间还早,左右无事,就想着去食品厂附近转转。

沿凤霞山的一条小路直走到头,就出了石河县城的城区范围,再转弯顺着河堤路往北,便是食品厂、砖瓦厂、纺织厂等几家解放初期建成的老厂,占据了河堤路东北角一大块区域。隔远望去,砖瓦厂区内的烟囱正往外排放着一团团连绵不绝地黑烟,加上来往重型车辆扬起的粉尘,让这整片区域都笼罩在一片浑浊之中。

卫恺皱着眉头,顺着河堤路左手边延伸的一条弯曲的小路往里走,来到这些厂里的工人和家属居住的生活区,大多是破旧的平房、筒子楼,也有厂里效益鼎盛时期修建的几排多层住宅楼。由于缺乏合理的规划,使得整个生活区看上去凌乱不堪。路旁有几家破旧的小吃店、理发店,门庭冷落。卫恺走进一家杂货店,买了包香烟,随口跟这家店的老板唠起嗑来。

卫恺绕了半天,然后佯装无意地问起这边厂子的情况,那老板随便说了几句,全没说到重点。再想套点具体的内容,老板见他脸生,反而起了疑心。还好他只是个少年,只当是谁家走亲戚的孩子,但厂子里的事再也没有透漏半分。

卫恺只得告辞,往厂区的方向走。正当他捂着鼻子走进食品厂生产区的大门,迎面就见二叔和一菜农模样的汉子站在仓库下抽烟,那汉子神情激动,嘴里念念有词。

卫恺忙走上前去打照面,二叔哈哈一笑:“逃课了?小心我告诉你老爸!……这是我们厂生产部的赵主任,叫赵叔叔!”

赵主任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也许实际年龄比看上去更年轻一些,毕竟长期出入这种环境,苍老得比较快。

赵英生勉强冲卫恺笑笑。

卫恺丝毫不介意,还是乖巧地说:“赵叔叔,我就是来逛逛,你们忙正事的话不用管我!”

“我们边走边说!”二叔揽着卫恺的肩膀,和赵英生继续聊起来。

前世,这位跟二叔关系一直不错的赵英生,成了石河县城大名鼎鼎的企业家。卫恺从大学到工作的几年里,只要是回老家过年,都能见到这位赵叔来家里拜年。他和二叔都是2004年食品厂第三次改制时被踢出厂的,而后却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二叔带着几个下岗同乡去沿海城市合伙开了酒店,而这位赵主任却是继续为了厂里的下岗职工积极奔走。

后来几个厂长东窗事发,基于赵英生的声望和能力,县里让他接手厂里的烂摊子,他义无反顾挑起这副重担。那个时候,石河县城的上百家厂矿大都成了一堆历史遗迹,勉强有几家手工作坊式的工厂苟延残喘着。全世界怕是只有极少数贫穷国家还需要这些厂生产的老式玩意儿。而县里的投资环境也已经很差了,但为了这些几十年坚守的老职工们,赵英生仍是不辞辛苦地四处筹集资金撑起这几个厂。卫恺还记得2009年大年初一,这位赵叔来二叔家拜年,二叔劝他,他回得一番话卫恺至今记得:“我留下来的目的,就是让这几百个工人有班上,让他们一家老小有个依靠,有点指望。”这是一个朴实又值得敬佩的人,县里也重新重用他。2010年,他当上了经委主任,还当选了省、市、县人大代表,可这些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不能不说是这个城市给他的莫大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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