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之间,卫恺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意识极力想恢复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手脚感觉无比沉重,动不了也醒不过来,只能跟着梦魇走。梦里他化作幽灵从一片荒芜的坟墓中升起,又无端变幻为在不知名的城市上空飞翔,突然猛力极速的坠落,而后扎入海底,那种窒息感真实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就这么任由自己在梦境里浮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恺眼睛终于可以微微睁开,隐约看到一层灰蒙蒙的影,手脚被灌的铅块似乎也倾卸剥落,他猛得坐了起来,全身大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

辨认出睁开着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卫恺定了定神,摸索着去开床头灯,朦胧的光影刹那间填满黑暗。不像是在医院,而是一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这不是以前的家吗?2008年,他的父亲卫宏坤在益州市组织部副部长的位子上快退下来前,因为喜欢养花种草,想有自己的院子,所以家里动用全部积蓄加上借来的一笔钱,在临近市区周边县城的村里做了一栋三层小楼。而这期间,父亲转业之前机关大院的老房子就给卖了。

算起来,已经足有四年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自己被电线击中的那天是2月26日,2012年2月26日。而当时自己所在的省城汉江市离益州有近三个钟头的路程,父母大概是知道自己出事了吧。但自己如果出了意外受伤应该在医院里,怎么会回到益州,又怎么会出现在已经不是自己家的老房子里呢?卫恺一肚子疑问,刚刚清醒还稍显迟钝的脑子也有点晕眩,明显不够思考,索性先不去想,起身随手拉开房门。

还是那个半复式楼的格局,和搬家之前完全没有变化,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组合式复古餐桌,墙角放着一个大鱼缸,里面有几尾各色的金鱼,走下三层木质台阶就是客厅了,左手旁台阶拐角的铁制简易花架摆放着几盆吊兰,父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着话。卫恺揉揉后脑勺,有些茫然地走过去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下,这才抬头看着父亲,正准备说话,“爸,我怎么在……”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变成“你……你怎么这么年轻?!”

卫宏坤本是一脸焦虑,被这句话逗得一乐,“臭小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揍你!……你干什么去,有话跟你说,你给我回来!”

卫恺没有理会父亲的叫喊,转身又冲进房间,猛得关上门,靠在门背后,不停的喃喃自语。不是吧,这是怎么回事!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对对,日历!日历!

卫恺又猛得打开门,冲了出来,客厅电视机旁挂着一副盆景挂历,上面清晰的显示——1997年,11月!卫恺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你给我坐下!”卫宏坤见儿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母亲张曦云拉了拉卫宏坤,说:“你好好说行不行!怎么动不动就发脾气,别把工作的火撒到儿子身上!”

卫宏坤叹了口气,像是对儿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臭小子把赵伟打成那样,怎么会这么冲动,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子这么能耐!”

“……”卫恺依然沉溺在震惊当中,今后十多年成为流行词汇的穿越重生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被电线击中居然穿越了,这他妈也可以。

大学时代曾经在网上看过一副被雷电击中而致命的男性人类高清无马照,全身焦黑,肢体扭曲的恐怖,唯独某一雄壮的男性特征依然一柱擎天,想着在“平行世界”中未来的自己这样一副样子登在汉江晚报或者汉江都市报的头版,就有些不寒而栗。又有些期待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如玄幻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拥有某些不一样的异能。

卫恺现在脑袋还一片混乱,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层出不穷,站在挂历前一动不动。张曦云走上前来,溺爱地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拉着卫恺在沙发边坐好,又走到卫宏坤旁边,微微摇了下头,示意卫宏坤说话语气不要过于激动。

“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程忆文都跟我说了,不过人毕竟是你打的,而且下手太狠!赵伟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留院观察,人应该没什么大事,但人家家里人摆明就算丢些脸面、让一些人幸灾乐祸也要把这事情闹大。苦肉计,哼,那赵思平交往的人也不少,事情已经传开了,现在这个时候想看你老子笑话的人也不少。”卫宏坤仍然沉着脸,但语气还是稍好了些。

“你跟儿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张曦云佯怪地推了卫宏坤一把。张曦云是市教育局做教学研究的干部,副教授级,以前当过几年老师。卫恺从小到大的印象里母亲几乎从没有和父亲吵过架,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但看得出来,卫恺这次冲动的后果,还是给父母增加了不少压力。

“好好好,不说这些了。”卫宏坤看张曦云脸色有些不善,忙举手投降,往沙发上一靠,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我和你妈亲自上门去探望,以前在科室里跟赵思平虽然不对路,但毕竟共事过很长时间,也没少在一起吃饭。赵思平见我还勉强应付了几句,他老婆胡菁青可是强势的人儿,当面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我听你表哥说,赵伟他舅还跟市里几条街上的老混混扬言要找人废了你的手。哼,小孩子打架屁大的事,非要搞得大家都不好看,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怎么样!”

作为这次事件的主角,卫恺对发生在自己刚进入高中二个多月的斗殴事件,当然记忆深刻,而这也可能是卫恺这辈子最疯狂的一次举动,对自己进而自己的家庭也影响颇深。而事件另一方主角“被殴者”赵伟来头更是不弱,仗着自己的大舅、表哥是益州城南老街上的一霸,刚进高中就拉拢了一批小混混,因赵伟的老爸赵思平也是组织部副部长,学校老师尽可能放任自流。赵伟在和益州一中高年级的老大干过几次群架也不落下风,很快就打响了名头,俨然是益州一中新一代的老大。

几个干部子弟自然被好心的校领导、老师安排在一个师资力量最强大的班集体,一来二去也熟了,培养出“革命友谊”,很快卫恺就融入了赵伟的那个圈子,抽烟喝酒泡妞打屁、翻墙逃课打游戏机,自我感觉风光得很。就这样一个“五道杠”堕落成了一个小混混,还是不入流的那种。

卫宏坤军人出身,从小对卫恺各个方面的要求严厉,而母亲张曦云对儿子的教育上也格外细心,卫恺性子上有些偏软,再加上从小到大在父母的严格要求下小学初中功课也一直优秀,跳了两个年纪,进入高中相比同年级的同学就显得瘦小。卫恺基本不参与群架,最多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才狐假虎威一下。没过多久赵伟看上了卫恺在机关大院从小玩到大的哥们程忆文的女友,一天课间时间就把程忆文叫到厕所后面想要“修理”他,卫恺在旁边求情也被踹了两脚。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好友被打,卫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旁边抄起一块板砖,冲上去揪住赵伟的头发照着头猛拍,旁边的几个小喽啰被吓到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两人分开,板砖已经被拍了个粉碎,赵伟已经昏过去了,然后一群人被闻讯而来的保卫科带走了。

因为这件事性质较为特殊,双方家长也都是有些背景,学校领导也不好拿主意,一个电话就打到了教育局长那里,教育局长薛建斌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张曦云只是下面科室的副主任,但人家老公卫宏坤可是兼管人事局的组织部二把手,旁敲侧击卫宏坤的意见。拖了几天,又让一中刘校长分别去两个当事人家里走访,卫宏坤那个时候刚从赵伟家回来,也一肚子火气,但毕竟这件事还是闹得比较大,总得有个交待,卫恺就被学校“记大过、通报批评、留校查看”,赵伟也没什么大碍,大概出来混的头都比较硬,没少被拍砖头。

而之后的几年,父亲卫宏坤仕途停滞,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卫恺身上,为儿子操碎了心。卫恺自从这次事件以后却性情大变整日恍惚自闭,也换过几次学校,看过心理医生,最后干脆在家里休养不再读书,后来因为母亲在教育部门工作找了一些关系,学籍还在就挂名参加了高考,成绩公布的时候竟然也有400来分,混了个大学分校的录取通知书,那些天也成为父亲这些年仕途失意中最高兴的日子。升学宴那天,父亲喝得大醉。回家后,父亲躺在床上,拉着自己,眼眶泛泪,连梦中说着梦话都叫着卫恺的名字。

重活一次的卫恺重新见到年富力强的父亲,虽外表严厉但内心仍然这么爱护自己,想起这些年的种种,有点想哭的冲动。

“这些气话说给孩子听干嘛……一中的刘校长前几天来过一次,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还是换个环境比较好……”张曦云转头望着卫恺,柔声说:“恺恺,要不转到老家石河镇去读石河中学,爷爷奶奶他们也很想你……就是你这孩子,过去以后别惹爷爷奶奶生气,别老想着玩就是了。”

“……容我想想吧。”卫恺说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卫宏坤见儿子终于开口说话,心里也希望经历了这件事之后,能让这小子长大一点,变得成熟些,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卫恺起身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包玉溪和打火机走回了房间。

“臭小子,以前背着我在我烟盒里偷烟,现在敢当着老子面拿了……”父亲啼笑皆非的声音隐隐传来。

任何一个经历过这样神奇事件的人应该都会如卫恺现在一般茫然,虽然自己并没有真正死去,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他仍然在做着另一个自己,但在那个原来的世界呢?自己是上报纸头条了还是侥幸活下来变成一具没有意识思维的躯壳呢?他并不是在学业上事业中能给父母争光的有为青年,但血浓于水,彼此深爱的父母亲人却可能在另一个世界承受永远失去他的痛苦。也许,自己现在所占据的躯体的意识已经转移到那个世界的躯体上了吧,但愿如此吧。深夜卫恺又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长出一口气,烟雾渐渐飘散,卫恺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如夜空中繁星,下定决心既然自己有这个“幸运”重新读档一次人生,多听父母的话,不再虚度学习的光阴,也许在未来的那个世界的自己也会同时改变。

“我操,上几期双色球的中奖号码是几号来着?!”卫恺忽然发出一声怒吼,抱头痛苦的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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