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中的每一张牌都是坏牌,想要赢一把的唯一办法就是打破规则。樊家主心骨樊父轰然中风,樊家的分配规则因此倒塌,樊胜美在爸爸手术的那一天才终于认识到,亲人并非天然的爱人,亲人更非天然的债主。从那一天起,樊胜美渐渐学会对亲人说“不”,并越来越用于说“不”。然而奇怪的是,当樊胜美强硬起来,充满主见的时候,她的妈妈吧嗒一声贴到女儿身上,变成唯女儿马首是瞻,将女儿看成新一任的樊家家长,在女儿面前唯唯诺诺。唯独说到儿子的时候,樊胜美才能发现,其实儿子才是妈妈心中的唯一主心骨。即使儿子目前远在天边也无所谓,孙子雷雷就是儿子的替代物。
爸爸的命是保住了,手术也达到预期的效果,那就是除了眼珠子会转,其他什么都不会动,吃喝拉撒全靠别人伺候。即便是樊胜美当着妈妈的面跟爸爸说,她自作主张将哥哥住的房子卖了给爸爸治病,妈妈听闻后嚎啕大哭,她爸爸依然稳若泰山,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怎么转一下。因此樊胜美怀疑爸爸的脑子看来也不转了。术后恢复的日子,樊胜美累瘫了。她白天工作挣钱,晚上替换妈妈看护爸爸。而即便累得形销骨立,达到每天不吃晚饭都追求不到的瘦身效果,她还是觉得应该趁圣诞后的周末两天,爸爸出院的日子,送父母回老家家里休养。海市居,大不易,费用高得吓死人。

王柏川趁回老家跑业务间隙,着手整理樊胜美哥哥的房子,并通过朋友关系公证出售,拿到钱就汇到樊胜美的信用卡。这一切,樊胜美与王柏川之间都是电话联络。直到圣诞节前两天,王柏川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医院住院部。此时,樊母已经领着雷雷回欢乐颂22楼休息,樊胜美替班独自照看父亲。

王柏川是怀揣着无数忐忑来到病房的,但见到樊胜美的时候,他惊住了,素颜,憔悴,甚至还有一副时下流行的黑框眼镜遮挡流盼的美目。樊胜美的这个形象,与王柏川心目中牵挂了十几年的校花大相径庭。

樊胜美却是落落大方地招呼:“王柏川,终于可以面谢了。最近忙,没走出去,只能自制一张圣诞卡,祝你圣诞新年都快乐。”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精致的卡片,交给王柏川。卡片是她在医院守着不声不响的爸爸的时候制作的,用剪碎的彩色毛线粘贴出漂亮的卡通图案。她给22楼全体邻居每人做了一张,也给王柏川、魏渭、和赵医生各做了一张。现阶段,她也唯有以此聊表心意了。

“谢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礼物。”王柏川尽量将语调说得委婉,以免打击正处于人生低潮期的樊胜美。可看到递卡片过来的枯干的手,王柏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你回家睡去吧,我替你看一夜。”他看一眼手表,“现在开始睡,到明天上班时间,还可以整睡十小时。这儿怎么做你交待一下。”

樊胜美眼眶一热,垂下眼皮,“你也累,刚长途车开回来呢。我已经习惯了,你看这张活动床。而且回去也没地方睡,宿舍只有一张床,我妈妈也要休息。这几天她也很累。”自从底细全部曝光,樊胜美在王柏川面前说话反而自然。

王柏川摘下一把钥匙交给樊胜美,“我那儿的地址你知道,只是卫生情况不大理想。”

樊胜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只得扭转身,背着王柏川拭泪,到底还是不愿当着王柏川的面哭泣。“我还得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爸周六出院,我打算立刻送他回老家休养,你能不能辛苦一点,开车载我们回去?如果你已有安排,我另外找人帮忙。”

“当然行,就是大后天?我大后天一早来这儿。”

“那你今晚回去吧,好好休息,大后天还得靠你了。”

王柏川看樊胜美又慢慢转回身来,看到樊胜美脸上的泪痕,心疼不已,可他最终还是拿着卡片回家了。王柏川走后,樊胜美却是抓着自己头发垂首郁闷许久,到处求人,到处被人可怜,即使大家都是那么好的人,她却承受不住了。到处求靠,又与她哥哥何异。她发现,她其实也挺没用的,活到三十岁,稍微遇到点儿事,就自己完全无法独立支撑。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为人的失败。

安迪收到一件新年礼物,是一轴装裱精美的中国画,由专人专程送到安迪的助理手里。安迪不知是谁送的,也不懂中国画,看来看去看不出好来,也看来看去看不出有什么寓意,只知道是深深浅浅的山和波光粼粼的溪流,在她眼里与大多数中国山水画大同小异。顶上几行草书她也认不出来,只好狐疑地翻看包装,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奇点却是识货,进门一看见这幅随随便便扔在料理台上的画,就“哟”了一声,“小富玩车,中富玩表,大富玩收藏,你也开始涉足收藏了?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

“谁送错地儿了吧,我又不是贪官。值多少钱?多的话,我连夜把助理杀人灭口,假装我没收到过。”

“何云礼的画,尤其这个尺寸的,值得杀人灭口。何云礼?”奇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安迪。“何云礼?”

安迪脸色变了,何,她的姓。名贵的画来得鬼鬼祟祟,毫无理由,她无法不联想到与魏国强住在一起的那个人。奇点一声不响将画卷起,塞入锦囊。顺手打开电脑查询何云礼其人。安迪却跳开到厨房里,“别告诉我,我不想听。”

奇点查了会儿,便确定何云礼就是安迪的那个无良外公。“要不要我找人把画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

“干嘛送回去,卖了,我们元旦住巴厘岛悦榕去。”安迪狠狠地往烤了一半的鸡身上刷麦芽糖,不知不觉就刷多了。

“哈哈,彪悍,我喜欢。”见安迪并无异常反应,情绪基本正常,奇点心中很是满意,便放心将画取出,仔细揣摩顶部那一行草书到底写的是什么。何云礼书画俱佳,奇点心痒不已。

安迪将烤鸡送回烤箱,不满地道:“你不可以欣赏him和it。”

“如果我没猜错,上面的字是‘黛山眉峰聚,秀水眼波横’。”

“抄袭,偷梁换柱,藏头缩尾,假惺惺,鬼祟。翁婿两个一样德性。”

奇点只是笑,“你骂对了,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给你说说……”

“不要听,不要理他们两个。”

“听听吧,我不说会憋死,这件事只能跟你说。我说啦?你就当作听我扯淡,好吗?”

“条件是,等下我烤出来的鸡,无论味道好坏,你都得吃完。”

“行。我说啦。何云礼可能不是他真名,查了一下他的生平,说他逃荒到海市,贫病交加,被好心人收留,病后不知从哪来来,该到哪里去,于是滞留在了海市,靠卖画为生。”

“撒谎,要真的失忆,就不会鬼鬼祟祟借用王观的《卜算子》,写什么黛山眉峰聚了。”

“对了,这就是关键。我很早已经知道何云礼谙熟西洋画法,大胆将油画技巧运用到水墨为主的中国画中,尤其敢于浓墨重彩,将各种绚烂鲜艳之至的色彩运用到匪夷所思,因此人称国画界的梵高,背后则是叫他何疯子。”奇点说到这儿停顿,握住安迪的手,见安迪只是皱眉思考,就不再继续。

“不,他不是真疯子,他是用奇突画法掩饰过去的风格,反差越大,别人约不容易注意他的老底。你看眼前这幅,纯水墨,不着一丝色彩,说明他对水墨运用自如。所以,我得出结论了。一,何云礼不是他的原名,而且他掩饰得很好,以致老严查到魏国强,却查不到魏国强身边的他;二,这幅画才是他原有的风格,但他一定不敢把这幅画拿出来见光,所以才敢写上‘黛山’两个字,但也只敢用草书写。孬种。”

“我们想到一处了。我很怀疑这幅画是他画给自己,甚至是秘不示人,只偶尔闭门对坐静思的。哈,真想不到,很有趣,很八卦。但为什么他把这幅画送给你?”

“猥琐人的猥琐想法,我们怎么猜得到。我不耐烦他们的一再鬼祟,需要给他们一个果断态度,让他们知道接近我得付出高额成本。奇点,这幅画送到知名拍卖行,因为风格大异,人家会不会当作赝品看待?可是如果我让老谭送出去,拍卖行就得将信将疑了,会不会送去让画家本人签定?然后他很生气,发现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以后不会再来烦我?”

“尽量缩小影响,我送去。这几天我打听一下,哪帮人与他熟。”

“OK,就这么定。真舒服,干坏事真痛快,我本来不是应该生气的吗?不,生气的应该是他们,我不能让他们干扰我的情绪。”

“你近墨者黑。”

“总之你别想赖吃烤鸡。”

“哈哈,你做毒药我也爱吃。”但奇点心中却是对何云礼越来越好奇,一个黛山县城出来的富家子弟,怎么与西洋画扯上关系的,应该是从小在大城市甚至国外接受正规西洋艺术教育。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娶了一个疯女人做妻子。最后为什么落荒而逃,却闯出个何疯子的名头。抬头,却见安迪白眼相对,他立刻明白,安迪猜到他在转鬼心思了。

烤鸡出炉。今日的烤鸡大有面子,起码表皮棕黄,颇有吸引力。可奇点是个久经考验的同志,对于安迪的厨艺有着充分而深入的认识,他绝不会因为烤鸡外表的美丽而误判烤鸡内里的美味。果然,第一口便证实了他的经验:甜。安迪也皱眉道:“生气的时候麦芽糖刷多了。”

“不会,皮很脆,我也喜欢烤鸡口味甜一点的。”

“你在香港说过,你可以忍受甜品,但不能忍受菜里吃出糖的甜味。所以,今天定为‘吹笙鼓簧日’。”

奇点略一思索,笑了,“又是近墨者黑,损人损得转弯抹角。我衷心希望你早日背完元曲,早日来个‘快活也么哥日’,干脆泼辣。”

“那我的微博‘兀的不闹煞人也么哥’了。”

奇点晕了,“这都背到元曲了?要是厨艺也能突飞猛进该多好。”

“枉将我急煞了也么哥,枉将我急煞了也么哥,四肢进化不如大脑啊。您老将就着点儿也么哥。”安迪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什么何云礼魏国强的,都成了今晚上的过眼烟云,懒得多想,也不愿关注。

曲筱绡想不到她不过是为了求得跟赵医生一个约会,竟然连续给赵医生做了一星期多的专车司机。天一冷,雪一下,医院更是门庭若市,赵医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科室的其他医生年纪大点儿,纷纷倒下了,赵医生年轻,不免多承担着点儿。于是在曲筱绡自作主张约定时间日期的第一天,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不回,曲筱绡火了,怎可如此对待老娘,她奋勇打上医院去。结果,被指,赵医生还在手术室。

赵医生倒是很快就出来了,但只够时间跟曲筱绡说一句“还有一台”,就急匆匆地又消失了。曲筱绡只好又等,发现赵医生忙得如红牌阿姑坐台,直到半夜才花容惨淡地结束工作。曲筱绡不忍心,便给他当了一回司机。不料,这一心软,便是一星期多。

这几天,曲筱绡留学在外的同学纷纷趁圣诞假期飞回国内省亲,曲筱绡天天吃接风宴,今天也不例外。但吃到一半的时候,曲筱绡习惯性地给赵医生发去一条短信,问今晚工作什么时候结束。也不例外,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一条短信发回,大约十点。于是曲筱绡到十点时候就早退了。

朋友们都问曲筱绡去干什么,但打死曲筱绡她都不肯说,她每天晚上送上门去给一个帅哥做专职司机,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糗的一件事。可她就是这么鬼使神差地大冷天等在医院停车场,等着赵医生累得蔫头耷脑地出来。但今天赵医生是看着手机笑着坐进她的车子。“笑什么?”

“魏兄又拍安迪马屁了。你看。”

曲筱绡看到“吹笙鼓簧日”,不解,又怕赵医生鄙视她草包,只得转开话题:“你感冒更厉害了,生病还这么拼命干活,明天打病假条吧。”

“病人生病找医生,医生生病活该挺着。”赵医生说话闷声闷气的,在车内暖气的熏陶下,一会儿擦眼泪一会儿擦鼻涕,可谁都挡不住他的话痨,“你看,这句是诗经里的,字面上意思是魏兄又去安迪家了,安迪热情招呼。但是魏兄为博美人笑,没少拍马屁,于是这儿就用‘吹笙鼓簧’,而不是前面那句‘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讽刺我们魏兄巧舌如簧啊。这两人公然打情骂俏,太无耻了。”赵医生说的时候,笑嘻嘻地观察曲筱绡的神色。只见驾车的曲筱绡越来越专注,俨然如同给奥巴马驾车的专职司机。“我是不是解释得不够通俗?”

“你故意捡这个来讽刺我,有意思吗?”

“事实嚒,我就是这么一个低碳哥,没事喜欢宅家里看书,看到精彩处希望身边有个人可以交流切磋,或者一个眼神便可会心一笑。你不是这么个人,强扭的瓜不甜。”

“可你情绪低落时候不是喜欢疯狂发泄一把吗?你不是跟我玩得很开心?”

“我又不是神仙,即使看病都有误诊率,何况是我不擅长的看人。你很好,但不是我那杯茶。”

“你是不是喜欢安迪?你就是从看见安迪开始转变态度的。你接近魏大哥,跟魏大哥做朋友,是不是为了接近安迪。”曲筱绡彻底抓狂,将车违停到路边,尖叫出她心中埋藏多日的疑问。

“答案:不是。不是。补充说明:我没你想象中卑劣,我底线不高,但也不至于太阴暗。”

“可是……”

“不用可是,我以前跟你提到过的有趣,你理解不了,我也解释不清楚。”

“可是为什么我每次问你什么时候下班,你都回答我呢?你怎么不拒绝我来接你?你这不是暗示是什么?”

“你从来认为我的拒绝是一厢情愿,我再拒绝,你也不当回事,我还费什么脑筋。你以为我有力气跟你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吗。我也不愿意啊,你一定要送我,我车子只好扔医院里,早上只好跟人抢出租车。”

曲筱绡扭头看赵医生,见他懒洋洋地耐心地靠在椅背上,可即使那么疲倦,那侧影依然怎么看怎么帅,她喜欢到了心底。“我就是不放弃你。要不,你买什么书,打一份书单给我,我也看。”

赵医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屈不挠,而且勇于表达的女孩,他几乎招数用尽,被曲筱绡逼到绝路,只得无奈地道:“好吧,我承认我关注安迪,手术室出来打开手机第一件事是关注她的微博。我一心不能两用,对不起。可以放我走了吗?”

曲筱绡愣了,“你撒谎。”

赵医生有理说不清,累得头痛欲裂,一声不响开门出去了。可他才出车门,后面一辆助动车重重撞在曲筱绡车尾,车上的人囫囵落地,一声哀嚎。赵医生也是心里一声哀嚎,赶紧冲上去查看落地者的伤势。但曲筱绡听到撞击声出来看一眼,见有赵医生接手,就打电话给朋友寻求帮助。她知道违章停车出车祸的后果。问了朋友后才出来,问伤到没有。落地者起身,根据赵医生指示活动活动手脚,都还挺利落,曲筱绡就开始与助动车主谈价。

助动车主不是个好惹的,不断提出打电话报警处理,曲筱绡则是说报警结果是大家都扣车大家都不方便,于是两人在200元-500元的赔偿区间你来我往互相扯皮。赵医生看得眼花缭乱,恨不得自己掏五百元结束争辩,本来就是乱停车造成的麻烦。可他又不能逃走扔下曲筱绡一个小姑娘跟男人吵架,为了道义,他还得继续奉陪曲筱绡。但心中厌恶至极,这个烦人精。

终于,扯皮结束,赔偿是个古怪的数字:428。赵医生看着曲筱绡一分不差地给出428元,而那助动车男拿钱离去,他也闷声不响离开现场。但曲筱绡冲过去从背后抱住赵医生。“我不让你走。刚才你本可以走的,可你留下来陪我,你心里其实对我很好的。我们可以求同存异啊。”

赵医生仰望苍天,只能放弃斯文了。他用力一枚手指一枚手指地掰开曲筱绡的手,挣脱出来。而曲筱绡的心也被一寸一寸地掰断,看着如释重负的赵医生,曲筱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对有些人可以求同存异,对有些人只能排异。”赵医生扔下此话,正好有出租车空车经过,他连忙逃难似地跑了。

曲筱绡这回没哭,这回她是眼喷怒火盯着赵医生的背影。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她都低三下四地做了那么多天的接送工作,赵医生不仅不领情,字里行间似乎就透出一个字:贱。赵医生就是这么轻贱她。她火冒三丈地摔门坐进车里,死死捏着手机找出安迪的号码,拨打过去。

“安迪,我小曲啊。”

“呃,怎么了,声音不对劲啊。”

“我被人甩了。魏大哥在吗,请他一起听电话。”

“OK。”安迪莫名其妙,开了免提,让奇点一起听。“说吧。”

“赵医生对我的问题百般抵赖,在我追问下只好承认,他说他关注你,每次手术完第一件事就是看你微博更新没有。好了,我被他利用了,魏大哥也被他利用了,你们自求多福吧。晚安。”

安迪错愕,看向奇点,“信吗?”

奇点摇头,“不相信。赵医生可能关注你,喜欢你,但他不可能利用跟我做朋友跟小曲做朋友以达到接近你的目的。换成小曲倒是可能这么曲线救国。我怀疑赵医生是秀才遇到兵,被小曲缠得小曲想要什么答案他提供什么答案了。”

“就是啊。小曲翻脸可真够狠的,打小报告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哈,今晚小曲踢到两块铁板,一般人最爱听小报告,以为这样才够知己够朋友。她被拒绝得失心疯了。”

“你不用替她分辨,换作小关,再失心疯也做不出这种事。所以我跟小关知无不言,跟小曲从不说要紧事。但小曲是个好玩的人,平时交往还是蛮开心的。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看人太明白,有时候挺没劲。”

“大处着眼,小处糊涂,不就有劲了吗。又能同时保护好自己。”

奇点恻然。当年他也说过保护好自己的话,他妈妈眼圈儿一红,把他抱进怀里,道歉说没能保护好他。他现在也伸手抱住安迪,想安慰安迪说以后他保护她,可心知这么说没用,他和她都不会相信。保护好自己已经成为首要的本能了。

曲筱绡愤怒地回到欢乐颂,愤怒地敲门将2202的人都惊醒。邱莹莹裹上羽绒服冲出来问:“干什么?大家都睡了。”

曲筱绡摸出手机一看,“还不到十二点,睡个头。过来,到我家陪我说会儿话。”樊胜美的小黑屋里却传来雷雷“哇哇”的哭声。曲筱绡看一眼那扇门,“去不去我家?要不然我一直站这儿,让你冻死,小孩哭死。”

“好吧,我去穿上衣服。”邱莹莹一个转身,但她余光瞥见曲筱绡放松警惕,立刻伸手将门关上,吧嗒吧嗒地冲回温暖的被窝去了。但身后传来曲筱绡愤怒的擂门声。邱莹莹再不肯大冷天地跳出被窝,而其他人刚才也都听见了对话,谁都不去应门。曲筱绡敲了几下,手痛了,只能狠狠再踢一脚,挥舞着拳头回自己的家。

没人跟她说话,都不理她,曲筱绡气得在自己家里砸玩具。她的玩具多,很快就砸了一地。可毛茸茸的玩具砸不过瘾,她就上赵医生的微博捣乱。赵医生说给自己准备了一件最称心的圣诞礼物,她在后面揭露是安哥拉树皮。赵医生说某本日本漫画书好看,她跟帖goingdown。赵医生自我吹嘘一个成功的医疗案例,她就给个呕吐的图案说高明不高明只有等追悼会上才能确定。整整使劲捣乱了两页,曲筱绡才捶着桌子作罢。

据说,有一种自恋的案犯作案后喜欢流连在作案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曲筱绡显然就是这样的作案者,她刷了两页回帖后,在赵医生的微博流连忘返,恨不得打电话提示赵医生微博有危机。可她等来等去,没有等到任何属于赵医生的动静,倒是在22楼的另一个房间里,奇点看到并笑死了。可惜奇点并不手痒回帖,曲筱绡等得无聊之极,找其他事情发泄解闷。

安迪一到晚上十一点之后就开始与奇点坚壁清野,以便促使奇点于十二点之前乖乖离开2201。而奇点唯独在这件事上不是装聋作哑就是装疯卖傻,今晚则是做完事情看完书,磨蹭着不走,上网找乐子拖延一点儿时间也好。看奇点对着电脑大笑,安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远远地站定了看,问:“笑什么?小曲……在赵医生那儿捣乱?”

“岂止是捣乱。你看这条,小曲这家伙无法无天。”

安迪看看奇点的后脑勺,决定不去惹这危险家伙,还是去自己的电脑上看。但她看到第一条就不得不翻出搜索工具,查到正确意思之后,正确地指出:“小曲这是造谣。可若是有赵医生的病人看到,会不会信以为真怀疑赵医生的能力和信誉?”

奇点不禁哑了三秒,“不会。”他郁闷了会儿,道:“传给我你这几天的行事历,到元旦假期结束的一月三日的。”

“你自己来看。”安迪将她的电脑转向奇点,自己赶紧跳开了。仿佛一到十二点的奇点比月圆时候的狼人还危险。

奇点只得走过去看,一边看,一边大刀阔斧地删。安迪不禁失声尖叫:“干什么?你不可以乱删。”

“虽然你智商很高,可你能不能一次只做一件事?别一边做早餐,一边听新闻,还放一张交响乐。你确实有能力一次将三件事都做好,三天以后再问你,你都能复述交响乐的细节。或者一边跑步一边认路一边听开放课,我相信你对开放课的理解将超过许多人。可你有没有想过,让脑袋并不止停留于记忆,停留于推理,而是去感受其中的细微情感脉动?我删你的重叠安排,让你每个时间段只能做一件事,再给你留出大段空白时间,用于……闲着,对,就是闲着,逛街去,看电影去,做美容去,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做你计划中的事。”

“我对待小曲那些回帖的态度不对?其实我也挺喜欢看小曲胡闹的,可这件事不对劲,会影响到赵医生。”

“你的想法都对,可就是缺乏情趣。”

“可你若是不说服我,删了也白删的,我都记着,回头照做。我的时间需要有效利用,回国需要加强语言文学时政法律方面的学习,才不至于分析问题时候不切实际。如果不是一天一两本书地解决,我怎可能如此快地融入国情。”

“我希望你在工作方面可以适当放缓脚步,多投入时间精力到生活上,不仅仅是做菜,而是培养生活情趣。”

“我愿意听你的,但你得给我几本书看看,该怎么培养生活情趣。”

奇点这回是真的翻白眼束手无策了,若说培养男性朋友的生活情趣,他会,可培养女友的生活情趣,有些方面他可以,有些方面他若是懂,那才娘娘腔呢。他坐在客厅中央环视整个客厅,这个简介实用得缺乏赘物的客厅,比他家客厅还风格硬朗的客厅,久久无语,安迪哪有生活。最终,他的目光痛苦地落在安迪脸上,这种没有装饰的脸,与客厅风格一致。“行,我想办法改造你……”

“但不可以影响我的工作。”

“知道你即使十年不工作也饿不死,富婆!这个要求拒绝。老天,我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啊,我需要甜头。”

“有书吗?有书不是更直接?你都不需要牺牲。”

“都是些被你定义为浪费时间无聊装十三无病呻吟缺乏逻辑异想天开病态异端的书报杂志!我需要甜头,不要回避我这个问题。”

安迪立刻跳到桌子后面,背手讪笑,每天到这个时候奇点就会以各种理由提出需要甜头,这个甜头就是留宿。

这一回,奇点掏出一袋资料,“办理结婚手续,我的所有资料都在这儿。我的都已办妥,你的呢?你答应过我。”

安迪拉开抽屉,也拿出一只纸袋,“都在里面。但是……我想来想去,你父母是你最亲密的人,你对他们隐瞒我家实情对他们不公平。而且……”安迪很没勇气说下去,“你先说说你父母。”

奇点此时任何要求甜头的冲动都被浇灭了,他字斟句酌地道:“已经跟你有过表态,我们跟他们不说假话,但只说有限的实情。我并不是打击你,但你的情况确实特殊,这种特殊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然而我的父母未必能接受有些实情。我们是成年人,他们不知情,我们这样过日子,他们如果知情,我们依然这样过日子,唯一的不同只是他们心里有了疙瘩,影响未来相处的和睦。既然如此,何必非要跟他们强调这件事?这叫善意地隐瞒。你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今晚也一并说了吧,省得我总被你拒绝得莫名其妙。”

安迪心想,也是。那么解决第一个问题。但第二个问题显然不容易解决,她又不自主地将手放到她的资料袋上,努力了会儿才道:“我很希望有孩子,可是我又很担心。合理的办法是,我希望孩子三岁并证明是正常之后再跟你结婚,我不愿你很无辜地承担份该属于我的不幸。你已经说过你愿意,而且你负担得起,但我不愿意对你不公平。”

“很傻,这么不合逻辑的话不应该出自你的口中。结婚不结婚,都不影响我对孩子的责任。这件责任是天然的,只要你我的孩子出生,就不由你单方面决定。这个问题也得到解决,再下一个。”

安迪一听,逻辑上说,该是如此,可是她不愿意,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奇点承担不幸。尤其是,看魏国强的表现,家中有那么一个人,若是像弟弟那样的倒也罢了,若是像妈妈那样,多么恐怖,怎么可以让奇点分担。可奇点也说得对,只要是两个人的孩子,他有天然责任,那么结婚的日子根本就没必要另定。安迪无措了,除非,她彻底拒绝奇点这个人。

“再下一个,安迪。”奇点叹一声气,装备挨刀子,“如果换作别的男人,恐怕早已被你拒绝得没自信了。我能撑下去,但我不能死不瞑目。”

“这些还不够理由吗?我……我建议你不如与魏国强谈谈,问问他家里有这么一个不定时炸弹,而且这个不定时炸弹还可能生出一串不定时炸弹,是什么滋味。奇点,你没看见魏国强听到我说某些话时候眼中的恐惧,那是真恐惧,那么多年他都无法淡化的恐惧。仅仅为这个理由,我就不应该跟你在一起,我不能害你。”

“这个理由,我已经做好最坏打算。我不愿你一再提起这个,于事无补,而且让我一再感觉你想离开我。我只想听听你‘仅仅为这个理由’之外的其他理由。”

安迪顿时陷入沉默。奇点忐忑不安地看着安迪,看着她双手深入头发,抱头沉默。奇点心中忽然生出恐惧,他走南闯北见识得太多,再古怪的事情他都亲眼见过,他相信这个世界无奇不有,怪事没有底线。安迪一直对他隐瞒的究竟是什么内情?他看着安迪的神情,甚至觉得安迪如果说出已婚,他都不会大惊小怪了。可是看着安迪烦躁得脸红脖子粗,双手恨不得连根拔下头发,他于心不忍,“算了,安迪,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当做没这回事,以后不会再逼问。好吧,你早点休息,我回家去。”

令奇点异常失望的是,安迪虽然没抬头,但是重重点头同意他走。爱上安迪本就不易,而此时奇点有点儿崩溃。他默默收拾了东西,但手接触资料袋时,还是毫不犹豫将资料袋留在安迪家里。

直到奇点关门,安迪才抬头,盯着桌面上装着奇点结婚资料的纸袋发愣。过了会儿,她揣摩着奇点大约已经走过中庭,即将接近大门,才拿起手机拨通奇点的手机。“请你只听,别问。我幼年时候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可有些记忆还清晰,那些晚上,荒郊野外,我妈……野合……还有那些意犹未尽的手伸向我……还有在孤儿院在小学初中高中,我一直是没人保护的孩子,又是长得不错的孩子……所以你可以猜测到……我强烈抵触男人对我身体的接触。你的接触我可以承受,但那也只因为是你,心里提醒不要抵触。可我非常非常害怕跟你进一步,我一想到幼年时期夜晚看见的听见的……就这样。奇点,我们结束吧,我无法更进一步,我有病。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不该后知后觉近来才发现无法克制抵触心理,我的侥幸害了你,对不起,我对你非常非常抱歉。”

奇点愣在原地,耳边是手机里传来的挂断的蜂鸣声。即使奇点做过无数心理建设,他以为他已经想到最坏的可能,可他还是意外失算。许多疑问迎刃而解。难怪安迪一直拒绝他“不规矩”的手,甚至不惜将室内温控调低,大家不得不穿多点儿的衣服,不便接触。更难怪安迪严拒他留宿。今天,他将安迪逼到墙角,他也将自己逼到墙角。

安迪放下电话也是发愣,这辈子,生又何欢?

安迪的目光不自主地落到厨房的刀架上。日夜担惊受怕,害怕终有一天重蹈那些黑夜的覆辙,而若是一了百了呢?烟火人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奇点一时感觉无法面对安迪,他匆匆走出欢乐颂小区,坐进他的车子,在黑暗中脑袋混乱欲裂。回望欢乐颂,天色已晚,只有星星点点的窗户点缀在无数黑窗中,他一时找不到安迪的窗户是哪扇。他呆呆地看着,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用尽全部的力气翻越一座大雪山,登高望远,却发现前路更有茫茫沼泽等着吞咽活人。

但很快,奇点就想到有一次安迪激动之下的失常,那一次闹到电招谭宗明,差点现场立遗嘱。今晚说了这么一车轱辘话的安迪又会如何?想到这儿奇点就坐不住了,无论如何,他得救人。救了再说其他。

他冲出车门,冲回欢乐颂,用安迪给的门卡进大楼,用安迪给的钥匙打开2201,果然看见安迪面对着厨房刀架子发呆,都没听到他进门。

“安迪,我刚被女朋友甩了,需要安慰。”奇点强做平常,轻拍安迪的肩膀,见安迪一愣回神,又重申一遍:“我刚被女朋友甩了,需要安慰。”可他边说,边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刀架扔进下面的橱柜。

“你不用担心,刚已经放弃了,怕割肉的痛,怕一地的脏。无非是生下来活下去,就那样,孬种一样地活。唉,你回家吧,钥匙和门卡请留下。”

“我今晚不会走,陪你。我们的关系明天天亮后再说吧,今晚不敢离开你。洗漱去,乖,我看着你。别关门。”

安迪耸耸肩,平静地进去主卧卫生间。奇点立刻看手表,随手记录时间。然后,奇点看着手表的秒针滴滴答答地移动,烦得要死。安迪越是平静,奇点越是担心。

三分钟准,奇点就违规冲进卧室,敲响主卫的门。好在里面传来一声人话:“活着,放心。”奇点依然忍不住恳求:“拜托,你开门,只开一丝,让我知道我可以随时冲进门就行。我不会偷窥。”

安迪闻言又是发愣了会儿,顺手打开浴室的门,“门关上,但不会锁。”可说话的时候安迪忍不住地重重叹息,浑身的无可奈何。奇点对她越好,她越是满心负疚。

等奇点从客卫平安地洗漱出来,走进开着门的卧室,他见安迪已经静静睡在床上,卧室昏暗,唯有一盏台灯还亮着。奇点心中压根儿没有最初的冲动,倒是有另一种冲动,那就是赶紧过去看看一动不动的安迪是不是活着,他被刚才进门时安迪看着刀架的眼神吓坏了。

“其实你放心好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今晚不过是稍稍激动一下。”

奇点没有应声,他尽量不跟安迪再提那些敏感的事情。他在卧室里到处找可以睡觉的地方,可发现只有地板。“还有被子吗?”

“没有。”

“毛毯等等都没有?”

“没有。”

“那我还等什么?”奇点故作轻松,翻身上床。向往那么多天的床是上了,可心中唯有无奈。

顺手关了台灯,卧室却还伸手可见五指,奇点才发现距地十公分处,分布有星星点点的夜灯。想到安迪刚才电话里的坦白,奇点心中又是感叹一声,她怕死黑暗。而奇点更想不到的是,与美女同床却绮念全无,简直人生一大污点。

可半黑暗中传来安迪的主动对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A如果了解B所有的人生黑暗,那么B心中该是什么感觉?”

奇点顿时毛骨悚然,很有卷铺盖赶紧逃的想法。可他又不敢走,一走,就是对局面的火上浇油。“需要看A和B的关系。如果两人是充分信任的好友或者亲人,坦白彼此的黑暗经历是在坎坷人生中抱团取暖的最好办法。若不,我记得看过的一本推理小说曾写过这样的故事,老好人A被杀,原来许多B是共谋。”

一室沉默。安迪心想,她是真的信任奇点,而奇点,但凡奇点心中稍有一点想法,认为她可能精神失常,那么奇点是不可能大胆躺在她身边的,毕竟奇点知道太多她见不得人的往事,即便老谭也不过是知道一些皮毛。若奇点只是个不通世故的傻大胆倒也罢了,偏偏他全懂,而他听了那些黑暗之后还敢回来,还敢留下来照拂她,奇点对她真的很好。安迪又想到,其实,她刚才心中闪过生又合欢念头的时候,想到的是她在世上一无所有,连奇点也被她从生命中强行驱逐,她以为奇点是不可能回来了。现在很好,他就在身边,他不怕他的过去,他也不怕与她一起面对未来,他一直在。安迪放心了,她安稳地睡着。

那些往事天天放在安迪心头,时不时午夜梦回惊吓她一下,安迪早已习惯记忆的骚扰,今天说出来,激动一下,想想明天需要用心工作,便如常睡着了。躺在床的另一端的奇点却是听着不远处平稳的呼吸声目瞪口呆,他虽然也是经历很多的人,可刚才的事于他也算是惊涛骇浪了,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心中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而且,他惴惴不安,不敢真睡。他有些后悔刚才有关A与B的回答。

直到真正确认安迪睡着了,奇点才转动差点儿僵硬的脖子,看向安迪。夜灯光线有保证,他第一次清楚地看清安迪睡着时候的模样。白天她表情很淡,很多人以为她傲气,架子大,奇点却知道她一向如此,她连两人私下里的时候都无甚狐媚子。他只是以前怎么都想不到,安迪睡觉是微皱着眉头的。从小经历了那么多,换哪个聪明人长大了都不会没心没肺。奇点只是看着,没有伸手。

以前若是有朋友来问他,有人介绍这么一个女孩子,小时候生活充满阴影……不用等朋友说完,他便会一句话打发过去,从小充满阴影并影响到性格的女人不能要,性格决定命运不是说说的,不阳光的性格严重影响生活。而如今事情轮到他自己的头上,他的原则呢?奇点想了很多,想得很乱,想得头疼。他本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可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清晨稍醒,奇点就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心脏乱跳气息不稳地四处张望。等看清眼前,才想起这是安迪的卧室,而昨晚睡在他身边的安迪此刻不知去了哪里,一公尺八的大床那一头没有人。奇点看着床的那一头,好一会儿才气息稳定下来,拿手表看时间。才七点多点儿,以往这个时候他还赖床,而今天他再也睡不着。

走出卧室,只见一室明亮,东窗已有淡淡的朝阳斜斜地照射进来,无限蓬勃无限活力。透过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奇点则看到安迪在洒满淡金色阳光的阳台上柔软地做操,如此温馨如此美丽。奇点一时恍惚,究竟什么才是现实,昨晚还是今早?为什么阳光一升起,仿佛聊斋上所描写的,鬼魅瞬间消散,美好降临人间?

因此,发现安迪看见他,开门进来的时候,奇点一下窜入客卫,将自己满脸的表情藏了起来。他也需要深呼吸。

安迪就跟往常一样地做早餐,但今天做两份。与往常不同的是,她今天没开电视,也没开音响,因此房间里只有杯盘叮叮当当的声音。于是,安迪闲得无聊的脑子就全往奇点那儿招呼,想着怎么面对这么尴尬见面,昨晚,发生太多太多不同寻常的事。

奇点磨蹭了好久,才终于出来,看到中间料理台上丰富的早餐,再次恍惚。有牛奶,有漂亮丰富的水果盘,有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夹奶酪酱,有煎蛋和煎腌肉,完全不像是不谙料理的安迪做的,原来她会做早餐。再加雪白的餐盘,银亮的刀叉,挺括的餐巾,和一室的阳光,如果再添上一瓶鲜花,这不就是描述中的理想家庭生活吗?可奇点对着一桌的东西全无食欲,他找到在卧室里收拾床铺的安迪。他又默默旁观了会儿。

安迪感觉到身后有异常,转头看见奇点,不禁一脸通红。“你去吃饭吧,我很快就好。”

奇点想了想,不打算继续昨晚的话题,“有没有想过请个钟点工?”

“不想。以前刚发达的时候,忙得没时间收拾家,曾经请过一个,可人熟悉了就多嘴,尤其是摸清我房间布局后就想探知我内心格局,我不想撒谎,更不愿坦白我的千疮百孔,只好辞了她。一个人也没太多家务。”

“我留意到我昨晚用过的客卫,你今早已经打扫干净了,真勤快。我申请在这么干净的房间里多待会儿,等22楼大家都上班后再走。免得他们看见了多嘴多舌。”

安迪至此终于确认了奇点的异常,换做平时,他早贴过来了,今天,不仅站得远远的,还自始至终没说出一句玩笑的话。安迪再回首,脸上红晕褪去,但她依然平静,“无所谓,邻居爱八卦,但无恶意。而且小曲上班时间向来不定。”她进去主卧洗了手,“吃饭吧,我不会中式早餐,你将就着吃。”

“昨晚没睡好,大概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呵呵,怕睡熟了甩胳膊抡腿侵犯你的领地。现在有点不想吃东西。”

“我今天起来了没出去跑步,怕你醒来找不到人,哭了。”

奇点笑笑,坐到饭桌边勉强自己啃面包。安迪也坐下,但顺手打开了电视,让电视新闻侵占两人之间无语的空间。两人都很难得地认真观摩早新闻的播报。

奇点最终没有与安迪一起出门。安迪独自出门,如常地走到2202门口招呼一声,与关雎尔一起下楼。只是她禁不住地时时发呆,差点忘了走出电梯。走出电梯,却心不在焉地拐去另一方向,还是关雎尔连忙把她撤回来。来到车前,安迪索性沮丧地将车钥匙交给关雎尔,“你来开,我今天不在状态。”

“我基本上是本本族,而且你的车反应太灵敏,开起来好怕。”

“我肯定更糟。我……可能会和魏兄分手。”

关雎尔手中的车钥匙差点儿掉地上,“不会的,你们两个这么配……”

安迪做个手势,阻止关雎尔说下去,她不敢往下听,自己转到副驾驶位边等关雎尔开门。“看上去你比我还吃惊。其实没什么的,人这一辈子,无非是一路地失去,天长地久这种东西正是因为难得才被歌颂,习惯了也就习惯了,就像是得一场感冒,几天后恢复。”

“不会的,你们一定有误会,你们都是善良理智的人,我建议你们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没有误会,我们之间有死结。走吧,我不想说了。”

“我不告诉别人,我也当做没听见,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希望你别放弃。好人跟好人应该在一起。”

安迪闭目摇头,就是不再说话了。她心里烦得很,她认定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她可能失去了奇点。好吧,这辈子一直在失去,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安迪不断在心中催眠自己,没什么,就是那么回事,正常现象……即便是她眼下的心烦意乱也是正常现象,就像每一次的感冒,总得头晕发热一下,但总会过去。死不了。

只是,她想到“譬如朝露”,那短暂的美丽,那身不由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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