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1日,晚七点,绿城文化路张老三烧烤城一楼大厅,左丘才坐在角落里,端着啤酒杯,一口一口地呷着。
今天是左丘才他们领毕业证的日子,也就是说,过了今天,他们就完全告别学生身份,被扔到社会这个大染缸里了。

今天也是左丘才他们班吃散伙饭的日子,现在在大厅的这半边喧闹着,或呲牙咧嘴,或眼睛泛红,或没心没肺,或冷眼旁观的五十几号二十出头的男女,就是他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同班同学。

左丘才是属于冷眼旁观的一类。

四年同学,确切点说,在一起学习了三年——因为刚刚过去的这一年,他们已经离校实习——左丘才都感觉没有真正融入到这个群体中去。尤其是现在,看到女生一个个泪眼相望,无语凝噎;男生一个个勾肩搭背,拍背捶胸,已经被生活的大浪抹去棱角的左丘才,只觉得好笑:又不是真的生死离别,有必要这样惺惺作态吗?

有人说,大学里的同学,是人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际资源。但是左丘才看到这些个刚刚走入社会变被染的一身斑斓的色彩的,曾经天真无限的同学,只感到一阵阵的凄凉。

左丘才其实是没有这个冷眼旁观的资格的。冷眼旁观,从来都只属于那种俯视众生的人,而左丘才,应该是这个群体中,混的最不好的一类。

离校实习的这一年中,左丘才花费时间最多的,是在网络上、人才市场里、人家的办公室里,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递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简历;花费时间占得次席的,是一个人,窝在月租100块的小屋里,不生不息、不死不灭,真正上班的日子,屈指可数。在偶尔和同学在QQ上遇见,寒暄式的聊天中,看到人家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是至少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和那个不太发达的大脑养活自己,他就感觉到脸红。看到同学对他的询问,他都哼哼哈哈地打混过去,然后在自己的小屋里,醉生梦死。

左丘才并不是那种眼高手低,没有一点真才实学的人。他虽然在学校的时候,没有拿到过一次奖学金,学习成绩每次还都是在最后几名徘徊,但是,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他的能力,至少在班里,是占中游水平的。也不是没有公司接受他,但是,他却都是自己干不长。最久的一次在那个公司呆了一个多月,最后,因为一件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愤然离开。

左丘才虽然被生活的大浪拍得头晕眼花,但是内心深处的那点理想化的念头,就像一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让他忍受不了,超越他心中无意识中制定的那个界限的,任何事情。

左丘才最大的爱好,就是抱着他那台省吃俭用淘来的破电脑,看网络小说。大学四年,看过的的小说总字数,不说上亿,也有七八千万字。他喜欢的小说类型,除了极尽YY之能事的网游、科幻,就是那种穿越的题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无数次的想,要是他能够像那些男猪脚一样,回到了过去,会是个什么样子?他最想回去的朝代是初唐,因为那个时候是华夏帝国最强大的时候;第二个选择是南北朝、或者十六国的乱世,都说乱世出英雄,他想,自己可能做不成改变历史进程的大英雄,但是,做一做改变一时一地的小英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要是能够吃到狗屎,做上个小国的一把手,那就更爽了!

但是,YY也只能是YY,所以,他现在还只能坐在角落里,喝着交了三十块钱,让可劲儿喝的啤酒,吃着让可劲儿吃的鸡翅,安慰着许久没有沾到过荤腥的肚子。

“老三,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啊!来,咱哥俩干一个!”已经喝得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宿舍老六不知怎么摸了过来,搂着左丘才的肩膀,手里端着的酒杯使劲儿地在左丘才的酒杯上一磕,凑到嘴巴,半喝半洒地往嘴里倒酒。

左丘才在班里算是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和一个宿舍的兄弟的关系还不错。

左丘才大学的专业是旅游管理,班里阴盛阳衰,六十多号人中,只有七个男生,连一个八人间的宿舍都填不满。左丘才按照年龄,在宿舍排行老三。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能够让人恭敬的称“三哥”。

宿舍的七个兄弟,老大成熟稳重,走得是政治路线,不仅入了党,还混到系团学会主席的位置;老二老实憨厚,一心扑在学习上,是宿舍里唯一在成绩上能够在班里排进前十名的人;老三不用说了;老四嘴皮子利索,人际交往的能力不错,在系团学会的外联部厮混过,别的事没有做,倒是拐回个别的专业的漂亮媳妇;老五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在实习期间混得最好的一个人;老六是个篮球迷,其他的,和左丘才有得一拼;老七是宿舍里唯一的外省人,给人的感觉花里胡哨的不靠谱,但是,凭借着宿舍里最为出众的外表,把班里三朵鲜花中的一朵,掐到了手里。

老三左丘才一个人清净被老六打断,不再在那里强装离群索居,端着酒杯,挤出笑脸,走到人群中,到处跟人碰杯,大口地喝酒,大口地吃肉;其实隐藏在这放浪形骸的背后的目的,是能够和他暗恋了四年的另一朵鲜花,能够有对话的机会。

终于,他凑到在人群的另一头的张冰洁身边,定了定神,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完美的笑脸,举起酒杯向她示意了一下,说道:“你好,最近怎么样?”

张冰洁也还了他一个笑脸,露出令左丘才四年都无法自拔的一对儿小虎牙,说道:“还行吧!你也知道,做咱们这行的就是要辛苦一些!你怎么样,还好吗?”

张冰洁的问话让左丘才无言以对,他不想编织语言来欺骗她,但是自己的真实情况他又说不出口,只能含混地回了一句:“还行!”黯然地走开了。

其实,左丘才知道,他现在和张冰洁并不是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出那句话呢?况且,现在不是在学校的时候,可以忽视生活上的种种压力,他们已经毕业了,残酷的生活已经活生生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现在还在靠着家里每个月给的那几百块混日子的他,怎么敢说出那句话?

左丘才想到这段本来可以很美满的缘分,就这样眼睁睁地一步一步里离他远去,心里烦躁的难抓难挠,欲哭无泪,只能把悲愤化为酒量,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他的酒量本来就不算大,很快便感觉到头晕眼花,大脑不好使了。

最后的狂欢结束了,左丘才向那帮和他渐行渐远的同学挥了挥手,骑上他为数不多的财产之一——作价120大元买下的二手自行车,七扭八拐地向住的地方而去,没有看到身后,那道一直关注着他的目光。

左丘才住的那个城郊小村里聚餐的地方不太远,中间只要过两个十字路口,也就是十多分钟的车程。他的肚子里灌下了十来杯啤酒,已经超过他曾经的记录,虽然难得的没有出酒,而且已经跑了不下五次卫生间,但是那些汇聚起来的酒精还是让他有点扶不稳车把。车子左右摇摆着,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处,左丘才看到绿灯的时间马上就要归零,紧蹬了几下脚蹬,想要赶上这个绿灯,冲过路口。路口还没有过去一半,交通灯已经转为红色,左丘才不管不顾,埋头向前,突然听到一个刺耳的刹车声,扭头看去,在耀眼的车前灯中,朦胧地看到一张惊慌到扭曲的脸,然后只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飞得好高、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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