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烂美丽的湖碎开了,学宫里外,甚至那些在守候在一旁的士兵,都被这美丽给摄去了心神。沉浸在那一块块,碎叠成片片,闪着晶莹,洁白色的光芒中。
稷下学宫里面那些封闭的屋子,没有开门,却有窗子开了,有人趴在窗口东张西望,有人也是在喝酒,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喝着酒,就着那色泽卖相都很好的酱牛肉下酒。有老师,有学生,有男人,也有女人,一起注视着,这碎了的斑驳晶莹的湖。

有怀念,有新奇,酒热,或冷,皆在一噙,一饮里面。碎湖有千段,人人看不同,一瞬间,又像是铭刻进一生的永恒。直到过后,那个来入学的学生,围观的人群和士兵才反应过来,回过味来,顿时心中冰冷几分。

被恐惧一激,浑身冰澈澈凉似冰,刚刚看到的那美景,也不那么美了,甚至是丑陋。要是这一剑,碎的不是湖,是他们,那炫烂的晶莹,便会变成凄艳的血色。想到这里,他们对这刚刚发生的美丽一幕,感觉后怕不已,背上流下滴滴冷汗来。

回过神来,未明甩了甩头,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四散的长发湿漉漉的,时不时就有水珠顺着发梢淌落下来。洁白的长衫下摆,也染上了一块块灰褐色的小点,脚下泥泞一片。他浑身冰凉,是那半个身子都被水浇过的凉爽。未明很清醒,知道那剑是怎么来的,因为他看过,也差点,就站在那剑的对面被劈过。

这是断的剑,也是那个站在山上,提着剑看山下的剑神的剑。

未明回过头去,看着断,手中的黑刀被水流击打过,闪烁着越加冰冷的黑幽光芒。他的目光却平静如水,与那湖一样,碎了之后又重合起来,变成平静的一潭,淡然了无痕。

断,不会在背后拔剑。究竟未明只不过才和他认识几天,但却已经对也点,没有丝毫的怀疑。未明有些莫名其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莫名其妙的和断打了一架,变莫名其妙的了解了这个人,也有了点细微的信任。所谓一见钟情,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有男人一眼看见了一个女人,便钟了情,了解了这个女人,爱上这个女人,大约就是这样。

只是未明对男人不会有兴趣,对断更不会有兴趣,这钟情,应该就是看人的目光。他觉得断不会在背后拔剑,断便不会拔,因为未明清楚了断这样骄傲的人,不会在背后拔剑。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未明知道断没有剑,他心里面的海,也已经干枯了,没有了海。

没有剑,又何来拔剑?没有海,哪来的那气力,去碎了面前的湖?

未明看着断,目光里面,透出了一股探究的意味。他只是站着,手上的刀微微扬起,对着的是断,也不是断,而是断身边那些逐渐靠近,并将他包围了起来的士兵。

“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何必呢。”未明在心里面暗道一声,耻笑着自己。这是多少年,没有了的愧疚,他,未明从来不会对敌人有半分的留情,同情,更不会在杀了人之后,还有那闲功夫去道歉,在那人坟前喝一杯酒,洒一把土。这,不是他,未明也从来不会去做这一些,既无聊又可笑十分的举动。

只是断没死,于是未明便有了莫名其妙的一种欠一条命的感觉。这大约,就是看见那一剑之下,心中所产生的迷惘。或者是说,对那剑神宫,和里面那群疯子,以及对世间最大的疯子,也是最强大的人,剑神的恐惧。

“要是当时直接把你砍死就好了。”未明复而又叹了一声,摇摇头。他垂下刀来,蹲下身去,拣起了了分成了两断的布带,重新打了个结,将黑刀紧紧的绑缚在了背上。

断看见未明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轻轻一笑。他没有去管那些站在他身旁的那些士兵,也没有去看那刀刃,枪剑锋芒的闪烁。在未明收起刀来之后,他才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手,把那些掉落在地上,残碎成无数块的纸片给收拢,小心翼翼的放在掌心。

那一张纸,已经碎成了无数片更小的纸片,那点可笑的墨点,也已经淡去,只剩下浅浅的一些痕迹。

“没有用了,就连气息,都没有剩下了。”断遗憾的自语道。但他还是把没有用的这些给收集了起来,撕下一块衣角,将纸片包裹在里面,轻轻拍了拍,就像小孩子在对待那堆藏着的宝藏一样,虔诚而欢欣。

这是剑神宫的东西,再怎么没有用,都是剑神宫的东西。剑神宫的一切,都只能埋在那山上,断也如此,那断了的剑也如此,那些死在外头的剑神宫弟子们,也是如此。那座山,那座宫,是他们最后,一生的归宿。

断微笑,轻柔的把这包满纸屑的布包,郑重放回了怀中。之前那张完整的白纸,呆过的位置。

走上前来的军官,微微发愣,短暂一刻回过神来。“把他抓起来。”军官指着断,这样说道。

他没有管断是不是还能再发出那样的一剑,那的确很强,军官也不认为,驻扎在这里的士兵们,可以接住这样的一剑。可不论那一剑,会不会再次斩来,大盛军人的骄傲,和责任,就算是那样强大的一剑,都不会,也斩不掉的。

脸色微微发白,背上的冷汗还没有消去,但是军官最后还是下了这样的一个命令。

白衣帮的帮众们,那群穿着洁白衣衫,在人群中形成一道风景线的他们,散开了。本来他们是围在断身边,簇拥着他的,但现在,他们从断身边散开了,走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

帮众们是长安子弟,他们也确定打不过这些大盛的军人们,可他们,是白衣帮,是白衣帮的人。虽然也是大盛人,可大盛人与白衣帮并没有什么冲突。他们对军人也是很尊敬,可那尊敬,比不过对曲白衣的,也比不过对未明的。他们散开,不是怕了,只是先看见断摇头了,又看见未明摇头了,于是他们就散开了,分散在了各处。

士兵们缓缓靠近断,手中的兵刃护在身前,随时准备在断有异样的时候刺出,斩落,警惕的看着断。一愣神,他们想到了那一剑,脸色更白了,嘴里面发着苦,士兵们的动作,又快上了那么几分。

那一剑,他们挡不住,所以动作就快了。不论快与慢,在那一剑下面,最后的结果都是死,所以士兵们,不介意快上那么一点。

“住手。”

人群里,学宫里,有人这样喊道,在士兵们的手,刀剑快要接近断的身体之时。

叶孤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个人站在了断的面前,挡住了那些伸手的士兵。他眉毛微微上扬着,面无表情的挡在断的面前,看着那些面目越渐发愣的士兵们。

他看断很顺眼,所以他来了,也因为他要进去,所以他走到了门口,也被那些围过来的士兵给挡住了去路。

“七皇子…您…”军官走上前来,疑惑的看着叶孤城,只是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

另一边,另一个声音的主人,徐夫子快速向门口跑了过来,急促的脚步,让他脸色涨起了晕红,胸口也剧烈的起伏着。一方面,固然有着急上火,快速跑动的原因,可另一方面,是兴奋!徐夫子都以为他是在做梦,因为他好像,听到了,易子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去把断接进学宫来,于是从容不迫的老夫子,便着急了。这尘界,外人固然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里面的人也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可是声音,却不在听得见的此列。所以徐夫子快速跑动着,他的老胳膊老腿不堪重负,可他却没有半分感觉。

“那是谁?”山上的易子指着叶孤城问道。

“他的儿子。”曲白衣醉眼朦胧,他只喝了半坛酒,却已经醉了。他认了许久,才终于在那飘乎重叠的影迹里面,认出了叶孤城。

“很不错的小家伙。”易子轻轻笑道,回头看见了已经快闭上双眼的曲白衣,忍不住心头的一股火气,踢了曲白衣一脚。

“还说你是被灌醉,他们没有灌你,你是被自己灌醉的吧?活该你被推下湖。”易子吹胡子瞪眼。他猛的发觉自己没有胡子,讪讪的笑了一下,又在已经醉倒过去的曲白衣身上补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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