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早cāo的时候,徐庶鸣和队部的军官们,谁都没有提头天晚上开枪的事。徐庶鸣甚至没有在唱歌以后召集集合。连老在他嘴上转来转去的那几句“国难当头,青年们要团结,要努力”的口头禅也没提。只是传下命令,叮嘱大家好好填表,过几天训练班主任要来和大家见面,好好准备云云。
看着军官们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半夜的那几声枪响如同掠过树枝的寒风一般,似有若无,踪迹难觅。

难道……是我听错了?我偷偷问小余,晚上听到什么响动没有。看着小余一脸的茫然,我心里暗暗打起了鼓,后背汗毛直竖,不敢再细想下去。

队部突然传下命令,说是填好表格,写好简历以后,每个同学都要和队部、班本部的主要军官当面交代一次自己的主要简历。本来命令填表写简历不准代笔,已经让许多文化程度不高的同学为难了,如今又要这么折腾,私下里更是怨声载道。每天cāo练完以后,大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填表。墨水喝的少点的同学,只好拉着文化程度好的同学,自己说一句,“先生”写一句,自己再依葫芦画瓢往表格上画一句。我也由默默无闻,一下成了抢手货,四处当起“先生”来。

“玉兰,这个字你这里少了一横。”我耐心地在草稿纸上又写了一遍“程度”的程字。张玉兰红着脸,在纸上涂抹起来,短短十来分钟,纸上赫然躺着十几个黑团。好在是草稿纸。

身边的床上,魏莲香在教李小佳写字,李小佳写完一行,抬头对魏莲香说,“魏大姐,你真厉害。不愧是做过文化教员的。”

“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一个识字教官而已。”魏莲香淡淡的微笑着。

我刚好回过头,脸朝向她,她见我看她,忙笑了笑,脸上一丝惊慌隐约掠过。

“文书来了。”有人惊喜地叫。几个女孩马上包围了上去。

“叶雅纹,有你的信。”

“真的?”我马上甩了笔,跳了起来。

扯过信封,看着家人熟悉的笔迹,我的心突突跳了起来。母亲在信里说家里一切尚好,知道我的消息家里总算放了心,但是还是觉得从军太危险,万事要小心。另外,说已经托了人去南京探听父亲、姨父的消息,仍然没有回音云云。我垂下手,心里比盼信的时候还苦涩了几分。

文书发完信,要推门离去。我连忙跟了上去。

第二天上cāo课,科目是shè击。水田里,大家正在打靶。我瞄了瞄旁边水田里的男生队,心猿意马,怎么也瞄不成三点一线。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时间。见队长忙着和高淑恒说说笑笑,沈教官也在和男生队的同学交谈。我跑到副班长张玉兰身边,说要去厕所。

张玉兰说是副班长,平常根本不管事。再加上教她写字的交情,二话没说就点了点头。我一头就扎进了水田后的密林里。

绕到山坡背后,我靠着一颗榕树,半人多高的荒草丛里,寂静得只剩呼吸的声音。我闭上眼,默默地祈祷。

身后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的心猛得跳动了两下。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可以听到裤脚趟过荒草时,布料与草皮的摩擦声。渐渐的,声音到了我身后,停了下来。

我兴奋地转过身,轻轻喊:“康民?”

我顿时僵在地上,脸上的笑容还未及收回去。

高淑恒抱着胳膊站在对面的草丛里,厌恶地踢了踢脚上沾的软泥。她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没有说话。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搪塞,编什么瞎话。双手紧攥,手心被冷汗浸湿。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粘滞着,形成一堵无形的高墙。

她抬起下巴,优美的弧线在晦涩的rì光下,美丽得几乎不真实。她抬抬手,从裤兜里优雅地掏出火柴,划着一根,湿润的空气里立即腾起一朵小小的火花。她慢慢从另一个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非常有耐心的锊平,拉直,竖起来,让有字迹的那面刚好对着我,然后纤纤玉指一抖,把纸条凑到了绿sè的火焰上。空气了腾起一股烟火味道,纸条扭曲着,颤动着,化为灰烬。

燃烧的火舌,窜得很高,几乎要舔到她的手指。她微微一笑,腾出手掏出一盒香烟,玉指轻点,抽出一根,把烟卷凑到火苗上点燃。

在腾动的火苗即将撩到她的手指的时候,她一抖把残存纸条抖到了地上,用脚把最后的一星白sè踩进软泥里。丹唇轻抿,一个美丽的烟圈从她口中幽幽飘出。

“看清楚了?”她冷冷的问。

我点点头。

“回去吧。”她摆摆头。

我快走了两步,回头看她,她还在原地吸着烟,神态平静而优雅。

回到水田里,休息时间还没结束。同学们高谈阔论的声音让冷清的冬天热闹非凡。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脯激烈的起伏着,看着高淑恒空着两手从水田旁的密林中慢慢地踱出来,立即心虚地低下头。

“时间到了”,队长喊着散到远处的同学,大家归拢到一处。男生队也在整队,乱哄哄的队伍中,突然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快整队,点名!快!”喊话的是男生三队的队长鲁维海。

他迅速和其他几个队长、沈教官交头结耳了一阵,几个人的脸sè马上变了,掉过头开始心急火燎地催促整队、点名。

男生三队有三个名字没人应。队长鲁维海的脸本来就黑,这一来更像锅底了。“去给我追。遇到反抗,立即开枪!”他命令本来是维持打靶场秩序,看守枪支的jǐng卫们去追赶,只让一个队里的学员跟随。放着大把的学生兵不用,显然是怕学生们徇私,带一个学生去认人就足够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鲁维海对着jǐng卫大声喊道。

jǐng卫们的沉重的脚步渐渐消失在远处。

学生们肃立着,队伍中一片死寂。我的心急剧地收缩着,不敢抬头看任何人。杀气腾腾的话语第一次把死亡的威胁带到同学们面前,直截了当,毫不掩饰。我低着头,偷眼瞥了一下高淑恒,她一脸无所谓的微笑。突然,她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盯了过来,我仿佛被荆棘的毒刺刺到了一般,蓦然缩回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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