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蓝月在大年初三自缢于自己闺房之中,无人发现,直到大年初四清晨,才有那送饭的丫头发现。官府经过再三查验,通报齐府并无他杀嫌疑,要求齐府将人早早安葬。可齐府却愣是不肯将人下葬,后又举家闹到宋府,要求宋府将齐蓝月以宋翰续弦之身葬入宋氏祖坟,并要求宋翰之子宋念之为齐蓝月披麻戴孝顶盆子,女儿宋如沐则需过继到齐蓝月名下。
这个消息无疑使宋翰的心灵遭遇沉重打击,他没想到他的无心之举,竟然会使一位样年华的女子走上绝路。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坚持是属于别人无法撼动的,而宋翰的坚持便是为亡妻宋韩氏永远坚守住自己心中的那片净土,祭奠并怀念着两人那些越行越远的恩爱日子。

也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中,当齐府闹上门来要求将齐蓝月以宋翰续弦之身葬入宋氏祖坟时,宋翰没有如以往那般表现出谦让与大度,而是以冷然之姿拒绝了齐府的要求,任凭齐府如何哭闹。

对于这种看似无理的要求,宋府几大家主却在商讨过后,一致同意并决定让宋翰认下这门冥婚。于是心有坚持的宋翰怒极而斥,当面质问几大家主为何会做出如此莽撞决定?这种相当于默认齐蓝月是因他而自杀的决定?难道大家都忘记齐蓝月是在返家半月之后,才悬梁自尽的吗?

几大家主先以齐府好歹也是远近闻名的大户,算得上宋府乡邻的借口,又说即使不为了这些,但宋翰既然贵为朝官,也应该怜惜自己的名声不是?在婉言劝说不成之后才间接向宋翰说明。齐府愿意将他们位于墨城的一处庄园做为齐蓝月的嫁妆,而那处庄园恰好位于宋府几处庄园的中间,生生将宋府连片的良田隔成两段。

一桩冥婚换良田百倾。

眼见着几大家主异口同声要求他认下这门冥婚,而父亲的话对几大家主,亦是丝毫产生不了作用后,宋翰进退维艰。进则违背自己意愿,背叛自己与妻子之间曾经的山盟海誓。委屈一双儿女;退则再次成为家族的叛逆。将家族利益置之不顾。

宋翰醉了,在几大家主提出宋氏两姐弟的入宗问题后,宋翰烂醉如泥般的躺在房间里。他不明白为何命运这么爱捉弄他。先是夺去了他爱妻的命,现在又要他娶一个连面目也记不清的女子为续弦。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守着心爱之人平静生活下去。

父亲过去的、现在的痛苦,宋如沐一直看在眼里。她能明白更能理解宋翰天性对爱的执着与追求,才会让他比别人更加痛苦。

轻轻扶起桌上歪倒的酒瓶。宋如沐用温水沾湿手巾,默默为父亲擦拭着依旧俊美但却不知何时染上沧桑的容颜。

“秀儿,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家。我带你进京。带你看尽天下美景……”,被酒精完全麻痹的宋翰,握住宋如沐的小手含糊道。

一种叫心痛的感觉蔓延至宋如沐全身。她有些后悔那夜让陆翊轩去惊醒宋翰,后悔她明明就是一笨人却忘了她低调的原则。去张扬她那些所谓的小聪明。

“沐丫头,你父亲他如何了?”就在宋如沐望着宋翰出神时,宋老夫人在老四婶的搀扶下走进房间,阻止想要起身行礼的宋如沐后担忧道。

“不好,大夫说父亲绝对不能再饮酒,可现在父亲却是每日饮之大醉,如此下去,沐儿害怕……奶奶,沐儿害怕再这样下去,沐儿与弟弟会在没了母亲之后又没了父亲,您与祖父亦要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一口气说完,宋如沐明知宋老夫人会大怒,但她只等着宋老夫人做出抉择,看她是选择要庄子,还是要儿子宋翰的命。

“大胆……这还没出正月呢,就敢说如此不吉利的话,你平时的乖巧劲都哪儿去了?”宋老夫人不是没想到宋如沐说的可能,但眼下一经宋如沐说出来,心头却是如被重锤击过一般的生痛不止,不由对说出这话的宋如沐呵斥道。

许久之后,在宋翰的一声呻吟声中宋老夫人回过神来,看看炕上的宋翰几日之间便憔悴的不成人样,再想宋如沐的话,宋老夫人便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一句“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心中来回激荡。

又见孙女宋如沐以无比温柔的模样,一点点为儿子宋翰擦拭去脸上渗出的汗水。宋老夫人笑了,笑中带着泪。想着多少年前她也如宋如沐这般,彻夜守护过病中的儿子,如今儿子有了自己的儿女,儿女又懂事又孝顺,她也该彻底放手了。

眉头一挑,宋老夫人握紧手中拐杖,下了决心一般的对虽然敛眸但心中暗自忐忑的宋如沐说道:“奶奶明白,你们父亲这身子怕是再也经受不起折腾了”,宋老夫人一声叹息,保养良好的手心痛之极抚上儿子宋翰紧皱的双眉,才对身边的宋如沐又道:“奶奶错了,今个儿你亲手为奶奶做的那碗汤,是不是就想告诉奶奶,奶奶忘记了你父亲还有你这么个乖巧的女儿,而你已经长大到可以照顾父亲了”。

“奶奶,沐儿不是那个意思!沐儿只想替父亲母亲表达一份孝意罢了”宋如沐不明白宋老夫人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事,她做那碗汤其实只想帮宋韩氏完成一个心愿而已。但那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怎样解决这天将的麻烦,怎样让宋翰早日离开这里,以免宋翰真的彻底倒下。

“唉……看来这人还真有好心办坏事的时候,奶奶不好,让你们父亲吃了这不该吃的苦!沐丫头成天跟着你父亲念书,对这事可有什么看法?”宋老夫人仿佛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养孙女一般,意外的对宋如沐问道。

“……”沉默?爆发?为了父亲宋翰,她宋如沐愿意做任何事情。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宋如沐抱着赌上一把的心态说道:“沐儿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冥婚,但也知道齐家小姐死了。既然死了。这死人又如何能与活人成亲?父亲身子本就不康健,再经此折寿之事,怕是沐儿不忍心,奶奶您也不忍心吧?”

宋老夫人愣怔点头,静听孙女宋如沐又说道:“那齐小姐既然是自杀,定然会留下什么只字片语,奶奶若真想救父亲。不妨派人去探听探听。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沐儿还听瑞溪堂姐说起,那齐小姐本有未婚夫,而且还是战死疆场的大勇之士。这样人儿的未婚妻。且不说已魂归西天,就是活着,身为朝廷命官的父亲又如何能娶得?”

平时总断续说一两句话的宋如沐,如今一反平常的长篇大论起来。让宋老夫人在听的惊心之时,又暗自为宋翰当年收得此女而高兴。故而在宋如沐说完以后,宋老夫人重重点下头道:“沐丫头说的好,句句切中要害,而且还都是之前奶奶所没有想过的。如此。沐丫头听好了,这些话奶奶只和你一个人说明白”,见宋如沐乖巧点头。宋老夫人才说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只管尽心照顾你的父亲。并让人开始收拾行礼,准备随时回杭州。不过在未解决之前,这事万万不能让你们父亲知晓真相……奶奶害怕如你说的那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既然害怕,那奶奶这把老骨头就豁出去了……。”

宋老夫人这话足以让宋如沐震惊,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儿子去对抗一个家族,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因为宋老夫人太激动的缘故,让宋如沐理了半天才弄明白,宋老夫人这是有意要让宋翰以为事情已经解决,先安心无忧的回杭州,她在这边再慢慢解决。

这一夜,怕是宋如沐来到这个世上为数不多失眠的日子了,她不知道她的这个赌注下的如何,也不知道这条线将来会走向何方,她只知道宋老夫人就是再注重家族利益,也敌不过她作为母亲的心。

到第二天一觉醒来后,几大家主没有如往常那般派人来传唤宋翰,齐府也没像往常那般在宋府门前闹事,有的只是宋老夫人亲自带着大伯母来张罗宋翰等人的行李,并与宿醉醒来但什么话也不肯说的宋翰,在房间中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

正月初八这一晚上,宋老夫人又特意将宋如沐叫到眼前嘱咐了一番,言道这事她已经与宋翰说过了,而心知肚明的宋如沐默然之后行礼道别。

正月初九,一个黄历上百年传统利于出门的日子,以为事情得以解决却心力憔悴的宋翰,终于得以带着宋氏姐弟乘上了返回杭州的马车。

马车一路向济南府方向行去,先前到济南府接人的二伯父宋浩,照旧将一行人送到济南府码头,只在临上船时满脸愧色地与宋翰说道:“二哥替你二嫂,给三弟赔礼了。”

宋翰面对鞠躬行礼的二哥,惭愧道:“二哥若有心,那就请二嫂去为齐姑娘上香时也替三弟上把香吧!”

宋浩面色闪烁道:“这自然会,自然会。”

命运的车轮持续向前滚动,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它将滚往哪个方向,所以世上的每个人都认真努力过活着,希望可以通过这种努力使命运格外眷顾自己。

站在驰往杭州的船舶之上,宋如沐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感觉心里格外憋闷,用力握下手中冰凉入骨的栏杆,趁着沿岸传来震天鞭炮声之际,宋如沐对天“啊……”得一声大叫。

宋如沐发泄情绪的一喊,引得上船之后便一直躲在舱内的宋翰出船观望,更引来陆翊轩与宋念之两人跑过来追问怎么了?

自觉她的秘密比任何都要多,再多一样也无妨的宋如沐,见众人溢于言表的关切之色,遂决定将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

想明白之后,寒风中的宋如沐又笑得如往日那般暖人心脾,甚至还大着胆子调皮拉起父亲宋翰的双手,对父亲笑道:“爹爹,这样很舒服呢!不信您也喊一嗓子试试。”

莞尔的宋翰怀着宠溺心思,试着对天空吼上一声,可多年的矜持让宋翰如何也喊不出,只小小的“啊”一声应付了事。反倒是陆翊轩与宋念之两人叫得格外欢快,尝到甜头之后,便与宋如沐一起围着宋翰,欲让宋翰吐出多年积攒的不快。

或许是欢快气氛让宋翰彻底放松下来,又或许真的是心中压抑过甚,在三人的催促下,宋翰终于仰首发出了震天一吼。

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吼上一嗓的船工们,对这一家子的举动是大笑不已,之后忍不住跟着众人开始乱吼起来。

吼累了,笑累了……宋如沐决定忘记在宋府发生的一切不快,忘记那曾经逝去的生命。因为她明白这就是生活不是吗?没人会愿意无条件为一名陌生人的轻生买账,即使那名陌生人名义上是为他或她而枉送卿卿性命。

而宋如沐能做的只有拉起父亲的双手,让他在痛苦的时候敢于对天吼出心中不快,释放掉所有痛苦,拥抱生活中的欢乐!

这种“乱吼、乱叫”是人类最原始发泄痛苦的方式,却也是最有用的方式,故而等船只抵达杭州望江门码头,在父亲宋翰含笑向前来接他们的宋嬷嬷问好时,已经完全放下心事的宋如沐,一声欢呼向宋嬷嬷怀中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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