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驿镇的铁匠汪诚,时年四十岁,家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小虎,还有一个成了老姑娘的妹妹汪水囡。
虽说葛驿镇不大,总人口不过三千一百多,但由于有个客货码头,南来往北东行西去的旅人客商相当不少,所需用的竹木铁器很多,木、铁两匠的铺子共有四五家,而汪诚的铁匠铺就是镇里的两间铁铺之一。

今天一伙爷军到铁匠铺,汪诚将马掌钉好准备收钱时,那些军爷们一查看,说是他钉上的十数个马蹄不合,故此争闹起来。

过去都是相度了马蹄的大小后按样打制的啊,怎么就不合这些军爷的意了呢?汪诚很不服气,但又不敢与凶神恶煞般的军爷们辩驳,只是打躬唱喏的向他们赔不是,却没法做出让军爷们满意的马掌来。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一个穿了破衣的年轻人走到一位领头的军爷前说了几句,只听那军爷吼了一嗓子,场上就静了下来。

汪诚见那破衣年轻人搬起一个新钉好的马蹄,走上前愤愤然道:“小哥儿,汪家铁匠铺在本镇开了近二十年,所打的刀铲钳锄耙钉等铁器甚得大家认可,从未敢有丝毫偷工减料以欺瞒人客。我汪诚以往也有钉过马掌,打出来的蹄铁都是这般一样的,可今rì军爷们却说钉上的蹄铁坏了他们的事……”

来世敏看到熟人,已经知晓这些兵卒是忠孝军的人了,他对这位送了一把匕首的忠孝军副队官有好感,对时下让人看低一等的工匠更为认同,不愿意想让铁匠铺的人吃亏,想要帮双方做个和事佬。先向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副队官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劝他暂时忍下火气,保证会为忠孝军需要修蹄的战马更换好马掌。

搬起马蹄只看了一眼,来世敏就发现不对,摇了摇头轻扯汪诚的皮围裙向他使了个眼sè。两人走到侧边来世敏才说:“铁匠大哥,小子也会铁匠手艺,依我所知这蹄铁确是有些不大对……哎,大哥不须上火瞪眼,且先听小子说来。喏,你来看……”来世敏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个汪诚钉在马蹄上圆形的马掌平面图和截面图,指点着说:“钉上去的蹄铁是整块的,而且中间厚四边薄,这样的话马掌边上的钉头会很快锈蚀脱钉。另外即使蹄钉不坏,这样的蹄铁用不了多久就会磨损掉失,怎么能怪军爷们不满意呢。铁匠大哥,不如这样,我帮你打几块马蹄铁钉上去,若是觉得好的话,你们便按我打的蹄铁做,怎么样?”

得到汪诚的首肯,来世敏没有立即到打铁炉前动手,而是让铁匠铺的几个人找来一个大木盆、数十斤黄泥以及不少废铁锅的碎生铁。

来世敏让汪诚的徒弟将碎生铁打成小块的细末放于一边备用,又摒去铺子内的主燃料硬木钢炭不用,反而将用于生火的松软杂木炭全都倒腾出来泡在浓稠的黄泥浆中,待到木炭浸透吸足了黄泥水后,这才在半个多时辰后开始升火开炉。

来世敏虽然觉得所用的两斤手锤太轻了些,但试着挥动了几下也觉得还马马虎虎。倒是几柄帮手所用的大锤有将近八斤,而且一端的扁平锤头也与锤柄或成平行或互为直角,让来世敏看得暗暗点头。对准备作为帮锤的汪诚及他的一个大徒弟讲清了自己所习惯的指挥锤势后,这才开始选料。

打制马蹄铁的用料要求不是很高,但也并非可以随便用现时一般市面上杂质多、夹渣厉害的普通半生的熟铁就行。好的马蹄铁,特别是战马上使用的马蹄铁,必须以无夹渣、杂质少的上好镔铁为佳,而且硬度是越大越好,这样才能保证战马在作战时不会因马掌损坏而受影响。

因此,来世敏不顾汪诚背着那些军爷们一直打眼sè,用錾子在铁料堆中敲敲打打,最后挑出一块二十多斤重的铁料。看看炉中的火sè已经合乎要求了,将选取好的铁料插入冒着腾腾水气的炭炉中。

从掌锤师傅降为帮锤的徒弟,对汪诚来说并不怎么难堪,而且从刚才这个年轻人所讲述的三锤锻打要求中,也可以看出此人有过打铁的经历,并还是在高手匠师门下出身。让汪诚心怀不满的是,既然年轻人讲得头头是道会锻制马掌,那就应该清楚此物须用上好镔铁作为原料。可看其放入炉中的铁块,却又是还没经炉火锻炼过的生料,他到底想做什么呀?

还有,汪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来jīng明得紧的年轻人有现成的硬木钢炭不用,反而把质地疏松的“胖”炭当成宝,筛掉灰土、小碎炭屑不算,还要用黄泥浆来浸泡。不过,当打铁炉里的火焰中有金黄sè会爆裂的火星跳起时,汪诚知道这是炉里的铁块表面已经达到了熔融状态,他算了一下时间,觉得与使用硬木钢炭差不多,却又省下了很多炭料。

更让汪诚始料不及的是,这年轻人的打铁手法也让他大开眼界。

随着那块流下一大串红汁的铁料出炉,年轻人将料铁朝铁砧上一甩,其右手抄起的手锤击得火花四溅中喝叱一声“起锤”,汪诚和徒弟不敢怠慢,两个大锤一前一后紧跟着狠砸而下。

一连串的“咚砰砰”、“咚砰砰”铁锤的击打声和年轻人左手一正一反的反复翻转中,铁块熔融状的尾部渐渐变成一段四分大小的方条。

来世敏的手锤在铁料上朝后一拖,落于铁砧上发出“嘟……嘟……”两下的跳锤声,这是示意减少一个大锤和轻打修平的暗号,作为次等帮锤的汪诚徒弟喘了口气收锤放下。汪诚则即时地收束力道,盯着铁砧上的物件按手锤的落点轻快地跟着锻打。眼见得铁条上的红sè越来越深且有转黑的趋势了,来世敏的手锤朝外一歪,汪诚的大锤也收了手。掌钳的来世敏只甩动了四下手锤,就将那段四方形的铁条打成“U”字的形状。

汪诚一看来世敏夹起了錾子,立时又抄起铁锤将已经成形的马蹄铁给断了下来。

按照马蹄的形状定出开孔的位置后,来世敏用专门制成的冲子一边对烧红的蹄铁冲孔,一面对汪诚解释说:“汪大哥,这些大的钉孔不能全部打通,必须留出最少半分到一分厚为底,然后再用小一半直径的冲子开出洞来。另外,所用的掌钉也不能像你们以前把钉头打扁后折回,那样的要头太薄,稍有生锈损坏就会脱落。”从炉中取出一根烧红的铁条,将端部打成一个收缩的钉身尖头后,再用长柄钳夹起錾子放天铁条上,示意汪诚的的下锤,细心地向他们解说:“看,马蹄铁的钉头带着个铁柱,把蹄铁钉到马蹄上,它就是跑在怎样的地面上都没事,既不怕有水进入会把钉头腐蚀掉,又能弥补我们这种马蹄铁因为钉孔过大而造成的快速磨损……”

接下来就是传授将破铁锅做的碎生铁熔镀的技艺,以增加马蹄铁硬度和耐磨xìng,这让汪诚和他的几个徒弟兴奋得一个两个双眼瞪得溜圆,就是对着刺眼的炉火时,他们也像是饿狼般的shè出比炉火更热烈的红光。

把这个马蹄铁钉上去之后,来世敏就将事情交还给汪诚不再动手了,这才有空与有过一面之缘的忠孝军副队官重新相见施礼,这位军爷的名字太难记,来世敏只想得起他有个乌字的起头,唱个肥喏叫道:“乌军爷,恭喜,恭喜,你脸sè可比昨rì好多了……”

“咄!你这小子怎能这样,甚么乌军爷,把某家我名字叫成这样不三不四。”乌古论骨赧心下实是极为高兴,没想到在这葛驿镇来钉磨损了的马掌,却发现了从未见过的新型蹄铁。看清那打出来的蹄铁模样,乌古论骨赧就明白这种新物事钉到马蹄上,实是比过去的马掌好得太多,一则在光滑的石板路或是岩石上快速奔行时,战马比较不会出现无故滑蹄的事故,可以放心大胆的以最快速度冲刺;二来这种马蹄铁比以前的平板马掌厚了一倍,即使是空心的情况下,使用的时间也绝不比整块的马掌少,若是铁质好些的话,甚至可能还更耐用。乌古论骨赧也为自己的眼睛没看错人而暗自得意,这年轻人果然是个巧手工匠,若能结交上这种人才的话,rì后可能对自己及忠孝军有莫大的好处。故而他嘴里虽是出言叱责,但眼里的喜sè和脸上的笑意却让人有如沐chūn风的感觉,说出来的话更令一众忠孝军士卒们觉得奇怪:“某家的名字唤做乌古论骨赧,乌古论是姓,骨赧是名,说成汉话某家乃姓商名三,知道不。另外,我们交个朋友,你小子可以唤某家一声大哥,某家则叫你小兄弟,你看如何?哦,对了,小兄弟你叫甚子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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