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章罗生堂
沈墨很确定自己从他的笑容和口吻里听到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哥们你就干这行的?

“因为我是柳家人。”

“哦?”沈墨无不惊讶,“这是柳家子孙的必备功课吗?”要这样的话可算天下一绝,可以去申请世界遗产了。

“那倒不是。不过我深信,知己知彼而百战不殆,为事必先了解之而后能摧毁之。”

沈墨几乎要瞪大眼睛,“为什么要摧毁?”他想摧毁什么?

年轻人镜片下面犀利的眼眸闪了闪,“不破不立,摧毁而后才能重建。投之亡地而后存,限于死地然后生。”

沈墨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一个神经病,他当自己是誓破赵代联盟的韩信,或者立志东征的亚历山大?

青年再次抬抬眼镜,伸手道:“柳靖义,正义的义。”

沈墨差点惊呼真是人如其名!他的介绍让沈墨想到,说不定对方潜意识里想做一个清道夫。

沈墨压下心底疑问,回敬:“沈墨,墨水的墨。”

“很好,不是沉默的默。”

“哦?”

“这年头,所有人都沉默了。”

原来这个不是jīng神病,是愤青!还是一个有巨大破坏潜能的愤青!

柳家,果然是异人辈出!

这时三舅找出了自己的宝贝漏斗,柳靖义接过了,转身就走。

三舅撇撇嘴道:“老道怎么生了这么个害羞的儿子?”

害羞?沈墨不知道他老是怎么得出这么喷血的结论的。

“……他还是大学生呢……”

“他是大学生?”难怪那么愤青。

“是啊,”三舅颇不以为然,“咱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哎,不务正业!”

“……”这是沈墨头一次见人把读书视为不务正业,忍不住盯着三舅打量,野蛮村落不在乎读书很正常,可他怎么说也是一镇之长,连他也不屑于读书?那平时的工作他到底是怎么展开的?

这可是又一朵奇葩?

被两舅妈披麻戴孝的丫头出来,问道:“你在看什么?一脸诡异。”

“没什么,碰上了一个怪人。”

“什么样的怪人?”八卦天xìng马上爆发。

“你现在不应该去祠堂拜祭吗?”

丫头哭丧着,被舅妈们风风火火的将丫头往祠堂里拉走了,边走边告知等会儿祭拜的流程和细节。

真是不可思议,一个流氓村镇,居然如此注重家训和祭祖规则,大行忠义孝廉的仪式。沈墨听着二舅妈介绍等会儿拜祭时的细节,忍不住和丫头嘀咕道:“流氓们讲忠孝?”

“短见识,黑社会老大都在家里祭关公呢!忠义是他们闯江湖的本钱!还有,老大,你和柳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麻烦你能不能说话别这么损?”

沈墨耸耸肩,表示接受教诲。

费了子子孙孙们一个月时间烧纸而成的白泥砖果然不同凡响,六月焦阳烤过的大地在黄昏的时候都闷热难耐让人几yù发狂,但一跨入祠堂大门,yīn凉舒爽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特级砖瓦和常年汇集而成的地气共同作用的结果。让焦烤了一rì的心脏重新舒活强劲,恨不能越过天使直接向上帝表达自己对生命的无比热爱——忽略古老的宅子特有的yīn暗味道的话。

更让沈墨心惊的是,他一踏入大门,脑海里的怪异感觉居然消失了!

沈墨心惊不已!

看着被往前推的丫头,沈墨回头再看了看槐木制的大门,据说这样的木头极易招鬼魂。

沈墨自然不信鬼神,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不引众人注意的悄悄退到

祠堂门口,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余晖却还在闪耀。

沈墨慢慢踏出大门,走出棱角的yīn影,然后,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气息!

如此诡异!

如此莫名!

沈墨几乎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倒流的声音。

四地堂,三天心,这样的规模充分显示了那大财主的财势。坐北朝南,从大门到最里堂,整整两百五十米的距离。灵堂被安排在最里边,在100之光的灯泡照耀下,散发着神秘恐怖的死气。

灵堂的正北边横挂着正楷“罗生堂”三个字,下边是“天地国亲师位”,两边附录左“家居赐福明神”右边“柳氏门中宗祖”,师位旁边两对对联:祭先祖如在其上,启后人丁财两旺。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灵位。

那印在血红纸上的黑sè大字,让沈墨莫名想到蒙娜丽莎的微笑。有没有神明我们相互不知道,因为我们相互不信任,它就像那幅画像,静静看着朝代更迭,人世变更。

沈墨打量着那三个刺眼的正楷大字。

罗生堂……罗生堂……罗生堂?为什么念着这三个字,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沈墨抹着额头,想了很久,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玩意,难道是柳佳曾经跟笑丫头讲过这三个字?

灵堂四周全是花圈,死者静静的躺在透明的冰棺里供人瞻仰凝望。

丫头被二舅妈挟制着和着唢呐和乐队声三跪九拜。

站定,九十度三鞠躬;再跪落,起时双手合一天人一体,拜时额头落地满目哀思,三磕头,声响掷地有声;再起身,三鞠躬……

三跪九拜下来,笑丫头额头都泛红,拉着沈墨的手无声哀嚎:“大舅妈的手劲太厉害了,把我往死里压!”

沈墨睨了睨身材魁梧的大舅妈,拍拍她的肩膀,无声回道:淡定。

笑丫头一脸哭丧!

大舅妈误读了笑丫头的表情为哀思,于是很开心的说她孝顺懂事!

笑丫头表情僵死!

沈墨也上去三跪九拜,本来因为某些缘故,他对死人现场很反感的,但有笑丫头在的地方,一切都能转成喜感,这让他有了余兴去观看冰棺材里冻得跟标本似的老者。

二姥爷以75岁的高龄去世,面容祥和眉角平静,似乎他只是在睡觉而非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的话。他五官平凡,但从身形和全身经脉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个厉害角sè。曾听柳佳说这位老人家曾经赤手空拳在观音山上打死过一头600多斤重的野猪,参加过革命打过鬼子,还活捉了国民党一个师长,诸如此类辉煌事迹数不胜数,养出来的孩子也哥个个如狼似虎。不过现在,一切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了,他静静的躺在冰棺里,静静地任由子孙们瞻仰,然后重归泥土,一世人,就此落幕。

沈墨抬头看着触目惊心的‘罗生堂’。

人生,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带不走,最后独剩一块灵位伴着血红的‘罗生堂’扫过历史的长河,注视着自己的子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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