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白色的百叶窗永远眯着一双合不拢的窥眼,在天空大亮的一瞬间,沁出一缕朝阳。
光线落在唐笙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把清浅的睫毛染成淡金。

而白卓寒在她枕边伏了足有半分钟,才把这翻来重复了好些气息的字

拼凑在一起。

浓重的药水混合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他终于听得清楚了。

唐笙说的是——

“你妈妈……会不会有麻烦?”

白卓寒只觉得胸腔像是被瞬间轰开了一个洞,灌满冷飕飕的风,呜咽不止。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只因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唐笙醒来,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到底应该怎么应答?

他想过她会说‘离婚吧’。

那他要不要说好?

他也想过她会说‘我永远不想见到你’。

那他该不该转身走?

他甚至想过事情的发展可以更狗血一点。她失忆了,又或者她假装失忆了,进而问出‘你是谁’。

那他能不能窃窃地以为自己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是白卓寒就是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女人摒着重生后的第一口新鲜呼吸,吃力地向他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唐笙,你是想逼死我么?

白卓寒别过脸,把眼帘和唇齿同时抿得很紧。

沉默对峙,发酵着彼此怎么也靠不拢的心跳节拍。

后来,唐笙的手慢慢脱力,从白卓寒的袖口上滑了下去。落在床沿上的时候,输液瓶反复震荡了两下。

白卓寒深吸一口气。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一句看似不痛不痒的承诺,承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责任。

只是当他再次摒住决心去看唐笙反应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阖上了双眼。

从惨白的脸腮到青紫的唇上,两滴新鲜的水渍不知什么时候掉上去的。

唐笙早就已经失血脱水到分泌不出泪水,那是谁的呢?

白卓寒用手擦了下眼睛。还好,她昏过去了,应该什么也没看见。

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吵醒她,白卓寒转身离去。

高斌已经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等他了。

拉开后座的车门,白卓寒跻身一入。却看到早有一人坐在后座一侧。香水味熟悉,眉眼里笑意怯怯又迷离。

高斌从驾驶座上回了回头,有点无奈地说:“白先生,汤小姐等您好久了。”

汤蓝来找他了。穿了一件很清纯的白色连衣裙,像五月天里轻盈的纸鸢。

“下去。”

白卓寒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此时只想静静靠着沉淀的情绪。

多余的话,他一点力气都挤不出来。

“卓寒,你……你躲了我几天了,我……”见白卓寒这般反应,汤蓝始料不及地红了眼圈。那天在酒店,白卓寒丢下挨了一耳光的自己,跟着白叶溪他们夺门而出。

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

“我没有在躲你,我只是在照顾我的妻子。”白卓寒说。

汤蓝哭了,梨花打湿了春雨般的委屈。她像只弄坏了主人沙发的猫一样蜷在后座的角落,哽哽咽咽起来。

这个有点无赖的相对位置,让白卓寒就连拖都没法将她拖下去,要么就只能踹下去。

“高斌,你先回避一下。”白卓寒挥挥手,把空间留下。

“卓寒我不要离开你,哪怕……哪怕你留我在身边做个情人我都愿意,别赶我走好不好?这些年,我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你啊!我答应你以后我……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求你给我继续爱你的机会!我会像以前一样——”汤蓝凑近了几分,抓着白卓寒的手,泪水潸然不已。

“阿蓝!”

白卓寒推开她不顾一切地扑就。将双臂伸长到最大的限度,将她按回相对静止的距离里。

“我很感谢你那些年,在国外时对我的照顾。可是如果我能接受你,一早就接受了。在我心里,除了唐笙,从来就没有过第二个女人。

这辈子,我就是与她无缘到死也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绝不会再让第三个人进入了。

阿蓝,你就当我是个混蛋吧。”

“不!我不要!卓寒,我真的不能离开你。这些年我一直规规矩矩地陪在你身边,从不跟你提任何要求。我只想就这样看着你就够了,哪怕你只把我当替身。卓寒,你别不要我……”

汤蓝深谙欲擒故纵之道,这些年来,彼此的相处亦是若即若离温温水水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白卓寒始终没有将她归类为那些庸俗的妖艳贱货。

可是当她知道自己在攻城略地的最后一瞬,跟死在前面那些炮灰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

多年积压的宣泄和不甘,让她整个人再也摒不住丑态。

“卓寒,就算你再爱她又怎样呢?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而我不一样,我真的可以为你去死的!”

唰一声纸张裂响,汤蓝眼看着一张半巴掌宽的支票从自己眼前飘过。

白卓寒冷目如星:“拿去,数字自己填。”

“卓寒…...你……”

钱是一种侮辱。但有些时候,这样的侮辱就如是壮士断腕的决然。

“我说过,你就当我是个混蛋好了。除了钱,我给不了你任何补偿。”

“我不要!我不要这些!”汤蓝嘶声力竭地大喊。

唰!

白卓寒又撕了一张下来:“你再这样,我只能当你是在嫌少。”

两张冰冷的纸页被塞进汤蓝丰挺的领口下。白卓寒转过脸,只在倒视镜里抿出最无情的通牒:“下车。”

汤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撕碎了支票,然后虚弱地缩成一团,依旧不肯挪动。

“我不走!我说什么都不会走的,有种你就打死我!就像你对她一样!”

她大概是算准了这个用尽暴力来徒增自己内疚的别扭男人,恐怕再也不敢有对女人动手的冲动了。

她以为白卓寒还会有最后的修养和心软。哪怕再抱抱自己,哪怕再说一句带有温度的话——

只要白卓寒心里能有她一寸一厘的位置,她都有信心可以重头燎原!

可是白卓寒不动声色地盯了她一会,最后淡淡地说:“我不会动你,因为你不是她。我不会像爱她一样爱你,自然也就不会像伤害她一样伤害你。”

收回了目光,男人的大手在汤蓝的肩膀上拍出最后的告别。然后一推车门跨下地,白卓寒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走我走,车子送你!”

汤蓝最终还是下车。就像被人剥去了身上最后一层遮羞布,即便站在最元气的阳光里,还是觉得心冷如窖。

看着白卓寒的车绝尘而去,她咬咬牙。最后抹了把糊弄的妆容,攥紧拳身。

汤蓝心想:就算把路走回到地平线,她也不觉得自己就该认输!

*

白家大宅,会客厅。

白瑞方手握一笔耿直的拐杖,正襟危坐于堂。

左边下来的一排是白家二叔白靖怀,携妻子卢云。而白天茹和白天翼这一儿一女分立在他们夫妻两侧。

右边那厢是白家旁系的一位堂叔,一位堂姑。这两位长辈的年纪跟白瑞方差不多了。看这个架势,应该是作为调解公证方而来的。

而赵宜楠独自一人坐在北边最角落的一张藤椅上。

只沾小半个臀部,忐忑抖索的样子仿佛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恨不得垂头画地为牢。

而除了白家的自己人外,斜对面的会客沙发上还坐着三个人。一位律师,两位警官。都是白老爷子专门叫人请过来的。

“今天的事,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长媳赵宜楠,因婆媳纠纷争执为由。非法监禁,动用私刑。这个情况,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堂叔先说话了,花白的胡子慢条斯理地抖了两下。他呷口茶,不紧不慢道:“咱们白家,祖上向来有家有道,有族有谱。自古父教子,婆训媳本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但是现在毕竟早就是法治社会了,就算是遇到再不可调和的矛盾,怎么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

“老哥说得没错,”堂姑那头也开口道,“像早些年姑奶奶打三媳妇那种事,至少也得是证据坐实了是不是?真是作孽……卓寒家的媳妇,我瞧着也像个乖顺安分的模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白老太爷哼了一声:“且不说误会与否,现在唐笙还在医院里躺着。娘家人看了,怎么可能不追究?宜楠,你倒说说看,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白瑞方犀利的目光挑在赵宜楠身上,令原本就已经瑟瑟发抖的她更显狼狈而弱势。

“我知道……我知道错了,我……爸,您要罚就罚我吧,可千万不要迁怒于卓寒!”

“冤有头债有主,他的账我回头再找他算!”白瑞方哼了一声,龙头拐杖点了三下地,胡须吹了又吹:“既然你没有什么话说,后面的事就公事公办。如果唐笙娘家的人不依饶,你也只能吃这一官司。

但是你做出这样的事,白家是留不得你这个媳妇了。

张律师,你起草一份离婚合同,再把那个老兔崽子也给我从巴厘岛叫回来一趟!

婚还没离干净就在外面自立门户,真以为他换个国籍我就拿他没办法了么?”

白老爷子口中的兔崽子自然是他的长子白靖瑜。

当初赵宜楠始终不同意离婚,白靖瑜也不啰嗦,径自离了本家在外面另筑爱巢。

老爷子一面气恼儿子花心,另一面又看在长孙白卓寒尚且未成年的份上。留着赵宜楠的名份,依然以长媳对待。

这一回,赵宜楠把篓子捅得这么大,老爷子明显也是不想帮她兜了。

此时赵宜楠惨白着脸色,轻轻点了下头。她现在唯一可以祈祷的就是白卓寒可以不用被自己的行为连累下去。至于其他的,她什么都不敢再奢求。

可就在这时,白家二叔可坐不住了。

“爸?难道就这么算了?”

白瑞方瞪了他一眼:“否则呢?还要株连九族么!只是一点家庭纠纷,谁伤人谁认罪,还嫌闹大了不够丢人么!”

他本来就很不待见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今天这个事要不是因为风声埋不住,白老爷子本来也没想弄这么大。

他一辈子商场沉浮,看人跟看透视似的。如何瞧不明白这二小子一家就像苍蝇盯了裂缝的蛋。瞄着白卓寒的后院,一起火就过来浇油哩。

于是白老爷子有心往下压水花:“你们那点心思,别在我这耍花腔。今天赵宜楠的事也是给你们大家一个警告。都是自家里人,千万不要把外面那些丧心病狂的玩到我眼皮子低下。

再让我在家里瞧见血,别怪我老爷子拎钻棺材板也拉你们一个垫背去!”

“可是爸,大嫂做了这样的事,白家上下都传开了。公司今早就有人在议论纷纷,说是因为侄媳妇偷了公司的机密。爸,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您要是不往下追究,那不等于留个人心惶惶的把柄过下半年么?”白靖怀不怎么甘心,顶着风又加了几笔追究之意。

“爷爷,我爸说的也有道理啊。”白天茹上前帮腔道:“您也知道,卓寒从结了婚后就不大回家了,跟弟媳的关系也是貌合神离的。

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分明就是他将一个不受宠爱的女人推到公司间谍这样的罪名上。然后再由自己的妈妈出面动手。他自己倒是无辜无害的,摘个一干二净。

爷爷,您就不觉得,这很像是某人的城府么?说不定啊,这份机密的文件就是他监守自盗。唐笙不过是个可怜的替死鬼罢了。”

“你别胡说!卓寒他才不会对公司不利!唐笙是我抓来的,我……我只是怀疑她跟别的男人有染,我怕她对不起卓寒而已!”

听到白天茹这边借题发挥到脑洞爆炸,同时夹枪带棒的句句皆往白卓寒身上扣脏水。赵宜楠跳将起来,声嘶力竭地争辩道。

“大娘您可真会避重就轻。”白天茹冷笑道,“您家的媳妇不过是出门跟个异性朋友吃顿饭,您犯得着把她往死里打么?要说没有别的猫腻,谁信啊。”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随着管家来报,白卓寒终于现身。

正踩在最激烈的节奏上,他站定大厅中央。一双疲惫却不减精神的眸子环顾四周,最后落在赵宜楠身上。

“你来的正好。这件事,你想怎么说?”白瑞方轻咳了两声。

“妈,起来。”白卓寒伸手捉起赵宜楠的胳膊,将她从半跪的狼狈中解脱出来,“做错了事,就勇敢点承担。人只能下跪给忏悔,不能屈服于逼威。”

“卓寒……”看到儿子出现的一瞬间,赵宜楠泪流满面。

她甚至以为白卓寒再也不会原谅她了,余下的人生就真的再也没有意义了。

“爷爷,我妈做的错事,我亦无法全然避责。如果不是我误会唐笙在先,我妈也不至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激化矛盾。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必须要给一个交代出来。

现在距离我任职考察期还有半年。首先,如果爷爷觉得我的任何行为有损公司利益,可以现在就免了我的职。但请让我保留证明自己清白和能力的权利,我们年底看业绩报表说话。

其次,如果爷爷觉得我们败坏了家门,我甚至也可以带着我妈离开白家。

就算一无所有,我也不缺重头再来的勇气。

我爸能在东南亚的分公司混出风生水起,我一样可以再创一个白氏圣光分庭而治!

除此之外,一切无中生有的诋毁,请闭上嘴。”

白卓寒转过头,白天茹姐弟立刻心虚地别过脸。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天她们既然敢过来趟这摊浑水,想必手里不可能不握一点大杀器。

“讲几句冠冕堂皇的大话谁不会!”白天茹冷笑道,“爷爷,这件事如果真的像卓寒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婆媳矛盾大事化了。那我们又何必揪着家丑往外扬呢?

但是如果您听了这个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着,白天茹从口袋里拽出一支录音笔。手指一按,整个大厅里顿时乍起了滋滋啦啦的音频——

“你说不说?老实说了吧,你故意偷走公司的机密,跟外面不知道哪里的野男人里应外合是不是?只要你承认了自己先对不起卓寒,老太爷就不会再迁怒他了。”

“你这样的女人,我们卓寒要多少有多少。趁早认了罪,对你,对卓寒都好。听到没有?”

几段录音,将那场血淋淋的景象一笔笔还原在白卓寒的眼前。他听到唐笙的气息掩映在呻吟里,每一声都像是咬着牙绷出来的。

如果眼前这个可悲的女人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真是恨不得掐死她。

可是眼下,更大的麻烦来源于白瑞方脸颊上青筋暴戾的抽搐。

就连握着拐杖的手,都已经开始颤抖了!

白天茹得意地按下暂停键,上前一步直逼赵宜楠那张土色面孔——

“爷爷,您听得清楚了吧。这哪里是什么婆媳家庭纠纷,分明就是大娘她在严刑逼供啊!

我听说卓寒在外面有个很相好的姑娘是吧?好像还是个漂亮的模特呢。

他们担心现在就婚变,会惹您不快,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唐笙先认罪!

爷爷,我就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吧?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到底该追究谁,又该怎么追究呢?”

——这只录音笔,应该是赵宜楠想要逼迫唐笙认罪时留下的。她本意是想要录下唐笙屈打成招的话,后期再把自己的逼供剪下去。没想到后来场面一乱,不知丢哪去了。

只不过现在为什么会在白天茹手上?进而成为拦在白卓寒面前的最大一根荆棘。

白卓寒暂时无力去想这个细节——他全部的脑细胞都还焦灼在刚刚那端录音里。身临其境的悲怆与绝望,让他几乎不敢去想唐笙究竟遭遇了什么。

然而白瑞方已经气得脸色大变。纵然颤颤巍巍地起身,却能一迈三步地冲了上来。动作灵活得简直不像个年过七旬的老头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哇!我还当你们真的只是一点纠纷,下手重了些。原来这里面的门道这么深,居然都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

一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还怕我把你扫地出局?白卓寒,我还真是没看出来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你爹虽然混,但至少敢作敢当,敢玩敢认。而你,简直是歹毒到骨子里了!”

“爸,事情不是您想得那样!”眼看着老爷子撩起龙头拐杖就要往白卓寒身上砸,赵宜楠疯了一样护住儿子,一边哭一边叫。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唐笙有防备,我对她有偏见。这都是我的主意!爸,这不关卓寒的事啊!”

“妈!你让开!”白卓寒推开赵宜楠疯狂的身影,迎着白瑞方的怒火仰起头来。

“爷爷,这半年来,的确是我多有对不住唐笙的地方。如果您认为我不配做白家的男人,处置就是了。但这件事情另有隐情,谁是贼,谁喊捉贼,早晚有天会水落石出。”

白卓寒的镇定是威胁给表叔一家看的,但是眼下这个状况,任何辩解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只能显得无力。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白瑞方大怒道,“想当初这门婚事立下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既然决定了要对人家负责,就不要做你爹那种烂屁股的混账事!婚是你要结的,人是你领回家的。没有人拿枪逼你吧?!

行,你不是有本事净身出户么?你滚,滚出白家!活着别说是我的孙子,死了也别想进我们祖坟——

我就是把圣光打包卖给投资公司,也不想让它活在你这种连做人底线都没有的混账手里!”

“爷爷!”

如此激烈的场面,却盖不住门外低沉羸弱的一声轻唤。

当白叶溪扶着唐笙出现在玄关口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她没有换下病服,只是在外面罩了一件很长的大衣。

嶙峋的瘦弱晃荡在里面,头发简单梳了下,平整地塞在脖颈里。

仔细一点看过去,原来是为了掩盖身上依然挂着的几根仪器插管。

而白叶溪手里拎提着的,血压仪之类的东西,此时正小心翼翼地盛放在手提包里。

“你……怎么会起来的!”包括白卓寒在内的所有人,皆惊诧了目光。

“阿笙,”老爷子怔怔地放下举高在白卓寒头顶的手杖,一脸狐疑地看着唐笙,“你怎么会出院的?叶溪,你怎么能带她出来!”

“爷爷,我……是来把事情……说清楚的。不怪大姐,是我自己坚持的。”

唐笙靠在白叶溪身上,而大姐早就不忍于视地别过脸去。

每个人只能看到唐笙憔悴的容颜,似乎还有精神来坚持体力。但只有距离她身边最近的自己才知道,唐笙那宽厚的大衣下,血腥味多重。她每说出一句话后,心跳都在竭尽全力的舒压。

两针异丙肾上腺素,一针强杜冷丁。直接刺激着兴奋交感神经。才能让刚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她重新站起来。

那种药,都是配备给维和野战部队的。来确保你即便在一瞬间中了枪,也能坚持着吹响集结号!

白叶溪记得清清楚楚,两小时前还疼得话都说不完整的唐笙,是怎样苦苦哀求自己的。

“爷爷,公司合约泄密的事……是我的责任。”唐笙眉目不转,细软的声音柔和在整个大厅正中央,场下顿时鸦雀无声。

“是我没能跟姨夫姨妈沟通好,也没有注意到邮件被人盗取。而我姨

夫为了尽可能回转资金,又贪图对方高出的两个百分点。不小心上了当,这才把货出给了第三方。

卓寒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他以为是我姨夫故意吃两家,所以跟我闹了点不愉快而已。

而妈大概是爱子心切,生怕他被人算计。于是把我带回白家老宅问话。

妈这个人一向心直口快,话说得重了些而已。她只是威胁我一下,并没有严刑逼供的意思。

是我自己害怕挨打,逃跑时从楼梯上跌了下去,被打碎的花瓶弄伤了……”

唐笙把谎言讲的很美丽,但在场每一个有智商的人都明白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这整件事的散场方式,没有任何人比身为受害者的唐笙更有资格决定。

老爷子轻咳两声,就坡下驴。刚刚的气头这会儿消了大半,总不至于真想一铁棍子把孙子脑袋打开瓢吧?

“你是说,你的邮箱被盗,导致合约泄密?”

“是的爷爷。我刚进公司不久,没有职场敏感。擅自用公共电脑登陆了私人邮箱,是我顾虑不周。”唐笙舒了一口气,慢慢攥紧拳头。她想捉白叶溪的衣角,让她帮忙再推一点止痛剂。

“卓寒,公司里怎么会有这么明目张胆商业间谍!”

“爷爷,我正在查这件事。”

从唐笙进来那一刻起,白卓寒的思绪就没有跟上这场‘审判’的节奏。直到白瑞方突然叫他,才回过魂儿。

“必须给我查清楚!”老爷子拐杖咚一声点地,全场震慑。

见唐笙差点站立不稳,白瑞方赶紧挥手:“赶紧拿个椅子过来啊!”

“不用了爷爷,我不用的……”

唐笙并非故意矫情,只是她的腰背上都打着护圈,根本就不能折身坐下。

下床的时候都是像僵尸一样,在护工的搀扶下捧立起来的。

事情逆转到这个程度,白家二叔那边坐不住了。眼看着爷爷揪着泄密的事不放,整个事件的恶劣重心都偏到太平洋上去了。

“爷爷!”白天茹急道,“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么!今天压得下自家的丑闻,明天怎么堵公司的悠悠之口?难道你希望整个圣光集团的员工,都在议论白总的妈妈把媳妇打到半死么!”

“堂姐。”唐笙转过脸来,微微一笑,“我说是我自己摔的,就是自己摔的。”

“你别在那装模作样了!抬出来的时候命都快没了!我跟你说唐笙,别以为白家的媳妇那么好当的,今天我做姐姐的算是捧着良心帮你在这儿讨公道,你要是自己作死,以后哭都来不及!”

“您那只眼睛看到我……命都快没了?”唐笙攥着白叶溪的手,试着挺了挺身子,“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大家面前么?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是白家的大少奶奶。堂姐您不会是想……让我在大庭广众下验个伤吧?”

“好了!天茹你也别跟着添乱了!”白瑞方发话,众人噤声。

“唐笙,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事情的真相就像你说的那样么?这一次,老爷子我给你做主,你什么都不用怕。”

唐笙点头,微微颔首一笑:“爷爷,这就是真相。请不要再追究了。

家和,万事才兴。白氏有今天的家业,不是一朝一夕而就。请爷爷宽恕妈这一次,不要让躲在暗处的敌手看了笑话。”

白瑞方看了一眼白卓寒:“你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白卓寒不敢回视,只摇了下头。

“那好,今天的事,唐笙不愿追究,但不表示那些做了错事的人就不用反省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都好自为之一点!”

老爷子随即转向旁边那两位,已经坐了两盏茶功夫的警官。

“二位也看到了,辛苦你们走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回去替我给张局带个问候哈。这次,就不麻烦了。”

警察本来就是作陪的,也不多话。客套了几句,把记录本都给留下了。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有唏嘘的赞许,也有不甘的嘲弄。

白卓寒过滤了眼中一切风景,可是清淡的目光仿佛施了魔力一样,这一瞥,唐笙的身子便斜斜倾倒下去——

“阿笙!”

“不能抱!”白叶溪推开白卓寒的手,用更专业的手法拉住唐笙身上的护安带。

白卓寒这才看到,门外停着的,是中心医院专属救护车。

两个医护人员将担架床推了过来,白卓寒上手帮忙的时候,才看到唐笙外套下面的病服上,早已被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洇透。

冷汗沿着她冰凉的额角往下落。白叶溪焦急地看着血压仪,拉开医药箱就拽出一支试剂。

“不要……”唐笙痛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却坚持着按下她的手,“不能再打了……”

她已经忍不住要过一针止痛剂了,过量的是用是会给大脑带来精神性负担。

“打下去!”白卓寒攥着唐笙的手,咬得唇角滴血,“你为我可以拼命到这种程度,就不能为了我不要再受一点折磨了么!”

可是唐笙却游了下眼睛,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是……为了你。”

她伸了伸手,冲着瘫坐在原地发呆的赵宜楠张开嘴。

“妈,我大舅几年前就癌症去世了,外婆外公也早已不在。

如今的梁家,早已败落了许多……

而我姨妈,我弟弟……他们一样遭受过许多身心重创和折磨。

如果你还咽不下当年那口气,今天,我算是替他们所有人还清了吧……

姨妈和小君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请你不要再做为难他们的事。

算是我唯一一次求你……好么?不管怎么说……我也叫了你半年的妈。无论以后,我与卓寒是不是还做夫妻——”

白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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