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舞三人穿过九龙回川,顺利在离娘渡口冒出水面。
离娘渡口水面宽阔,说是人工湖也不为过。由于梦河断流,水面回落,黑色石块垒成的湖堤高出水面超过两丈,从底下往上看,壁立千仞,光滑如镜。扬舞贴在石壁上摸索,好容易找到一处罅隙,手指插入扣住,稳住身形。

司徒漠和刮地风依次钻出水面,还是令人烦恼的碎梦粘结,司徒漠抹了好一会儿。

“奇怪了,这个梦河水也欺生?刮老身上怎么没这么多?”

扬舞顶着草帽,就地剥下斗篷,里面是黑色劲装,和渡口的幽暗融为一体。她回头一笑,小声道:“那不是欺生,那是懂得鉴别人品。”

司徒漠道:“你这是人身攻击。”

刮地风晃头道:“司徒兄还真别不信。但凡人身上跟的怨念多,就容易吸引碎梦,书生你面带桃花,估计女人的怨念忒多?”

扬舞抿嘴笑。司徒漠面朝着刮地风,眼睛却瞥着扬舞:“你怎么不说某些女人特爱生怨念?”

刮地风道:“能让女人生怨念的男人,总比没女人搭理的男人强!书生你知足吧!”

司徒漠叹了口气:“别人怨念我不怕,只要一个人别怨念我就行啦。”

扬舞瞥他一眼,并不做声,抬头望着远方空中的金色光带。火树金花已渐渐融合在一处,金色水流又开始流淌,但梦河依旧悬在半空,回落得非常缓慢。

刮地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悄声问道:“这梦河终究还是要落回去的,王老板,到时候我们如何退出神殿?”

扬舞扬眉,微微一笑:“那就再放个更大的炮仗!”

司徒漠点头叹息:“就冲刚才这手笔,我知道你能干得出来!话说现在想怎么脱身还早了点,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爬上去!”

扬舞道:“你是神仙,难道不会飞?”

司徒漠很无赖地:“我现在是果冻,怎么飞?”

刮地风见这两人又抬杠,擦了把汗:“魇梦殿里还是小心点啊!乱飞会触发机关的!你们跟着我好了!”说着一甩老鼠辫,咬住辫稍,伸开手掌紧贴石壁,跟着又把全身都贴了上去,如同壁虎一般趴在墙上。

小老头口中连连念道:“一般我不飞,我飞不一般!”就在嘴里叨叨的时候,双手用力一撑,身体拔葱似的往上窜了三四米,全身又紧贴在石壁上。如此重复两次,才爬上离娘渡口。在上面谨慎地贴地趴着,观望四周没有危险,才朝他们招招手。

司徒漠摇头道:“现在的神仙真的活回去了,这也叫飞?明明是壁虎爬!”

扬舞微笑道:“那你来个正宗神仙飞?”

司徒漠道:“我不会飞,我正果冻呢!你先上去吧!”

他这么轻易认输,让扬舞好没兴致。按了按草帽,懒得再看这个惫懒的男人,昂首飞升,芙蓉出水般挺拔轻盈,身形飘逸,悄无声息地落在刮地风身边。

回头一看,底下却没了司徒漠的身影。

紧贴着她的背,传来司徒漠的嘟囔声:“烦死了!我这辈子都不吃果冻!真腻歪!”

扬舞转头,正好看到刮地风惊呆的表情:“原来王老板才是真神啊!带着书生兄弟一起飞,还这么轻松!这份法力,现在的神仙可不多见了!”

——这个奸诈的男人!刚刚居然拽着她一起飞上来!恼火的是,自己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很显然,他的法力一点都没消退,反而有长进。

这叫逆历史潮流而动!扬舞鄙视他!

扬舞也不去看他,明知道他那占了便宜还装蒜的表情是多么可恶!于是干脆背对他打量四周。

这里还是和上次她闯入的时候一模一样。

离娘渡是魇梦殿一处低洼地,位于大殿东北角。四围都是高耸的殿墙,无法攀越,要出去只有一条路——正北方的柳树林。

这片林子只有一种树——离娘柳,除了这种乖异的柳树,林中鸟兽皆无,寸草不生,渡口也因此而得名。

离娘柳枝银白,细如长丝。柳叶形如铜钱,正面墨绿色,背面散布银色斑点。《神异生物志》中记载这种树是“斑似游子泪,故名离娘柳”。

关于这柳树,其实民间也有别的传说:离娘柳是一个名为离娘的怨妇所化,那女子常年被丈夫冷落,最后自己吊死在后院树上,好多天无人知晓,怨气侵入树体,才有了离娘柳……

总之离娘柳的背后,总有无比哀怨的故事。

这个柳树林,成年唉声叹气哭哭啼啼,枝叶又喜欢打结纠缠到一起,然后费十天半个月的工夫自己梳理开。然后再打结,再纠缠,再梳理……

每次梳理,离娘柳们都会无比烦躁,最后叶子全被自己撸光光!隔一晚再全部长上。

按阿葬偶尔真理的说法,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妇女最难缠,一种是泼妇,另一种是怨妇!

离娘柳,恰恰就是泼妇加怨妇括号的平方!

今晚不巧,赶上初一,正是她们大把掉叶子的时候,也是脾气最暴躁的时候。

三人猫腰躲在树林下的暗影里向前摸索,脚下是万年腐叶,头顶拂动着银白的枝条,不时还有叶片簌簌落下。

“哎呀……我的叶子又掉了三片哟,我的青春哟……”东边一棵柳树哀戚戚地呜呜哭了起来。旁边的两棵柳树居然恶毒地起哄:“掉光啦!掉光拉!秃头!秃头!”

那棵掉叶子的柳树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周围一圈柳树吱吱喳喳地哄了起来,有笑的,有叹的,有哭的,有骂的……反应色不一,都是怨妇本色。

三人头顶的柳树叶子已经全掉光,正挥舞枝条唱着跑调的歌:

手拉手,久不久,离娘渡口离娘柳!

说相守,人空瘦,青丝落尽有没有?

一年同心人,十年就分手,

百年铁牢狱,千年离娘柳,

万年纠结黑渡口……

唱道最后,一个树林的柳树居然齐声哀唱:“哎哟苦命的离娘柳,哎哟要命的黑渡口,哎哟路过的人啊你别走……”

那歌声尖锐凄恻,听着仿佛一万个寡妇同时在哭坟!跑调又跑到了天上,司徒漠听得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耳朵割掉!他对刮地风嘟囔:“女人你就开心活嘛!怨念多不好!”

扬舞的眼睛火辣辣地瞪过来:“男人的闺怨才难看!”

刮地风赶紧抬手拦住两人:“小声……”

可这时,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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