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刮地风从楼门口出来,登时又换一重天。本来还是暑气蒸腾的白天,一脚踏出门口,世界就成了漫天星斗的夜晚。
依旧是凤凰小学,但已不是旧模样。大楼刚刷完外墙,一股呛鼻的涂料味,却掩不住丁香的味道——楼前一株大丁香,迷离紫花开。

这花果然是有门道的!闻雨落和阿葬交换了一个眼神。

刮地风跳下驴背,撩起一边长袍下摆,掖在腰带上,神色严肃地绕着花树走三圈,还是脚跟压脚尖的走法。他眼睛盯着地面,手里掐算天干地支,很认真,很专业。

闻雨落站在一旁,看着他佝偻的背,竟有点心有戚戚。正经神仙,本应该驾青云,逍遥于天地间。不料世事多舛,今天的小神仙居然落得江湖术士都不如。

如今号称什么大师的层出不穷,开班授课培训演讲,上电视,有网站,信众们群情激动口呼神仙,一时间举世若狂。哪个大师不是赚得盆满钵满?那些人,丁点法力也无,不过是骗术而已。

小神仙们纵然法力消失,但多少还通神道,却被天庭律法严格约束,不得引起人类注意,违者元神打入地狱永不超脱。于是小神仙们普遍都是在社会边缘挣扎。生得不易,死却死不了,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刮地风走完三圈,蹲下身,拇指在丁香根部的地上按出一个小坑。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长盒子,长指甲伸进盒子一头,拈出一根细长的香来。手指头撮弄两下香头就点着了,袅袅香烟朝青天,刮地风把它插在小坑里。

香的味道清甜细腻,是闻雨落和阿葬都很熟悉的引神香。但是这香和丁香的香味融合在一处,便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

恍惚迷离,闻之如入梦境。

闻雨落问道:“为何是丁香花呢?若说迷人神智,制造幻觉,曼陀罗不是更好?”

刮地风被问出了专业兴致,答道:“看来你还真懂点门道啊!曼陀罗虽然致幻,但那是连接冥府的烈药。梦虽虚幻,终究是人间物事,因此还是用丁香为媒介比较好。”

阿葬嘿嘿一笑:“曼陀罗、彼岸花,的确是冥府接死人的引渡之花。就是不知道,要是神仙死了,该用什么花引渡呢?”

刮地风愣了一下,随即捧腹大笑起来:“神仙怎么会死?神仙要是会死,那得多少小神仙排队去?只怕是死也死不了,终究还是活受罪!”

阿葬哼了一声:“怎么死不了?我看小神仙们是留恋人世不舍得死!老刮头你发什么牢骚,我看你也不舍得死!”

刮地风一甩老鼠辫,山羊胡翘起来:“爷爷我当然不想死!”

阿葬鄙夷地撇了他一眼,抱胸扭过头去:“又不舍得死,又不舍得不当神仙投胎去!又要发牢骚,多少年来也没啥贡献,典型就是你这种loser神!”

刮地风跳起来骂道:“放屁!投胎挖煤去,你干啊?你个瓜娃子懂什么失败?爷爷告诉你,牢骚才是生存的动力!还露泽呢!露你个头!”

阿葬直接笑到地上去了:“秀才你还懂英语啊?”

刮地风颤抖着手指着他,对闻雨落说:“你这兄弟,傻得没救了!我最瞧不上说着汉语夹英语的二鬼子!那个初恋爷爷我不要了!”说着就要去拔香,闻雨落抢在前面拦住。

“郭老,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但凡得瑟英语单词的人,英语水平都不怎么样!我这兄弟——”说着轻踢了阿葬一脚,“人类劣根性,四六级就不用提,神仙职称英语都不去考,所以没事得瑟几个破单词,找心理平衡呢!”

刮地风这才怒气稍稍平息,就坡下驴:“呸!不跟瓜娃子一般见识!”

闻雨落赶紧点头:“话说中国神仙居然还有职称英语考试,这个也的确太胡来了!”

刮地风无比沉痛:“就是就是!考哭多少小神仙啊!老身第一次考英语的时候,只觉得一团团蚯蚓扑面而来……唉,折戟沉沙,不说也罢!”

阿葬哼道:“结印也好,咒语也好,哪个用得上英语了?考那劳什子作甚?本大爷才不考!”

刮地风听他这么说,最后一点怒气也跑没了,瞪着阿葬教训道:“能考还是去考,考过了职称,那就是钱和前途!我康熙四十九年的秀才都能过,你年轻轻的还过不了,也太不用功了!”

阿葬听他这么教训,登时兴致全无,不仅堵得慌,还觉倒胃口。闻雨落赶紧又用脚拨了他一下,阿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朽木!粪土之墙!刮地风摇头叹息不再理他。

这时,那根香已烧得差不多,香烟袅袅,夜风中也不曾吹散,只是凝聚在花树上。紫花青烟,那丁香就如同仙树一般。

“时候到了!”刮地风三步上前,手结“开”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咒语,青烟缠绕着花树,慢慢朝两边倒去,花树裂开的地方,空中撕开一个条竖立的亮线。

亮线慢慢变成柳叶状,柳叶的两边变宽,形成竖纺锤形。

刮地风继续念,花树继续分开,洞口继续扩大。

黑夜中,洞口就像点着的孔明灯,悬浮在半空不断膨胀、扩大。

阿葬看着那个空中的洞口,轻声问闻雨落:“这个也是梦的入口?”

闻雨落摇摇头:“我看不像,是真的空间入口。”

刮地风终于念完咒语,那个洞口最终变成了圆形,悬浮在丁香中间,两边的香烟拉着树枝,看上去不是那么牢靠,仿佛随时都会弹回来一样。

刮地风回身牵驴,收拾行李,自顾自地说道:“只有三分钟时间,走不走随你们,但是只要入了这个门,路上就得听我的!不然,你们半死不活受苦一万年,我可不管。”

刮地风拉开MIKE大背包,掏出一瓶矿泉水,又把驴背上的所有物事都收进包里。小灰驴哧哧喷气,刮地风拍拍它的脖子:“你歇着吧,这一路上也用不上你。到了市场给你吃好吃的!”说着,矿泉水拧开就往驴背上淋去。

小灰驴一见水就迅速缩小,最后变成巴掌大的驴皮剪影一块。

闻雨落见了这剪影,有些醒悟地问道:“难道……这是那头驴?”

“哪头驴?”刮地风嘿嘿一笑,把驴皮卷成一个筒,塞在包里。

阿葬一拍手掌:“张果老的驴!”

闻雨落笑着点头。

刮地风抬眼瞧了阿葬一眼,淡定中带着三分自得:“是他的,他日子过得不好,借钱去买地下**彩,结果输了个精光,为了还债只好把驴卖给我,都好几年的事了——你们走不走?”他一脚踏上洞口。

“当然!”闻雨落轻轻一笑,手撑洞口,跟着钻了进去。

撑洞口的时候,阿葬看着他手指飞快地敲了三下,白色小球随即落在地上,细微的烟雾消散落在花树根部。阿葬立刻明白那是滴滴术,既是给司徒漠留个线索,也是给他们留条后路。

闻雨落抬头,和阿葬相视一笑。

两边的青烟消散不少,花树开始轻微的回弹了,里面刮地风喊着:“快点!时间到了!”

“好咧!”阿葬朗声回应,长腿一抬,直接踩在洞口,脚一拧,身体倒转,坐了进去。

青烟再也拉不动树枝,“嘭嘭”两声闷响,花树像弹簧一样弹了回来,洞口也啪地一声闭合。

就在洞口闭合的那一瞬间,阿葬眼前闪过一双绿色灯泡。

没等反应过来呢,只听见“喵”的一声,一个黑影从洞口箭一般地冲进来,直接糊在阿葬的脸上。

闻雨落回头一看,正是那只额头流血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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