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锅巴”之前它不叫“锅巴”,没人知道它叫什么,它是我在家门口发现的。
晚上下班回来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什么笑,走过去一看,发现是条小狗,两三个月大,应该是金毛。后来才知道,并不是纯种金毛,至少是占了百分之七十金毛基因的伪金毛。

那群孩子正打算拿水浇它,大冬天的不出一小时它肯定冻死了。我喊了一声,孩子们嘻嘻哈哈地都跑了。低头一看,它正冻得瑟瑟发抖。

左右看了看也没人,刚打算蹲下身抱起它的时候,突然发现它脖子上有牌子,上面写着“北京××养殖基地29号”。我想它应该是运送途中丢的,或者是被谁偷出来了。随手拍了张照片,证明这确实是没人要的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想养条狗,可北京办狗证太麻烦,一直拖着,直到遇见“锅巴”。

我说:“别怕,我带你回家。”它抬头看着我,又低头舔舔我的手,我觉得它可能听懂了。

之所以叫它锅巴,是因为我抱它回家后,给它什么都不吃,没招了,扔给它半袋锅巴,它倒吃得很欢快。我看着它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吃锅巴,那我以后就叫你锅巴好了。”

它眼睛眨了一下,继续低头吃着,看来它对这个名字挺满意。因为锅巴的到来,本来死气沉沉的屋子也变得有些温度了。

那是刚到北京的第二年,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顺利,工作压力大,自己一个人,若不是锅巴陪着我,很可能就抑郁了。

突然有一天发现,锅巴已经两天没拉屎了,一摸肚子鼓鼓的,赶紧抱去兽医那儿。医生问我给它吃什么,我说锅巴啊,它就爱吃那玩意儿。

医生没好气地问我:“你养过狗吗?”我说没有啊,这是第一次,有什么问题吗?医生看我可能实在太傻逼了,无奈地解释说:“锅巴属于油炸食物,脂肪含量高,而且特别干燥,狗吃完喝水就会在肚子里膨胀,进而引起大便干燥,胀肚不拉屎。”我说看它挺爱吃的就没管它,以后一定注意。

回家的路上去超市买了几包狗粮,看了价格,比我平时吃的方便面都要贵出许多。晚上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给它倒狗粮,边倒边说:

“锅巴,以后你不能吃锅巴了,会胀死你的,以后你就吃狗粮了,可贵了。”

它摇着尾巴跑过来,舔舔我的手,闻了闻狗粮,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可能觉得那味道太清淡了。没办法,我只能把几块锅巴碾碎,掺到狗粮里。

这回它倒吃得欢快了,我觉得锅巴肯定是条东北狗,跟我一样,口重。

北京冬天其实也挺冷的,因为我租的房子暖气不是特别通畅,屋子里的温度和外面没什么两样,所以晚上我只能抱着锅巴睡。这种温度对于它来说是挺舒服的,毕竟有毛,可我没毛啊,只能抱着它了。

起初它是不愿意的,可能觉得太热了,也有可能觉得我抱着它不舒服。不过迫于我的威胁,它还是老老实实让我抱着了。

北京的冬天不算漫长,熬了几个月天气渐渐暖和,锅巴竟然习惯和我在床上的生活了,任我怎么推都不下去。没办法,谁叫当初是我求着它的呢。于是一人一狗一张床的生活,就这样延续下来了。

我觉得锅巴肯定是条东北狗,跟我一样,口重。

一年以后锅巴已经长成大狗了。我买了狗链,每天下班后的事就是吃饭,遛锅巴。它特别喜欢出门,每次只要我拿起狗链,它三秒之内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摇着尾巴伸着舌头,乐呵呵地等我带它出门。

在没有锅巴之前,我是很少出门的,下班就宅在家里玩游戏或者看电影。但我发现自从锅巴来了以后,我的生物钟完全就是狗的生物钟了。

早晨六点起床带它出去遛弯,六点半买早餐回来我俩一起吃,饭当然不是一起,是它吃它的,我吃我的。

锅巴特别有女人缘。以前我走在街上是不可能有女孩过来跟我打招呼的,可只要我跟锅巴一起出门,每十分钟就有一位姑娘过来逗它。它脾气也特别好,谁摸都可以,自己乐呵呵的。

但绝大多数的姑娘也只是想逗逗狗而已,没人想逗我,这点上我是比不了锅巴的。

我始终觉得锅巴跟我是上辈子的缘分。有一段时间我特别郁闷,感情工作等等,没有顺利的,可只要回家锅巴就会立马跑过来,摇着尾巴跟我起腻。

锅巴有个特点,只要是低头舔我的手,就证明它很开心,非常认同我的意思。所以有时候我会跟它聊天,有时它听不懂,只是看着我,有时候懂了,就过来舔舔我的手。

其实宠物养久了,就会形成主人与宠物之间特有的语言。只有你俩懂,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便会了解。

锅巴跟我在这个热闹的北京相依为命。之所以说是相依为命,是我觉得在某一个时刻,我无法缺少它,就像它无法缺少我一样。

有一次,我心情不好独自喝酒,它把它最喜欢的布偶叼过来给我,它看着我,就好像在说:“你别难过了,我把玩具给你玩啊。”

锅巴三岁的时候已经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金毛了,爱动,爱闹,爱撒欢。但它特别懂事,从来不随地大小便,每次都是跑过来咬住我的裤腿,就证明它要出去了。三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我爱过几个姑娘,也被几个姑娘爱过,但都无疾而终。在我最失落的时候,仍是锅巴陪着我,我甚至想这辈子就跟锅巴过下去得了。

后来遇见苏妤,就是阿苏姑娘,再后来她也离开了。

锅巴很喜欢苏妤,虽然它不能说话,但我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得出来。苏妤走后我跟锅巴说,傻狗,我和她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它舔舔我的手,表示听懂了。

过春节的时候,我打算回老家,但我不可能把锅巴自己扔在北京,更不可能托运,因为新闻上有太多因为托运而失去生命的狗了。

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包辆车回家。锅巴第一次出远门,显得很兴奋,我带够它的粮食以及所需的药品。

一路上锅巴一直兴奋地叫着,看着外面的大地由黑色变成白色,很少看见雪的锅巴一直盯着外面看。北京的雪太薄了,留不下,不像东北的雪厚重又洁白。开了两天两夜终于回到东北老家,开门进屋我妈迎出来,以为我给她带回儿媳妇了,转身一看,锅巴正摇着尾巴望着她。

我妈其实不是特别喜欢狗,但锅巴特别懂事,它好像看得出来谁喜欢它,谁不喜欢它。它总是围着我妈转,买菜也去,逛街也去,几日相处下来,我妈倒也喜欢上跟锅巴到处玩了。

春节过完本打算多待几天,但公司那边突然有些急事,我必须提前赶回去。锅巴是没办法带了,只能扔给父母了。

临走的时候,锅巴一直叫着,我知道它是在问:“你干吗扔我自己在这里?我要回北京。”我摸摸它的头说:“你爹我给你赚钱买狗粮去呢,等春天了,我就接你回家,听话。”锅巴听懂了,低头舔着我的手,表示同意。

我坐车去车站的时候,它跟我爸妈到小区门口送我,车开出很远,一回头,它还在后面追着。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下车抱着它说:“锅巴乖,锅巴乖,我很快就接你回家。”说完后我把它送回爸妈身边,再上车走时,它没跟来,可我心里却空了一下。

回北京后生活依然忙碌,单调乏味,看着锅巴的狗窝空空荡荡,心里很不是滋味。每次给爸妈打电话到最后都开免提,我在这边叫锅巴,锅巴在那边汪汪地叫,心里特别地堵。

后来保证每天都一个电话,因为我妈说,只要有一天听不见我的声音,锅巴就不吃饭。以至于因为锅巴,我打电话的次数竟比以前多了许多倍。我妈骂我说,还不如一条狗有孝心呢。有时候特别想回家接它回来,却又没时间,只能一拖再拖了。

一个月后我妈的一个电话,让我觉得,锅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妈打电话说锅巴得了肠炎,去了医院也不见起色,两天没吃东西,还发高烧。我连夜买机票赶回家,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见到锅巴差点儿没认出来。它引以为傲的金毛已经不亮了,毛毛躁躁的。它瘦了很多,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我握着它的爪子说:“锅巴,我回来了,我接你回家了。”

空荡的房子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的回音,我知道,锅巴走了。

它抬头看着我,眼睛竟然湿了。锅巴第一次哭,我也哭了,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锅巴吃力地换了个姿势,伸着脑袋过来舔我的手背,我知道它是想告诉我:“别伤心了,我把玩具给你玩。”

我守着锅巴坐了一夜,说了很多话,它就静静地听着。后来我睡着了,它把头枕在我手臂上,安静地走了。

锅巴是早晨六点走的,正是我在北京陪它散步的时间。

人要是有魂的话,狗也应该有吧,我觉得锅巴的魂肯定回北京了。早晨我妈红着眼睛跟我说:“医生说这狗的身体本就不怎么好,再加上长途奔波,换了环境,温度相差大,染上的急性肠炎。”

“一般的狗得了这病两天就不行了,”我妈说,“锅巴一直挺着,就是想等你回来,再看看你。”

我说:“妈你别说了,都怪我,我就不该把锅巴带回来。”

“锅巴不会怪你,它在家的这几个月特别懂事,我跟你爸也喜欢锅巴,是锅巴的寿命到了,怨不得你。”

我知道我妈是为了宽慰我才这么说的,但我仍觉得是我害死了锅巴。早晨没吃早饭,我就定了最早的一班火车,我决定要把锅巴带回北京。

我把它装在冷冻箱里,躲过了安检,放在车厢的最里面,我一直守着它。

回到北京联系了一家宠物墓地,跳过火化的过程,直接下葬。墓地的工作人员问我,为什么不火化,可以买个小点儿的位置,还能少花点儿钱。

我说:“我这条狗喜欢折腾,地方大它能玩得高兴点儿。”

都妥当后,我坐在锅巴的墓旁边,上面有它的名字和生日,就是我遇见它的那天。我跟锅巴说:

“虽然我知道你活不过我的,但我也希望你能一直都陪着我。我觉得我已经把你当亲人了,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对你好,我对你不好,你还是想对我好。”

“我把你扔在东北那么久,你肯定特别想回家,想那张大床,想跟我出去遛弯。你看我把链子拿来了,就放在你身边,以后啊,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用……再问我了。”

我觉得对不起锅巴,如果不是因为我,它或许还能活七八年或者更久一些。

很多人觉得给宠物买墓地矫情,可若是真的陪你几年的宠物突然死去,或多或少都希望能为它再做点儿什么吧。

如果一块大点儿的墓穴能让锅巴开心,为什么不让它开心呢?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受点儿。

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我回家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本能地叫了一声:“锅巴,过来。”空荡的房子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的回音,我知道,锅巴走了,那条叫锅巴的狗再也回不来了。

我没日没夜地加班,我想尽各种理由晚回家,不回家。

锅巴的窝我没舍得扔,就放在那儿,它最喜欢的那个布偶也放在那儿。我有时候恍惚觉得,锅巴下一秒就会从厨房或者卫生间摇着尾巴冲出来,跑过来舔我的手,告诉我它想出去散步了。

一年后,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搬家,带着锅巴的窝和那个布偶,重新在北京安家。少了锅巴这一年,我心情都不怎么好,一直闷闷不乐。时常会想起它,以至于睡觉时都会觉得它就在我的身边。

搬到新家后一切都要重新布置,我把锅巴的窝放在我床的旁边,那个布偶放在床头。那上面有锅巴的味道,我觉得安心。

收拾旧物的时候,发现了之前坏的手机,打开后壳发现内存卡还在里面。正好身边有读卡器,打开电脑准备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没有的话就扔了。

点开相册文件夹的瞬间,我呆了,里面全是锅巴的照片。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给它拍的了,因为手机三年前就坏了。

相册里全是锅巴小时候的照片,还有我刚刚捡到它时拍的照片,它趴在地上,抬头望着我,伸着舌头,乐呵呵的。

我红着眼睛看屏幕越来越模糊,感觉锅巴要从屏幕里跳出来一样。我突然想起那个遇见它的晚上,我下班回来看见一群孩子在欺负它,我走过去,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锅巴说:

“别怕,我带你回家。”

愿我的故事绿水长流,敬你的孤独择日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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