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照教会的教学要求,除了语数英理化等后世所认为的正课外还要教体育、音乐和美术。刚看完教学要求的时候,张泽羽也感觉自己的牛皮吹大了。张泽羽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而且是自幼习武,队列训练和田径体cāo运动他都能教。难就难在这个音乐和美术上了。教会学校对艺术类的课程非常重视,尤其是音乐课。他听了一节文汇书馆的音乐课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听理科课的那种轻视。文汇书馆的音乐老师是个丹麦的医生,还不是专业科班学艺术的,可人家那钢琴弹的那叫一个yín荡啊,这个奏鸣曲,那个交响乐的,人家啥都会。张泽羽连钢琴都没摸过,在网上下了个键盘钢琴的软件,也就只能凑合着照谱弹出来被误传为《亡灵序曲》的那首曲子,还总是弹错音和节奏。而人家丹麦大夫不光会弹,理论知识掌握的也很多,什么巴洛克时期、古典时期和浪漫主义时期好像是他经历过似的;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肖邦、李斯特这帮人你要不知道是古典时期的大音乐家,光听他说还以为是这些人都是他铁的不再铁的好基友呢。
美术课就更瘆人了,苏格兰的大夫画油画就跟照片似的,那叫一个像啊,人家自己还很谦虚的说,自己的作品跟前辈大师们比起来差远了,sè彩运用的有什么欠缺,人物的神态把握有什么不对。张泽羽差点吐血了,别说油画了,铅笔素描他都没画过人物啊,顶多也就画过水果、瓶子、石膏模型、桌椅板凳什么的。画图纸他倒是很在行,尤其是逆向东西。你拿个外国人做的什么东西出来,他能用最快的速度给你画出图纸来,并且连生产工艺和配套模具都给你整出来,可这有毛用啊?和丹麦大夫一样,苏格兰大夫在绘画领域的专业理论水平也不低。鲁本斯的画有什么特点,提香为什么会被称之为西方油画之父而乔托则被称之为欧洲绘画之父,伦勃朗为什么画了那么多自画像人家都明白,说起来一大套一大套的。听的张泽羽这个一头雾水啊,丹麦大夫的那些好基友的名字他还听说过,可苏格兰大夫说的这些货他一个都不知道。我了个去,这尼玛也太伤自尊了吧,确实和人家有差距啊,张泽羽无限苦逼中。就算是想变夷狄为华夏,可也得有比夷狄更好的东西吧。这两门课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上了。

不知道归不知道,可硬着头皮还是得上。稍微能让小张感觉欣慰点的是,他还懂点音乐和美术的基础知识。绘画方面,先给学生们讲讲透视法,讲讲亮度、yīn影、比例构图什么的,然后领着他们画画静物。基础知识差不多了之后,就开始带着学生们画图纸。反正是铁了心想培养工程师而不是培养艺术家,他相信,只要把他自己做的那些小模型都拿出来显摆给学生们看之后,不怕学生们不敢兴趣。教会那边爱哪儿告哪儿告,反正画图纸也是画画,换谁来也不能说他教的是厨艺。

音乐方面,他能看懂简谱,知道各种符号是什么意思,能演奏一门乐器——箫。因为他父亲会吹笛子,他从小也跟着学。年纪稍长一点的时候,他感觉箫比笛子拉风就改吹·箫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吹·箫的意思突然变了,他一吹·箫,跟他关系挺好的人如果听见了保准会过来夸他一句,“呀,口·活不错啊。”一个大老爷们总被别人夸他口·活好,换谁心里也会不舒服的。以前是为了得sè,练的都是比较大众的曲子,像《枉凝眉》、《月满西楼》、《沧海一声笑》之类的。既然没法得sè了,那就自己欣赏吧,曲子也不练了,脑袋里想什么就吹什么,没想到这下玩大发了,一下子就进入百思随曲韵,曲韵说百思的境界。这么说大家可能感觉很玄乎,好像有多高深似的,其实这种境界不见得有多难,曲子也不见得有多好听,只是能真实的把演奏者想法表达出来,至于表达的好不好,就要看演奏者自身对音乐的理解能力了。可是要教学生的话,再这么天马行空的吹就不行了,还得演奏那些名曲,必须拿箫出来练一练。

后世的蚁穴式建筑隔音效果都不太好,夏天的时候,二楼的住户一个月嘿咻几次上下左右的八户人家都能知道。相比之下,这个时代沈阳城就显得异常可爱了,远离建筑物的空旷之地很多,不用担心箫声会惊扰别人。在一棵大柳树下张泽羽发现了一块垫着草垫子的大石头。坐上去不冻屁股还很背风,估计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在这里坐着晒太阳用的。对好了吹孔之后,张泽羽开始吹起了《神话》、《吻别》、《随缘》(电影《太极张三丰》版)、《昨rì重现》,当他吹起《飞雪玉花》的时候,天上竟然也非常配合的开始下起雪来。他自己也没在意,又接着吹了《晴雯曲》和《葬花吟》,这时候已经很冻手了,但是张泽羽并不打算就此停下,虽然两个多月没吹了,但是他感觉技术好像不但没有荒废,反而比以前吹曲子时更有感觉了。他又接着吹了《乱红》,刚吹到第十个小节的时候,脑后突然传来一声喷嚏声,给张泽羽吓的差点没把箫给扔了。

他站起身来往树后观瞧,树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孩子,年龄看起来跟自己的学生们的岁数差不多,但又不是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学生一共就那么二十多头,张泽羽点了一遍名之后就都记住人了。这孩子长的浓眉大眼白白净净挺好看,但是看着面生,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孩子站那看来是有段时间了,此刻地上有了薄薄的一层雪花,但是孩子周围并没有脚印。

见张泽羽不吹了,孩子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

张泽羽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并没有生气,他问孩子:“冷了吧,到背风这边活动活动暖暖身子。”

“嗯!”孩子点点头,也没多言语,站到了大树背风的这边搓手跳脚活动着身子。

见孩子不说话,张泽羽先发问了,“大冷天的,不在家睡觉,怎么跑这来了?”

孩子一指远处一所大宅子,“我家就住在那儿,本来都倒下睡觉了,不知道咋整地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我就穿上衣服出了屋,影吧抄的听见箫声,我就过来了”

“呀,那看来我倒是应该向你道歉了。扰你清梦了。”张泽羽心里奇怪,这孩子这耳朵也太好使了吧。他家距离自己吹箫这地方得个百十来米呢,自己吹的声音也不大,他怎么可能听见呢?

“不用不用,您就是不吹我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就冒出来那么一股劲儿,就不想睡觉,可想起来干点啥了。要是用话本里的词儿来说,我这就是心血来cháo了。”

“可想干点什么了,那怎么不去干呢?”

“我干了啊,这不是一直在这听您吹曲子么。”

这么说也对,听也是个动作。张泽羽突然间感觉自己的智商下降了,一不小心就秀了一下下限。

孩子接着问:“请问您吹的这些曲子都叫什么名啊?我一首也没听过。”

听过才怪了呢,这都是几十年到一百多年以后才有的曲子。张泽羽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就反问了孩子一句,“你很喜欢?”

“喜欢啊,这些曲子都太好听了,比起传世的古曲来也一点不差。”

“不对。”张泽羽摆了摆手,“刚才我吹的这些是比不上传世古曲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东西。真正懂音乐的人听了,云泥自现。”

孩子迷茫了,好听的曲子怎么会比不上那些听起来没滋没味的东西呢?

见他不解,张泽羽继续说,“洋人把音乐分成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也就相当于我们中国的雅和风。雅乐是宫廷音乐我们先不说,就说这流行音乐的风。我们中华文明自商代到今天传承了三千六百多年了,历朝历代民间都有很多好听的曲子出现,但是能够传世的,也就只有那么多。chūn秋时期的曲子,到了秦汉时期可能就无人问津了。汉代的曲子传到唐代可能就成了噪音。一样的道理,刚才我所吹的曲子,现在可能你感觉很好听,但是再过个几百年之后,可能后人会说,这是啥狗屁玩意啊。而那些传世的古曲就不一样了,千百年来能够流传下来,就证明这曲子经得住时间的考验,是传世jīng品。”

“道理我明白了,但是这么好听的曲子,后人怎么能不喜欢听呢?”

“时代不同,喜好肯定也不一样啊。盛世的时候,就喜欢那种比较华丽的曲,国力衰亡的时候,要么是靡靡之音,要么是奋发图强的曲子。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好像是明白了,但一时半会转不过来这个弯。”

“好吧,我给你吹首曲子,你听听好听么?”说完,张泽羽开始吹起了《刺挠》(原名就一个字。是哪首各位看官应该能明白,直接说人家作品是靡靡之音怕作曲不高兴,所以意思不变,书中称之为“刺挠”)。

一曲吹罢,张泽羽问对面的孩子,“怎么样?”

“好听,但是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对了,“再听!”说完,张泽羽又吹了一首《jīng忠报国》之后再问孩子:“这首曲子和上一首比一下,你感觉哪首更好听?”

“好像是第一首好听,但是总感觉那里不对。”

张泽羽心想,你能感觉出来有地方不对就对了。“刚才那两首,第一首是靡靡之音,虽然好听,但绝不会传世。后一首名为《jīng忠报国》相对来说,哪首更能传世?”

“明白了,谢谢先生赐教。”孩子抱拳躬身,向张泽羽行了个礼。

“别别别,小兄弟你别客气。”张泽羽连忙扶正了孩子的身子。

“我叫武凯,草字子胜【注1】。请问先生您是文汇书馆的音乐教习么?”

张泽羽一听,你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我正愁音乐课我怎么教呢,你问我是不是音乐老师。这问题就跟问他“您是不是猪才怪?”一样,他不知道是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我是中学教习,主讲算学、格致和化学。小兄弟,不瞒你说,究竟能不能教音乐,我心里现在也没底呢。”

“什么?先生是主讲算学、格致和化学的?”武凯一听就傻了,自己学音律快十年了,曲子没少学,谱子没少看。全奉天城都不见得有谁会的曲子比自己更多了,可人家随便吹了十来首曲子自己一首都没听过。人家还谦虚的说自己对教音乐一点底气都没有。那人家的算学、格致和化学水平得高到什么程度啊?

“是的。”张泽羽还没明白武凯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请问先生,您那还收学生么?”武凯感觉自己见到高人了,今天心血来cháo果然是有原因的。

“收啊,你要到我们这上学?”张泽羽没想到自己出门溜达也能捡个学生。

“是的先生。”

“我们学校会一直招生的,你先不用着急,回家问问你家大人去再说,毕竟我们那是教会学校。”

“不用问了,先生。家父常年在外经商,家中一切我就可以做主。先生在上,请受学生武凯一拜。”说完,武凯直接就跪地上给张泽羽磕起头来。

“这……不……你别……你起来行不?”张泽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这时候的想法很复杂,首先,他是不喜欢给别人下跪的,也更不喜欢别人给他下跪。但是呢,他又感觉,如果真的有学生跟着自己学,跪拜自己自己貌似倒也受得起。只要自己认真教学生就是了。可是自己和这孩子的年龄也差不了太多,撑死撑死也就十岁,差了不到一辈人,让人家跪他心里还是有点愧疚感。这要是个三五岁的小孩给自己磕个头拜个师,或许也就啥事都没有了。

武凯没马上起来,他问张泽羽:“先生,您同意收我为学生了?”

“同意,同意,你先起来。有话咱站起来说行不?”张泽羽把武凯给扶了起来。“我叫张泽羽,从外国回来的,没起字。现在天太冷了,你也别在这耗着,你先回去,明天早上你来学校找我,你看这么的行不?”张泽羽看武凯冻的有点打哆嗦了,心里很不忍心。

“全听先生的。”武凯以前念的是私塾,老师说的话那就是命令必须得听。

“那咱俩就都往回走吧,正好我也得回学校了。”

“学生告退。”武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退后几步之后才直起身子转身往回走。

诗曰:

木叶回飘水面平,偶因孤棹已三更。秋凉雾露侵灯下,

夜静鱼龙逼岸行。欹枕正牵题柱思,隔楼谁转绕梁声。

——唐·罗隐《中元夜泊淮口》

【注解1】:原型人物为二琴先生。因对二琴先生的尊敬,特请书友武凯兄弟友情客串一下。但除姓名外的其他所有背景资料均为二琴先生的真实资料。说来也巧了,二琴先生家就住在文汇书馆附近,都在奉天的大南关。年龄也正合适,二琴先生是一九零五年去念的奉天官办中学,此时正在家闲着呢。二琴先生的父亲也真的常年在外经商,家里的事他就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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