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轻盈这些年来执行过不少难度很大的任务,也曾经不止一次陷入到危险的局面当中,甚至有那么几次她已经感觉离死不远了。然而她从来没有做过阶下囚,从来没有失手被擒,这还是第一次。
她倒是有那么一点新鲜感,任由汤崧的这位名叫汤文钦的大哥把她和汤崧捆绑起来,带到藏匿于汤擎书房里的密室中。从汤文钦开启密室机关的熟练程度,可以判断出这个密室他经常使用。

这父子俩是一伙的,萧轻盈想,汤擎和汤文钦,无疑掌握着一些其他家人不知道的秘密。但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任由汤崧去猜测调查,然后在紧要关头把自己的弟弟也迷晕过去。

这个奇怪的哥哥。这对奇怪的父子。

迷药的药性渐渐消退,但是汤文钦所用的绳索十分坚韧,她稍微尝试了一下就明白,在自己的力气完全恢复之前是不可能挣开的。既然如此,她索性不再用力,暗中积蓄着精力,等待变化的出现。

偏过头看看汤崧,大概是体质偏弱,仍旧昏迷不醒。萧轻盈禁不住摇了摇头:“难怪你那么看不起他呢,他还真没有半点羽人贵族子弟的那种尚武的气势。”

汤文钦哼了一声:“他从小就这副样子,怎么教导他都不管用。父亲性子太过宽宏慈和,由着他的性子去折腾,我也没法拂逆父意去过多管束他。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只知道闷头读书的呆子,却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跑出来捣乱,而且还误打误撞一步一步地逼近了真相。”

“到底是什么真相?”萧轻盈忍不住问。“红色妖虫是你们放的?我父亲当年也是被你们害死的?”

汤文钦没有回答,只是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放在汤崧的鼻端。汤崧打了个喷嚏,慢慢醒来,看看汤文钦再看看绑住自己的绳索,有点儿发蒙。

“大哥,你这是要干什么?”汤崧问。

“解决你惹出来的麻烦。”汤文钦哼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惹出什么麻烦了?”汤崧不解,“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调查杀害父亲的真凶。”

“杀害父亲的凶手早已确定,就是翔瑞鸾驿的风天逸干的,现在他潜逃在外,不过我们迟早会找到他。”汤文钦说,“你还要查什么查?完全是添乱!”

“不是添乱,大哥,父亲不是风天逸杀的!”汤崧抗辩说,“他是被人陷害的,他……”

“行了,闭嘴吧!”汤文钦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什么也不懂!”

汤崧还想说下去,萧轻盈已经插嘴了:“汤少爷,别闹啦,你哥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啊?”

“听明白什么?”汤崧费劲地转头看着她。

“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弦外之音?”

“你亲爱的大哥知道杀你父亲的不是风天逸,而且多半也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萧轻盈慢慢地说。

“你说什么?他……他知道?”汤崧有些难以置信。

“不但知道,而且还在拼命掩盖,因为他需要所有人都认为那个人是风天逸。”萧轻盈盯着汤文钦,“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得问他了。”

汤崧也转头看着汤文钦:“她说的是真的吗?大哥,你知道是谁杀了父亲?”

汤文钦看了看汤崧,又看了看萧轻盈,叹了口气。他在这间狭窄的密室里来回踱了几步,摇了摇头:“真是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原本打算,杀掉这个女贱民就行了,现在看来,三弟,我不得不连你一起杀死了。”

萧轻盈没有丝毫意外,汤崧却显得大吃一惊。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好半天才开口:“你要杀了我?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杀父亲的是谁,不但不告诉我,反而要杀我,这是为了什么?”

“你不必多问了,”汤文钦摇摇头,“很抱歉,虽然我平时很讨厌你,但我还是拿你当兄弟的,并不愿意杀你。只是现在,我必须要杀掉你,因为我不能留下这个血羽会的女人。而我杀了她,你会极度怨恨我,绝不会放下这件事。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绝不会放下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汤崧瞪视着汤文钦,“什么事能让你连兄弟之情都顾不上了,一定要杀了我,尽管我对你所说的这件事根本还一无所知。”

“你不必知道,”汤文钦的脸上难得地显出一丝犹疑和痛苦,说明他方才所说的兄弟情谊并不是谎言,“你死之后,如果要恨,就恨我一个人,不要恨父亲。他为了天空城,为了羽族,已经付出了太多,包括他的生命。”

“为了天空城?为了羽族?这是什么意思?”萧轻盈敏锐地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怎么就能牵扯到羽族的命运上头去了?”

汤崧也呆住了:“那些红色妖虫……父亲的死……羽族的命运?怎么会?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文钦摇摇头:“我说过了,你无需知道。按照人类的说法,但愿你下一世不要生在贵族之家。”

他从暗室的一个角落里取出一个木盒,打开盒子后,用一块布裹住手指,从里面取出一枚色泽漆黑的针,萧轻盈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这是……血羽会的韩慈所用的毒针。原来他被抓住杀头之后,看家的武器落到了你手里。”

“这就是在虎翼司当差的便利,”汤文钦说,“韩慈被捕之后,随身器物充公是由我经办的,我早就听说他的毒针厉害,当然要留下来了。”

“嗯,中针之后无药可解,只需要几分钟就能毙命,确实毒辣,”萧轻盈点点头,“而且我还听说,中了韩慈的毒针之后,人会迅速全身麻痹,死前少受很多痛苦。用韩慈自己的说法来讲:‘我一向是个慈善心肠的人,就算是杀人,也不想让人多受痛苦。’”

“虚伪!”汤崧呸了一声,“大哥,你现在也想用这种武器来杀死我,让我少受痛苦,以便减轻一点儿你的内疚么?”

“算是你临死前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汤文钦没有否认。

他握着针,一步步走近了两人。萧轻盈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好像是认命了;汤崧却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汤文钦,目光里充满了愤恨和悲哀。

汤文钦似乎不大敢和汤崧的视线接触,眼睛一直看着别处。他又像是想让自己的亲弟弟多活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先绕过了汤崧,手里的针尖逐渐刺向萧轻盈的身体。

“大哥!”汤崧怒吼一声。

汤文钦身子微微一颤,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搭理汤崧,毒针仍然稳稳地向着萧轻盈颈部的血管刺去。汤崧的牙关紧咬,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的剧烈刺痛,但隐隐的也有这么一个念头:“好在我和她终于是死在一起的。”

脑子里正在一团乱七八糟,忽然听到汤文钦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喊,定睛一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毒针已经刺破了皮肉,但却不是萧轻盈的皮肉,而是汤文钦的!先前握在汤文钦手里的那枚毒针,此刻正扎在汤文钦的手背上。

萧轻盈先前说过,这种毒针一旦刺伤人就能让人的身体迅速麻痹,现在看来,这种说法并没有半点夸张。汤文钦的身体已经软绵绵地瘫倒在了地上,尽管努力试图站起来,但他的胳膊已经无法支撑起身体,还是再次摔下去。

发生了什么?汤崧一头雾水。汤文钦微微转动一下脖子,视线定在了萧轻盈身上:“你……你会秘术?你不是个武士么,怎么会秘术?”

萧轻盈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你要是拿任何一样别的东西来杀我,我说不定都没有办法;但你偏偏拿出韩慈所用的毒针,就正好撞在我手里啦。”

“为什么?”汤崧忍不住问。

“因为韩慈在血羽会的时候,一向和我不对付,”萧轻盈说,“我早就做好了和他决一胜负的准备。但是他的毒针确实非常厉害,我没有把握接得住。所以我真的找人教我练习秘术。你是习武之人,也应该知道秘术和武术的修炼方式是互斥的,一个优秀的武道家几乎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秘术师。但我根本不需要练到优秀,甚至于连入门都不用,我只需要学会一个最简单的小秘术……”

“操控银针!”汤文钦恨恨地说。

萧轻盈点点头:“没错,我甚至都不必去研习所有金属的特性,只需要掌握银的属性,然后能在近距离操控它、让它产生一些小小的移动就行了,那样的话,在和韩慈交手的时候,也许我能出其不意地用他自己的毒针暗算他。我没有想到,花费了大力气学会这个秘术之后,韩慈就被你们抓住杀死了,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再也没用了呢。”

“但是现在,偏偏就是这么巧,你用上了。”汤文钦长叹一声。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鼻子和嘴里流出黑红色的血液,看来离死不远了。

“所以还得感谢你对你弟弟总算还存了那么一丁点感情,不愿他死的太痛苦。你要是当一个纯粹的恶人,反而不会送命了。”萧轻盈揶揄说。

“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父亲苦苦隐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汤崧大声说。

汤文钦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三弟,相信我,别再去追查了,一切都会解决的,你不能坏了大事……”

汤文钦死了。

汤崧呆呆地看着兄长的尸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虽然与汤文钦一向不睦,但毕竟兄弟之情血浓于水,这一瞬间他忘记了汤文钦刚刚还打算杀死他,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行啦,要流猫尿待会儿再流!”萧轻盈毫不客气地喝道,“外面又有人来了,趴下,装死!”

汤崧只能乖乖听命。他和萧轻盈身上的绑缚此刻依然没有解开,往地上一趴,倒真像两具被捆起来杀掉的尸体。

萧轻盈的听力果然灵敏。汤崧也很快地听到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新进门的这个人竟然十分熟练地找到了隐藏的机关,打开了密室的门。

看来这间密室绝不只是父亲和大哥曾经进来过,汤崧想,除了这父子俩,还有谁能来这里?是二哥吗?

来人走入了密室,关上密室门,很快发出“噫”的一声轻呼,显然也没有料到一进密室就看到地上躺着三具尸体。从这一声,汤崧也听出来,这个人并不是二哥,而是一个女人。他稍微松了口气。

来人的脚步继续挪动,在汤文钦身边停了下来。她轻声呼唤了两声:“文钦!文钦!”但汤文钦已经不可能再做出任何回应了。

“你居然会死在这里。”这个女子轻声嘀咕了一句。她离开汤文钦,又走到了萧轻盈身边。正在俯身查看的一瞬间,萧轻盈的身躯忽然动了起来,她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一头撞在女人的下巴上。女人猝不及防,被撞晕在了地上。

“你真厉害,这么快就有力气了!”汤崧十分佩服。

“还没完全恢复,所以这个女人很快就会醒!”萧轻盈说,“你看到没有,你大哥的尸体旁边掉落了一根毒针,那是他还没来得及用的。你憋一口气,用力一吹,把这根针吹到这个女人的旁边,越近越好。现在针距离我太远,我那点秘术功底不够用。”

“你想要干什么?”汤崧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时候他也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行啊,你不能杀她。她是大哥的未婚妻,云家的云若溪小姐。”

“你大哥已经死啦,你还管他的未婚妻干什么?”萧轻盈很不耐烦,“她要是不死,等醒过来就是我们死!”

“那也不能随便杀人啊,”汤崧坚持说,“刚才要杀我们的是大哥,她未必也这样。我和她接触虽然不多,但她一向是温柔和煦,大哥训我的时候她还会劝解。”

萧轻盈一脸即将吐血的表情:“汤少爷,你他妈的真傻啊?你没听到她刚才对着你大哥的尸体说话时的语气?‘你居然会死在这里’,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感情,这像是一个看到未婚夫死掉的未婚妻的语气吗?这个女人在你面前只是装样子而已,她肯定和你大哥一样,眼睛里只有那件狗屁的羽族大事。等她醒过来,咱们就没有第二次运气啦!”

“还是不行,”汤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除非她先动手,我们不能轻易杀人,生命是无价的。”

“无价你大爷!”萧轻盈满脸绝望,“我怎么摊上你这样的白痴!”

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汤崧坚决不肯把那根毒针替她吹过去。没过多一会儿,云若溪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挪动,喉咙里也传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她快要醒来了。

萧轻盈把眼睛一闭,心里想着,我这样的王牌杀手,今天居然会被一个大笨蛋生生拖累死,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就是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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