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斗兽场里座无虚席。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第一扇铁门被打开了,一只体型硕大的巨狰从门里慢慢走了出来。

寻常的狰一般体长五尺到七尺,长约八尺,但这只凶残的巨兽却高超过了一丈,体长大概接近丈二,有着豹子一样恶形恶状的头颅,尖锐的獠牙和利爪,厚实的外皮。而它那根长长的尾巴挥动起来有如钢鞭,能一下子击碎岩石。它一步一步地走到斗兽场的中央,每一步踏在地面都带着沉闷的钝响,似乎在令大地颤抖。

巨狰张开大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愤怒的嗥叫,那声音高亢刺耳,充满杀意。随着这一声嗥叫,观众们的激情也被点燃了。他们欢呼雀跃着,大叫着:“快点出来!快点出来!”

随着观众们的召唤,第二扇铁门也被打开了。这次走出来的,是四个夸父。他们围着兽皮,皮肤有如岩石般粗糙,手里拿着大刀、长枪和巨斧之类的武器,谨慎地向着巨狰的方向靠近。夸父是巨人的种族,这四个夸父的身高都在一丈四五尺左右,比巨狰还高一些,但从他们警惕的神情可以判断出,这头狰绝对不好对付。

巨狰注意到了敌人的靠近,它机警地转过身,看着身前的四个夸父,目光中流露出某种残忍和痛恨。这是两个恶斗了无数世代的物种,夸父搏杀普通的狰,巨狰搏杀夸父,彼此的血液中就蕴含着来自远古的仇恨记忆。

它俯下了身子,两条强壮的后腿微微弯曲,前爪不断地在地上摩擦,这是它捕猎前的准备动作。四个夸父显然对巨狰的习性非常熟悉,一见到它做出这样的动作,马上站成两前两后的队列,握紧了武器。他们不敢分散开来,否则当面对单独一名夸父的时候,一头巨狰的全力一击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显然巨狰也知道四个手持武器的夸父有多厉害,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好几分钟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令等待着观赏一场大战的观众们十分失望,看台上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嘘声。

就在这时候,从斗兽场的后方、也就是巨狰和夸父出来的铁门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四个夸父听到号角声后,都是神情一变,显得又是愤怒又是无可奈何,脚下却已经移动起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巨狰。看来,这号角是催逼他们进击的信号。

移动就会带来破绽。巨狰捕捉到了夸父们前行中阵型的漏洞,猛然间抢先发力。它后腿一蹬,整个身子像箭一样直射出去,扑向了最前方手拿巨斧的夸父。夸父看准了巨狰的来势,双手握斧横斩而出,斧刃正对着巨狰的前胸。

但巨狰似乎是早已算好对方的动作,腰部灵活地一扭,在半空中躲开了这一斧。而它钢鞭一样的长尾也在这时候骤然挥出,抽向旁边手执长枪的夸父。夸父猝不及防,被狰尾抽个正着,右手的指骨当即发出断裂的脆响。但他的应变也快,迅速收手扔掉长枪,没有受伤的左手一把抓住了狰尾。他暴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揪住狰尾用力往地上一掼,把巨狰重重砸在地上。但巨狰皮糙肉厚,这一下摔在地上只是让它受了些轻微的擦伤。它立即翻身爬起,躲开了第三名夸父迎头劈来的大刀,一爪抓向第四个夸父的左腿。

第四名夸父手里所拿着的,是一根粗长的狼牙棒。见到巨狰向他挥爪,他却并不躲闪,而是调转棒头,像握着一柄捣药杵一样向下戳去。如果巨狰不收爪的话,夸父的小腿固然会受伤,它的爪子却也会遭受重创。

以一敌四,一定要尽量避免伤害,巨狰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做出了精确的判断。它硬生生收回了爪子,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右倾斜,索性乘势在地上一滚,脱出夸父们的包围圈。它站立起来,冲着夸父们怒嗥一声,双方陷入新的对峙。

这几下交手看似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却蕴含着生死一发的无穷变化,先前还在嘘声不断的观众们一下子过足了瘾,嘘声也转化为暴风雨一样的欢呼与喝彩。

“杀!杀!”他们齐声呼喝着,也不知是在叫夸父杀巨狰,还是叫巨狰杀夸父。

在正对着沙场的贵宾席里,观众却相对克制得多。这是整个斗兽场里视角最佳的位置,能坐到贵宾席里的基本都是羽族贵族或者外族贵宾。他们顾及着身份,只是面带矜持的微笑鼓着掌,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评价几句。

“我可真是孤陋寡闻啊,早知道天空城还有这种水准的斗兽场,我恐怕早就到这里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年羽人贵族捋着胡须,眯缝着眼睛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可不是,这也说明了我们羽族现在的强盛啊。”身旁一个女性贵族附和说,“斗兽场这种东西,过去只有在人类的地盘才会有,现在我们也可以在羽族自己的城市里看到斗兽表演了。”

她侧过头,对身旁一个贵宾说:“风先生好像并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是不喜欢斗兽表演么?”

被她称为风先生的是一个看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眼瞳里泛着羽族特有的蓝色,头发却是羽人中较为少见的纯黑色,身材也不像一般羽人那样瘦削高挑,应该是个人羽混血。如那个女贵族所说,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位风先生一直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兴奋。

听到女贵族的问话,他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啊,倒还挺好看的,我刚才只是一直在想着别的事情,所以稍微有些走神罢了。”

“哦?您在想些什么呢?”女贵族问。

“我只是在想,在过去,在人类最强盛的时代里,那些东陆大城市的斗兽场地面上,除了夸父和狰之外,也流淌着我们羽人的血啊。”风先生说。

其他贵族的脸色都显得有些难看。风先生站起身啦:“我还有事,先走了,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

说完,他真的离开坐席,从贵宾席的出口处走了出去。贵族们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没趣。一个年纪较轻的贵族忍不住问:“这个风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在各位大人的面前,说话那么狂妄无礼,真是可恶。而且看他的形貌,不过是个人羽混血,何德何能可以和血统高贵的贵族们平起平坐?”

女贵族摇了摇头:“他的确是人羽混血,但论起身份,一般的纯血贵族他可能还真不放在眼里。他就是翔瑞鸾驿的老板,风天逸。”

年轻贵族一怔:“风天逸?翔瑞鸾驿?你是说,那个遍布全九州的货运商号,翔瑞鸾驿?”

“就是那个翔瑞鸾驿。”女贵族说,“九州的每一条道路上,都奔跑着翔瑞鸾驿的马匹。就是风天逸独创性地把运货和保镖结合起来,还利用遍布九州的驿站进行快速送货,搞得全九州的镖局倒闭了一半。”

年轻贵族不说话了,过了那一会儿才讷讷地说:“那也难怪了。这么一个富可敌国的大老板,又是贵族后裔——尽管是混血——如果高兴的话,随手能买下十座这样的斗兽场。可是我不知道他竟然会那么年轻,看起来恐怕还不到三十岁吧?”

“的确很年轻,他接手这个商号的时候才十多岁呢,但他在商场上却极有手段,是一个相当强横霸道的人,让多少商界老手都犯怵,”女贵族说着,微微一笑,“今天他和我们说话,都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

年轻贵族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过了好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钱就是好啊……”

斗兽场内,伤痕累累的夸父和巨狰继续缠斗在一起,喝彩声越来越热烈,响彻云霄。

风天逸离开斗兽场,坐进了他的马车,车夫扬起鞭子,驾驶着马车驶往城中心。作为贵族的后代,风天逸在天空城也拥有自己的住所,并且正位于城市的中心地带。当看到他的马车时,守卫的士兵没有做出任何阻拦,但眼神里却隐隐有一些混杂着嫉妒和不屑的复杂情绪。

这是一个名动九州的富豪。这是一个人羽混血。

风天逸回到自己的卧房里,脱下出行穿着的设计繁复的羽族贵族礼服,换回一身舒适的便装。然后他慢慢地踱步来到楼下的花园里。此时正是下午,初秋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身上很是舒服,他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表情看起来很惬意。

相比于斗兽场里的惨烈厮杀,这位有钱的大老板似乎更享受独坐在阳光下静静发呆的感觉。

坐了一会儿之后,一片还没来得及变黄的树叶落了下来,正掉在他的左肩膀上。风天逸漫不经心地偏头看了一眼,右手伸出,很随意地把树叶掸了下去。

然而,正当树叶开始下落的那一瞬间,一道银色的光芒从他的右手里射出,方向正好和树叶相反,是笔直地射向了上方。这一道银色光芒带着破空的尖啸,射入了风天逸头顶密密的树叶里,树叶里传来叮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响声,那道银色光芒斜飞出去,掉落在地上,原来是一枚小小的飞镖。

而没等飞镖落地,风天逸已经拔地而起,一跃跳到了大树的枝叶之间。树顶上传来几声拳脚相交的声响,像是他和什么人打起来了,但没过几秒钟,风天逸忽然大叫一声:“是你!”

他的身躯迅速从树上跳将下来,落在了地上。很快的,另一个人影也跟着跳下。这是一个人类女子,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生得很可爱,但眼神里有一种很奇特的倔强,还略有一点点……呆。

风天逸和女子对视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风天逸先打破了沉默:“你躲在我的花园树上干什么?扮狗熊么?”

“你……你才狗熊呢!”女子哼唧着,“你下手还真是重,要不是我这些年武功有了进展,刚才就被你打下来啦!”

“废话,我哪儿知道蹲在树上的是狗熊还是刺客呢?”风天逸白了她一眼,“我这样有身份的人,当然得谨慎为先了!”

女子正想说话,肚子里却发出咕咕的声响,她脸上微微一红,风天逸笑了起来:“树上没有蜂蜜,难怪你饿了,走吧,跟我吃饭去。”

女子哦了一声,跟着他向楼里走去,走出几步,忽然反应过来了:“树上没有……蜂蜜?你还是在说我是狗熊?”

风天逸哈哈大笑,对着身前走过来的仆人指了指女子:“这是白茯苓小姐,是我的客人,快去替她准备晚餐。”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她可以在院里随便走动,哪里都行。”

白茯苓看来是真的饿坏了,把一桌子的素餐几乎一个人风卷残云消灭了个干净。风天逸一直坐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几乎没有动筷。直到每一个碗碟都空了之后,白茯苓才满足地叹息一声,然后发现似乎风天逸什么都没吃。

“对不起,我实在是饿坏了,你们羽人吃的东西没有肉,又不容易吃饱……”她低下头,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风天逸扑哧一声:“你到底是有多长时间没吃饭了?饿成这样?”

白茯苓想了想:“大概有……快一天了吧。天空城里到处守备森严,我一直逃啊逃啊,根本没顾得上吃饭。”

“逃?有人在追你?”风天逸眉头微蹙,“什么人在追你?你又为什么会来天空城?几年前你离开的时候,不是说你厌倦了羽族的一切,以后也不会进入这座城市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嘛……”白茯苓嘟嘟囔囔地说,“离开翔瑞鸾驿之后,我也想要去做其他的营生,可是都做不好,我发现我还是最适合押运货物——你以前也夸我腿脚最麻利。可是我都跟你说了我不在你的商号做啦,又不好意思反悔,只好再去找别的事儿做。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他介绍给我做一份活,是在九州各地跑腿送东西,而且送的货物一般都很轻,并不费力。”

“帮他跑腿送东西?还都是很轻的东西?”风天逸思索片刻,脸上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这孩子,真是呆到无可救药了,难怪被人利用。那个人一定是犯罪组织的人,利用你传送一些不可告人的情报之类的玩意儿。”

白茯苓竟然也跟着作恍然大悟状:“啊?原来是这样?那我岂不是成了犯罪组织的帮凶了?难怪他们要抓我呢!”

“谁?谁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这次也是帮那个家伙送一样东西到天空城,给他的同伴,或许就是你说的……情报之类的东西吧。反正我把东西送到了,还没来得及离开天空城,忽然就有虎翼司的人抓我。我东躲西藏,幸好最后打听到了你的住址,就跑来碰碰运气了,看能不能撞上你。总算我运气还不错。”白茯苓说。

风天逸哭笑不得:“你这孩子真是无可救药了……可你知不知道,你帮助传递情报的到底是什么组织?”

“那些虎翼司追我的人嘴里一直念叨着‘血羽会’。”白茯苓回答。

“血羽会?你没听错?”风天逸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是的,就是血羽会。”白茯苓肯定滴点点头。

风天逸以手扶额:“我他妈上辈子一定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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