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正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二rì。
看着远处的夜sè,脱脱发现月亮偏向西南方向,那是鬼宿的位置,这正合天象中的太yīn犯鬼宿之象。

脱脱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大衣,长叹了一口气。自从上月陛下发布敕文:“凡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凡奏事先启皇太子。”自己就明白,事情有些不妙了。

这个高丽女子完者忽都的儿子,皇帝陛下唯一的儿子已经正式走上大元的政治舞台了。可以处理所有地方官员上奏的奏折,这多大的权力呀。

脱脱明白,二皇后完者忽都勾结秃满迭儿、朴不花(高丽人)等宦官势力,实力大盛,加上现在皇帝陛下如此痛爱器重自己唯一的儿子,老早就着力培训他的势力。母子俩勾结在一起,就是自己在大都,对付起来也非常吃力。现在自己带兵在外,那他们更是势不可挡了。

自己于十月起程出兵,十一月至高邮,把这个乱城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但是这里本是江北要城,乱军张寇等人都好好修缮了一番,整个一个高墙坚城,有如铁桶一般。自己指挥大军已经攻打了二十来天,打的乱军元气大伤,可就是不肯投降,反而是越战越勇,仿佛是要誓死与城共存亡。也许是徐州的屠城让他们有此绝死之意了吧。

加上从各路调来的汉军,“也速军”(回回军),探马军,侍卫亲军,整整四十万,不知多少路,不知多少势力掺在里面。在大帐里一个比一个胸脯拍得响,可打起仗来却一个比一个躲得快。可自己却奈何不了,自己没有一点嫡系部队,要是把这些人都得罪完了,谁替自己打仗呀。

就这样,四十万打几千人,一口气打到现在。

脱脱心烦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弟弟也先帖木儿来信道,哈麻正在和二皇后、太子搅在一起,图谋对己不利。

唉,说来哈麻和自己交情不浅,自己能起复再入枢机,哈麻、二皇后都出了大力,现在却如同死敌一般。

想到这里,脱脱有些埋怨自己心腹幕僚汝中柏。当年自己把他从左司郎中超擢入中书,参议中书省事,别人对自己的这个心腹亲信都畏惧三分。唯独哈麻仗着与自己有旧,又是陛下驾前宠臣,自然不拿汝中柏当回事,多次因事与此人在省中争论。

人家都说小人心窄,果然不错。汝中柏rì夜在自己面前说哈麻的坏话。当时自己也一时鬼迷心窍,借故把哈麻从中书省弄出去,给他个“宣政院使”虚官,又位列第三。由此,哈麻开始深恨自己,好好的战友由恩变怨。

汝中柏还不如意,居然要斩草除根,一个劲要自己杀掉哈麻。自己当时念着与哈麻的旧情,不忍心下手,同弟弟也先帖木儿商议,他也认为哈麻救过自己全家,不能恩将仇报。

当时自己非常认可。结果这件事情被哈麻知道,立即和后党、*搅到一起去了。现在想来,真是应了汉人的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自己那个弟弟也先帖木儿不但打仗无能,看来大事也是个糊涂蛋。

正在脱脱埋怨这个,埋怨那个时,部将妥儿怯迷花走了进来。

“太师,人马已经调集妥当了,是不是马上开往**。”

“濠州叛军余党盘踞**要道,此等跳梁小丑早剿灭了。你带领大军而去,务必将其清剿干净。”脱脱转过心思来,细心地嘱咐道。

“是的,太师。”

不几rì,**被数万元军团团围住,rì夜攻打。里面的守将赵君用、孙德崖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尤其是赵君用,此人玩内讧、争权夺利是把好手,可真打起仗来就不行了。当年在徐州,这哥们可是跑得最利索的一个。

两人当下一商量,也顾不上面子了,派人突围向最近的义军,滁州的郭子兴求援。

郭子兴一听说是赵君用和孙德崖的名字就冒火。当年李二在徐州被打散了,手下彭大、赵君用就跑到濠州来了。他们仗着自己有几万人马,反倒反客为主了,把自己拔拉到一边去了。他们一个称鲁淮王,一个称永义王,声势一时气盛,就连当年一起起兵的老哥们孙德崖也投靠他们了,合起伙来陷害自己。要不是女婿朱元璋把自己一万人马接到滁州,自己早完蛋了。

现在他们有难了就来求自己,要自己出兵,那有那么好的事情。所以任凭使者如何哀求,郭子兴就是不答应。

在一旁的朱元璋连忙上前劝道:“父亲,**近在咫尺,是滁州的门户,一旦它失守,滁州也在所难免。从保卫滁州计,也应该急速发兵。万不可因小恨而误了大事。”

听完朱元璋的话,郭子兴沉思好一会,才点头同意发兵增援。

第二天,郭子兴一提到派兵去增援**,众人顿时吓得不敢出声了,这些平时骄横跋扈的将军们谁也不敢领兵前去。

朱元璋连忙上前自告奋勇,愿意领兵救援**。众将一看,立即松了一口气,纷纷夸朱元璋英明神武,一出马元军立即就会闻风丧胆,四处逃窜。

朱元璋立即领兵东下**,先派耿再成抢占瓦梁垒要塞,对抗元军。

妥儿怯迷花马上分兵猛攻瓦梁垒。耿再成率所部两千余人马拼死抵抗,但是寡不敌众,几次差点被攻陷。

朱元璋及时率大部赶到了瓦梁垒,看到阵前的元军气焰凶盛,而且人数占优势,知道不能正面交锋,只能智取。

朱元璋下令部下装作不敌的样子,从瓦梁垒退出。朱元璋怕元军不肯追上来,故意派出一些妇人赶着牛羊在元军面前晃悠了一圈。

听到报告的妥儿怯迷花大怒,还没有人这么瞧不起自己,而且听探马报告说那些女子都年轻,牛羊也肥壮,看他口水流的,都让老子动心了。妥儿怯迷花立即传令,全军尾追叛军,务必全歼其部,夺掠战利品。

朱元璋率部边战边退,把元军引入到滁州城外不远处的山涧中,然后伏兵四起,迅速消灭了元军的前锋部队。这支由江北流民组成的元军看到有伏击,又搞不清前面有多少敌人,一时大乱。

妥儿怯迷花看见如此,就只好下令撤兵,这仗打得真是窝囊呀,回去太师不知会怎么样处罚自己了。

回到高邮大营,妥儿怯迷花胆战心惊地禀告了败绩,但是出乎意料地是脱脱太师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叫自己退下。

妥儿怯迷花不明原由,越发地不安了,虽然脱脱深受儒学熏陶,颇有“仁义”之风,但一向治军也比较严谨,今天却怎么这么怪异呢?

其实妥儿怯迷花不知道脱脱正在为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而担忧,哪里还顾得上管他的这场小小失败。

脱脱前两天收到弟弟也先贴木儿的来信,通报了大都朝廷的最近动向。

刚进十二月,陛下以中书平章政事定住为左丞相,自宣政院使哈麻、永昌宣慰锁南班并为中书平章政事,进阶光禄大夫。这些人都和自己不对付,现在全部被皇上重用,整个朝廷局势为之逆转。

那一天,弟弟也先贴木儿因为偶感风寒,在家修养。谁知哈麻老贼却抓住机会,让监察御史袁赛、因不花等人弹劾自己两兄弟。

说自己是“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自随。”说自己弟弟也先贴木儿是“庸才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yín之心益著。”

用词用心何其歹毒,这不是直指自己挟军自重,图谋不轨吗?

自己这个优柔寡断的弟弟也先贴木儿在信中哀叹道:“帝诏令弟跪于宫门,旋即又有诏令弟回家闭门思过待旨。天威不可测,莫过如此。”

也先贴木儿还说道,二皇后完者忽都、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以及他们的党羽宦官扑不花这次趁机落井下石,在陛下跟前随声附和,看样子已经准备和哈麻一起,对自己两兄弟下毒手了。

脱脱看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真是小人难养呀。当初和哈麻如此好的交情,最后却反了脸。哈麻转身投了后党和*,在二皇后和太子爱猷识理达腊面前拼命地诽谤自己。当时自己站在祖制律法的基础上,考虑到正后还有可能生子(完者忽都因为是高丽人,受元太祖忽必烈的定制,汉人、高丽人不得为后,所以只能封为二后。),反对过早地策立太子,结果被哈麻借着此事在奇氏皇后(完者忽都)和太子面前大肆渲染,引起了二皇后和太子对自己的不满。

当年去职在甘肃陪伴父亲马札儿台,幸亏哈麻、二皇后完者忽都在陛下驾前极力说项,这才有陛下对自己的第二次起复任用。

可是现在,往rì的兄弟党羽,今天都变成了你死我活的仇人了。

脱脱感到胸口非常郁闷,不由放下手中的书信,走出大帐。

只见外面的漆黑的夜空中闪动着红sè光芒,如火蔽天,直冲天际。“国之将亡,必有异象!”脱脱的心就如同掉进了冰窟一般,越来越冷,一直刺到骨中。

他看到自己的心腹汝中柏鬼鬼祟祟地从远处走来,在自己的大帐跟前闪烁,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大帐暗处的脱脱。

脱脱伸出手,张开嘴,准备叫住自己的这个心腹,但是嘴巴张了两张,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消失在茫茫夜sè中。

过了许久,脱脱才从暗处转出来,回到自己的大帐里。

“太师,现在各营有谣言四起。”汉人参谋龚伯遂进得帐来禀告道。

“谣言?”脱脱似乎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追问了一句。

“有人在各营中传言,说朝中即将有诏书下,敢有不奉诏者,立即族诛他们在大都的家属。各营人心惶惶,不知所措。请太师早下定夺,安定军心。”

“看来陛下的降罪诏书快要到高邮了。”脱脱喃喃地念道。

龚伯遂还要说些什么,脱脱无力地挥挥手,让他退出去。龚伯遂只好恭敬地拱手告辞,退出大帐。

不两rì,元帝的诏书终于下来了。耳软而又忙于宫中的十六天魔舞的顺帝终于被耳朵边的谗言激得大怒,派出中使前往阵前卸脱脱军职。

“脱脱老师费财,已逾三月,坐视寇盗,恬不为意,特削脱脱官爵,安置淮安路,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安置宁夏路。以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泰不花为本省左丞相,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兒加太尉,集贤大学士雪雪知枢密院事,一同总兵,总领诸处征进军马,并在军诸王、驸马、省、院、台官及大小出军官员,其灭里、卜亦失你山、哈八兒秃、哈怯来等拔都兒、云都赤、秃兒怯里兀、孛可、西番军人、各爱马朵怜赤、高丽、回*义丁壮等军人,并听总兵官节制。”

当“中使”用那尖锐难听的声音念完诏书,众人不由都惊呆了,不少人当即伏地嚎啕大哭。

奉诏回到大帐里,众人面面而对,毫无主意。

龚伯遂突然起身说道:“太师辞圣离京时,陛下对您说rì后行旨只行密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又无陛下密旨,丞相可坚持不奉诏,先攻下高邮,到时候谗言不攻自破,您也可到京都亲自向陛下辩明了。”

“此诏已下,众将人心浮动,军心涣散,全无士气,如此这高邮城还打得下来吗?且圣上有诏,我不能拒诏。宁死,我不能废君臣之义。””脱脱黯然道。

听到此话,众人都默然无语了。

这时,大帐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声:“太师救我!丞相救我!”

脱脱大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有军士从帐外进来回报:“与诏使同来的雪雪(哈麻之弟)与月阔察两位大人刚才在收编查点各路军将,点到了汝中柏大人,二话不说就命人推出去处斩。故而如此喧哗。”

“也罢,也罢!此祸事多由汝中柏引起,他也该有如此报应!”脱脱掩面叹道。

面对前来接管的雪雪、月阔察二人,脱脱奉上诏书,面北顿首道:“臣至愚,荷天子宠渥,委以军国重事,早晚战兢,惧不能胜。一旦释此重负,圣上深恩,铭感于心。”

“想我当年跟随陛下,驱逐权相伯颜(脱脱的伯父,顺帝先期的权相,后被顺帝和脱脱联手赶下台),怎么也没有会想到有今rì。重臣权相总有这么一天的。”

然后转身对身后的众将道:“我有名马三千匹及jīng甲一批,都留给你们。你们跟着两位大人好生用心,剿平乱军。”说到这里,脱脱的泪水不由夺目而出。众人闻言大哭。

江淮宣慰副使哈剌答站了出来,哭道:“丞相一去,四十rì苦战功败垂成,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rì死于丞相面前。”说罢,拔刀自刎。

第二rì,在雪雪等人的催促下,脱脱简单收拾一下,前往自己的流放地淮南。他站在大营外面,看着数十万人的大营满山遍野,连绵天际,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脱脱知道,光凭雪雪、月阔察这两个笨蛋,怎么压得住四十万各路各地汇集的捍兵骄将。这两人倒也机灵,为了不惹麻烦,干脆下令各路人马回归所属。高邮这小小的叛军,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四十万人在各部将领的率领下,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返回所属的各地各部。气势如虹官军剿匪,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吗?大元的江山啊,难道真的快完了吗?

益都、济南路的人马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山东了。他们分成两部分,两万探马赤军先行,一万探马赤军和两万增援的侍卫亲军押着数目极多的粮草、器械在后面缓缓而行,往山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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