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大殿中顿时掠过秋风扫落叶般的一片肃杀之气,大臣们又是惊愕,又是疑惑,显然不明白平rì里满团和气的丞相为何一开始便将话题带入了勘定荆州牧刘离的罪行之事,而且语气肃杀毫无转圜斡旋余地,竟是要置刘离于死地。心念及此,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丞相之言颇有道理。”天子凝神思忖一番,顿时颔首点头,大手一指,吩咐正在左首第三案记录议政事项的白脸无须大臣道:“中书令,立即传召廷尉觐见,与诸卿一道勘定刘离的罪行,以便定刑问罪!”

白脸无须大臣闻言目光不禁一闪,搁下手中的铜管大笔,起身快步上前跪伏在帝阶下道:“陛下,臣以为缉拿刘离乃区区小事,但却不能cāo之过急,若问罪风声传至荆州,难保刘离不会孤注一掷投降叛军酿成大患,望陛下三思!”

中书令本是负责皇帝书房文事的心腹近臣,负有呈递朝臣奏折,传送皇帝诏书之重责,且又因长期与闻国政机密印制各类文书,本应由忠直严谨的朝臣担任。然则当今天子即位后宠信宦官阉类,执意将中书令这一中枢要职让前太子府内侍总管易刁担任接手。

新皇即位提拔几个亲信原本是无可厚非之事,众公卿即便有所不满也不会公然议论或当面劝谏,然则这易刁的来历却不是那么地简单,可以说,大齐国势自安帝开始的衰退没落,与易刁有着直接的联系。

易刁,兖州顿丘人也,少时因家贫在顿丘县府做了看守粮仓的小吏,是大齐最为低等的百石吏员。这易刁在政事上别无他长,然则却聪明机jǐng玲珑圆滑,且jīng于揣摩上官喜好乐事,没过多久便得到了县令的赏识,擢升他为辅助县令文案公事的县丞,并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他。

此时易刁正值二十出头,官职在身美人在怀,正是大展风云图谋抱负的时候。但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婚后第二年大河崩堤决口,汹涌大水淹没了顿丘县,黔首百姓死亡无数,县令岳父与新婚妻子也在洪水中丧生,易刁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然则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洪水之后兖州府御史问责到了顿丘县,查到了这一段大河土堤本应年前筑牢加固,却因顿丘县官吏的玩忽职守造成了这场洪水,于是乎,兖州府刑令顿丘县所有县吏流放边陲塞外,罚作大军苦役。

消息传来,易刁吓得瘫在地上,所幸他平rì里与上官多有接触相通,对与宦海官场也算通达,花了家中谨余的百金周转疏通,才免去了流放塞外的刑责。回到家中看着家徒四壁满目荒凉,易刁一咬牙,割掉阳器进宫作了内侍。

此时正是大齐安帝时期,凭借着善于结交上下同僚与揣摩上意了得的功夫,易刁在内侍中口碑极好,十年后竟成了驾驭銮驾的中宫仆,颇得安帝的信任。

安帝本是声sè犬马骄纵奢yín之主,油滑纨绔又刁钻任xìng,但却忌于父皇宣武帝遗留下来的那些骨鲠老臣而不敢肆意妄为,长久以来,却也憋闷烦躁。

一rì见安帝在**大湖边苦闷转悠,侍立在身旁的易刁小心翼翼地进言道:“陛下,微臣有一计,可解帝心所虑。”

安帝回身对着易刁一通惊疑地打量,不禁哈哈大笑道:“你一驾车的卑贱阉臣,能有何妙计?”

易刁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毫不退缩地正sè拱手道:“卑贱之士亦有凌云之才,恳请陛下听微臣一言,若不合帝心,任凭陛下发落!”

安帝又是一阵大笑,挥手戏谑道:“好,那朕今rì就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中宫仆的妙计也!”说罢,坐在湖畔杨柳下的石凳上,静听易刁畅所yù言。

“陛下唯虑者,丞相、御史大夫、宗正、廷尉四位老臣也。”易刁第一句话便让安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又是一番尖细刺耳的娓娓而论在习习的湖风中响起,及至易刁说完,安帝已站起身子惊喜道:“哈哈哈哈,中宫仆当真妙计也!如按此计而行,必可使四老臣告老辞朝。”

十rì后的卯时,齐阳城南门大开,六千南军铁甲骑士簇拥着长龙般的车马仪仗从城门洞口磷磷开出,旌旗招展遮天蔽rì地向南山狩猎场卷去。

这是安帝即位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田猎,不仅是帝驾亲临,且朝中所有文武大臣通通戎装随行。六千铁甲骑兵分为三路浩浩荡荡地掠林搜山,驱赶出隐藏的走兽大鸟以供天子群臣shè杀,一时间鼓号震天,旗幡飘扬,骏马奔突,鹰犬飞纵,场面蔚为壮观。

安帝戎装甲胄,身背硬弓长箭,骑着一匹yīn山白马奔驰如飞连连引弓发箭,紧随其后的文武百官见天子如此威武非凡,不禁高声喝彩一片欢呼。

然则让人想不到的是,安帝竟前所未有地兴致高昂孜孜不倦,整个田猎竟不休不息地持续了整整一天,跟随天子身后的百官大臣们皆是汗透衣甲又累又饿苦不堪言,不多久,队列中便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sāo动:

“啊呀呀,老丞相累晕了,快快快,拿水来。”

“别慌别慌,御史大夫王大人也累得不行了,大家先帮忙扶一扶。”

“廷尉,廷尉大人在哪里?什么?与老宗正一道已被御医抬走了?”

望着哄哄嗡嗡一片忙乱的大臣们,安帝脸sè铁青大是扫兴,重重地冷哼一声,丢下王弓便纵马而去,留下一片大臣在山风中错愕愣怔。

翌rì朝会上,在田猎中晕倒的大臣依旧是满脸通红,安帝摇头叹息道:“诸位老臣劳苦功高,宵衣旰食,任劳任怨,为我大齐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朕深为感激,然则诸卿毕竟年岁已高不堪重负,徒居高位却是力有不逮,若因jīng力不济导致政事差错,必累及清名,不如就此告老辞朝,闲居田园尽享天伦之乐也!”

以丞相为首的四位老臣本就尴尬不已,听到天子如此一番话自然大以为是。老丞相颤巍巍地站起躬身道:“老臣退新锐进,庙堂万世不移之大道,臣自当尊奉帝命,退位让贤也!”

借着一场田猎,安帝轻而易举地移开了四块顽固的老石,不禁对易刁的出谋划策大加赞赏,迁升他做了侍奉皇帝起居的中宫丞。

此计方罢,易刁又是一计献来:老臣去朝庙堂权力大空,正是陛下壮大声势巩固皇权之际,可借此等机会扶植亲信罢黜权臣,今后陛下必定可君心独断安枕无忧也!

于是乎,安帝依计在朝堂开始了让人目不接暇的权力布局人事调动,许多忠义正直的臣子被罢黜赋闲,一批只知阿谀拍马的小人擢升高位,朝堂风气竟是一天不如一天,安帝也在一片歌功颂德中昏昏然不知所以,沉浸在声sè犬马歌舞享乐之中。

然而易刁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自请去德彰殿做了太子府内侍总管。

这便是易刁见事明锐透彻之处,他知道安帝虽昏聩无道不辨忠jiān,然则却任xìng妄为极有主见,长久在其身边不一定是好事。相反,太子陈政却是平庸无断之人,且极易受他人的言行蛊惑,如能得其信任,将来必定不只是区区一个中宫丞也。

果然不出易刁所料,十年后,安帝执意亲征匈奴自刎而亡。平庸无断的陈政即位称帝,又是三五年的暗自经营,天子陈政竟一意孤行擢升易刁为中书令,爵封关内侯,朝野一片哗然。

由此,易刁浮出水面参政庙堂,与大长秋郭让一外一内狼狈为jiān成为盘踞大齐朝堂内外的庞然大物,借着天子的宠信在朝中大肆培植亲信任用私党,竟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政治力量,隐隐与三公大臣分庭抗礼势如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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