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花开得娇,叶展得嫩,又有暖风拂柳,彩蝶戏蕊,正是一片大好春光。
我坐在御花园的堆秀山下,心思却早已是随着那春风越过了高高的宫墙。这样的时节最应该去外面走一走的,看看青的山,绿的水,还有那泛舟湖上的娇俏少女。一山一水,一舟一人,入目之处皆是风景。

对面,永康郡主不紧不慢地拍打着美人扇,柔声说道:“要我说右翎卫将军薛扬最好,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当得上是少年英雄!你说是不是,小姑姑?”

我应付地点点头,“嗯,不错,不错。”

兴平公主闻言撇了撇嘴角,道:“不过是一介武夫,我倒觉得还是新晋的翰林院学士柳文原更好,俊眉秀目,温文尔雅,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玉树兰芝。你说是不是,小姑姑?”

我又点头,“嗯,言之有理,有理。”

静乐郡主一听却又不同意了,扯着我的衣袖叫道:“小姨,小姨,你别听她们两个的,这都是以貌取人的主,我爹早就说了,坐言起行,顶天立地,这样才是真正的好男儿!就比如吏部的那个范如是,虽貌不出众,却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我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不由又点了点头,“嗯,倒是也对,也对。”

谁也不想得罪的下场就是谁都得罪了,这几个人团团围住了我,这个拽着我叫“小姑姑”,那个扯着我喊“小姨”,七嘴八舌地指责我没有立场。

兴平公主义愤填膺地说道:“小姑姑,这可是给你挑驸马,你自己都没个准主意,瞅着哪个都觉得好,还叫咱们怎么帮你?”

永康郡主不计前嫌地在一旁帮腔,“小姑姑太花心了,做人不该这般三心二意!”

静乐郡主忙着点头,“就是,就是!”

刚刚还吵成一团的几个人,竟然这么快就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了!

想母亲说得果然没错,女人就是立场最不坚定的物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年纪比我小不多少,辈分上却足足低了一辈的公主、郡主们,那原本就被太阳晒得有些晕乎的脑袋,更大更沉了。

锁香站在一旁给我猛使眼色。

我心神领会,忙用手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娇弱无力地叫道:“哎呀,头好晕啊。”

话未说完,锁香就已经很熟练地站到了准确位置,于是我放心地一翻双眼,一下子“晕”倒在了锁香的怀里。

锁香立刻十分配合地高声急呼道:“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公主晕倒了,快把公主扶到阴凉处躺一趟!”

一阵慌乱之后,我被人抬进了望梅轩,安置在软榻之上。就听得锁香轻声安慰跟过来的几个公主、郡主,道:“请各位公主、郡主不用惊慌,我们公主这是旧疾了,静一静,躺一躺也就好了,不要紧的。”

我继续装着晕,心中大为欣慰,暗道锁香这丫头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永康、静乐几个像是被我这模样吓住了,又低声询问了锁香几句,嘱咐她好好照看我,这才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偷偷地睁开了眼,看锁香那里已是关上了门,忍不住长长地吐了口气,骨碌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身来,叫道:“快给我倒杯水来喝吧,要渴死我了!”

锁香赶紧倒了杯茶水来,见我一口气喝了整整一杯,忍不住抿着嘴偷笑道:“公主总是不记得改,要是叫玮元长公主看到您这样喝茶,少不得又要教育您的。”

我生生地打了个冷战,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杯给扔了,连忙斥责锁香道:“乌鸦嘴!乌鸦嘴!小孩子快别乱说话,赶紧呸几口!”

玮元长公主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大姐。照母亲的话说,她这个大女儿小时候也是个可爱讨喜的孩子,可自从嫁了人就大变了个样,恨不得把自己当公主道德楷模、行为准则,走哪都要端着公主的范儿,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了。

玮元长公主见了我往往都是用同一句话开头:“你自小不在宫里,都被母后和父亲给惯坏了,哪里还有个公主的样子……”

接下来三句话里,得有两句半是挑不是,这隔谁身上都受不了!

所以我就一直就很怵这位大姐。

可没想着怕什么来什么,锁香这里还没来得及呸几口,就听得外面有人传道:“玮元长公主到。”

我忍不住哀嚎一声,赶紧闭上眼睛又往榻上倒去装死,人才刚躺下,玮元长公主那里就已是进了房门,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会晕了呢?你们这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都该拖出去打板子!”

我舍不得锁香她们无辜受罚,只得睁开了眼,做出十分虚弱的样子,轻声呼道:“大姐,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在日头下坐得久了。”

玮元长公主这才缓了脸上神色,在床榻边上坐下了,又轻轻地执起我的手来,十分关切地问道:“葩儿,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可需要叫太医来?”

我的闺名单字一个“葩”字。

葩,花也,谓花之丽采美盛,也可以引申为华美。大夏的国姓为“齐”,而我是先朝圣武皇帝最小的公主。

所以,我叫齐葩。

我自己觉得这个名字还好,只是母亲很不喜欢,也从来不肯叫我这个名字。

母亲生我时已是三十九岁高龄,虽生产还算顺利,可毕竟年纪不饶人,诞下我之后就因劳累过度昏睡了过去。待她再醒过来时,父亲已抱了我站在床前,喜滋滋、美颠颠地与她说道:“芃芃,这是咱们的小女儿葩儿,奇葩逸丽,淑质艳光,你瞧瞧她长得多俊!”

在我前面还有俩个姐姐,一个叫做齐葳,一个叫齐芊,都是取草木茂盛之意,到了我这里,父亲终于觉得光有茂盛的草木不够了,得有朵华美的花了。

据说母亲当时只低声念了两遍我的名字,然后双眼一翻就……又昏过去了。

母亲每每提起这事,都觉得对我不起,总是满怀愧疚说道:“女儿啊,都怨母亲,当时怎么也该等着给你起好名字再睡的,谁想到一觉醒来你这名字就已经定下了呢。你父亲为了母亲牺牲颇多,母亲实在不忍拂了他的意,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

我其实不大理解母亲为什么不喜这个名字,不过我却明白母亲所说的父亲的“牺牲”。

要说起我的父亲圣武皇帝来,那也是位奇人。

父亲单名一个“晟”字,自幼丧母,少年时被立为太子,虽不得皇帝喜欢,却仍是得以顺利继位登基,然后短短几年之内,平云西,定北漠,最终一统天下。

他是一位心志坚韧、手段强悍的帝王。同时,他又是一位痴情的丈夫。他独宠母亲一人,为其散尽后宫,最后又因母亲的一句话而假死退位。

母亲说:“只要你为皇帝,我为皇后,我们就不可能真正的平等,我不敢,也不允许自己毫无顾忌地爱上一个帝王。”

就这样一句话,父亲便在他四十岁那年假死退位,将皇位传给了我的皇兄,然后换了一个身份回到已成了太后的母亲身边。他本想着给母亲一个惊喜,却不曾想母亲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这一个惊喜便是我。

母亲怀我时还是皇后,生我的时候却已经成了太后。

父亲为了她弃了皇位,抛却了万里江山,甘愿无名无分地陪着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数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

人间痴情,到此也就算是极致了吧!

他们两个的爱情终于圆满了,可却给我的大皇兄带来了诸多麻烦。

身为太后非要长住阜平行宫倒也罢了,时不时地要跑出去游山玩水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父亲情深意重双宿双飞也能理解,但是……你们能不能低调一点?

要知道圣武皇帝那是已经“死”了的啊!牌位是都摆进太庙去了的啊!本该寡居的太后身边竟然常年伴着一名壮年男子,同寝同食,你叫文武百官与百姓大众们情何以堪?

早些年的时候,还有言官上折子暗示太后不守妇道,应该注意点影响,大皇兄看了以后自感满肚子的苦处无处倒,赌气般地批了八个字:孝顺孝顺,以顺为先。

自那以后,几乎全天下都知道当朝太后豢养面首这事了,甚至还有传言说我其实并不是圣武皇帝的遗腹子,而是张太后与面首私通所生。

因为这事,父亲也深感对我不起,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教养,带着我住在阜平行宫,带着我游山玩水,带着我各处闲逛……直到前些日子,我已满十六岁,不得不考虑婚姻大事了,他这才带着母亲与我回了盛都,立志要给我选个最可意的驸马。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