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煜在皇后宫里总算找着了阿狸。
两个人又一道去给太后请过安,便一起上了马车回东宫去。

外面阴雨不断,车厢避上都凝了雾气,靠不一会儿衣服就返潮,衬在身上很难受。阿狸就往司马煜身上去靠。

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司马煜道:“被阿爹留下训了会儿话。身上又淋了,就回去换了身衣服。”

阿狸立刻就从他身上起来。司马煜见她被雷击中了一般面色剧变,那镇定明显是装出来的,便拉住她的手,用干燥的手指揉了揉她的手心,问道:“怎么了?”

阿狸不动声色,只反问,“真的只回去换了身衣服?”

“嗯……还去院子里找你来着。结果身上都淋透了还没找着,才想到你也许在阿娘哪里。”

阿狸抿了抿唇,细细凝视着他的眼睛。

司马煜竟被她看得心虚。

他心底深处一种十分躁动的直觉,那直觉让他烦乱不安,毫无缘由的就将遇见左佳思的事给瞒了下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何以在这件事上死鸭子嘴硬,明明就没什么不能坦白的。

“或者你还希望我回去做什么?”司马煜笑问道。

阿狸摇了摇头,掀起车帘。外间雨水细密的侵进来,她闭了眼睛,似是叹息。

“没,什么都没有。”她说。

司马煜心底的燥乱就这么翻浮上来了。

——又是这样的态度。总觉得她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屑于于他讨论似的。仿佛他就这么无知、不懂事,只能令她疲倦的、无奈的、全盘皆收的包容似的。

这种感觉很讨厌,就好像有什么事对你非常重要,你周围的人都知道了,却都串通起来瞒着你似的。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他忍不住就质问出来。

阿狸不明所以。

然而有了先前的铺垫,她此刻的无辜反而更令人不甘心了。

司马煜用力将她拖过来,一前倾就啃上了她的嘴唇,愤恨的咬了两口,还是没忍心咬疼了她。又含住了,轻柔的辗转着。仿佛这样就能从她嘴上啃出什么答案似的。

阿狸想笑,结果又被他责怪似的咬了一口。他闭上了眼睛,回家似的理所当然,门都不敲就探了舌头进来。不徐不躁,深情温柔。

阿狸的手松开了车帘,雨声便被挡在了外面。

马车驶过小桥,两侧黑瓦白墙,雨水落入了流水。江南烟雨濛濛如画。马蹄的的踏在青石板上,临街的窗口开了一千遍,她家的浪子终成归客。

他手臂圈住了她,阿狸也抱住了他。终于将一个逼供的吻变成了小别胜新婚的缠绵。

下车时司马煜抱着阿狸,阿狸圈着他的脖子。

屋外的桂花和雨飘落,阿狸就把头埋进他怀里去躲雨。

司马煜轻声道:“我们差不多该开始考虑孩子的问题了吧,你不是急着求子吗?”

阿狸想,如果能生她就不着急了,这才是高中生的年纪好不好。

干脆就不说话。

司马煜就尾音上勾着,在她耳边,“嗯?”

阿狸五指掐进司马煜衣服里,低声抱怨,“进屋再说——”

——他抱着人聊天就不觉得沉?

司马煜得意的笑起来,心想,总算还有诚实的时候。便把她往上托了托,穿过一出有一出的门墙,抱进卧室里去。

司马煜连着赶了小一个月的路,身上乏倦。虽然想折腾一遭,但精力不足。回去跟阿狸闹了不一会儿就打起哈欠。

阿狸坐着,他就枕在阿狸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着话。

偏还不老实,手指头往人衣服里探。但也没什么杀伤力,把阿狸弄痒了,阿狸就揪他耳朵,笑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他嘿嘿的笑了笑,安静了好一会儿,像是睡着了。却又半梦半醒的叫了一声,“阿狸。”

阿狸就低声说:“我在呢。”

他摸了两把,抓到了阿狸的手,握紧了,声音懒懒软软的,“你哪里都别去。”

“嗯。”

“……总觉得你是在敷衍我。”他咕哝着抱怨了一声,这回终于真的睡过去了。

他这一觉睡下去就跟猪似的,雷劈都劈不醒,晚饭也没起来吃。

阿狸自己用时,珠翠问是不是该叫醒他,阿狸就笑着摇了摇头,道:“让他睡吧,还不知道怎么车马劳顿呢。”

把他丢在一旁,只把他身边伺候的侍从叫来问话。自然也知道,他果然又遇着左佳思了。

阿狸一个人枯坐了半宿,看司马煜睡得香,毫无负担的模样,就愤恨的去捏他鼻子,看他憋得脸都红了,张嘴大喘气,却还是不醒,才笑着松开他。

抱怨道:“再犯糊涂,就不要你了……”

半夜的时候司马煜开始睡不安稳,困顿的挣扎着,偏又被束缚住了一般,手脚挣不开,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阿狸被他吵醒了,只以为是寻常的噩梦,迷迷糊糊的伸手去安抚他。摸了满手的汗水,才觉出不对,忙推他,唤道:“阿尨,阿尨?”

司马煜探手出来,用力的捞了几次。像是努力的想抓住什么,阿狸赶紧握住他的手。他攥实了,骤然便平静下来。只将阿狸的手拉在胸前。阿狸俯身去亲他,他眼睛里倏然便有泪水滚落下来。

外面雨还在下,风不时一紧,雨声便骤然稠密。透窗而过,连屋里烛火也跃动起来。

他脸颊上便有两道明亮的水痕。

那确实是眼泪。

阿狸忽然间便不知所措。

司马煜睡得像死去了一样安稳,连鼻息也听不见。长长的睫毛映着烛火,像是染了一层荧光。不再有所求,终于可以瞑目了的模样。

阿狸心里便有不可言状的恐慌,她自己也觉得搞笑,但她确实偷偷的去试他的鼻息,俯身去听他的心跳。在确定他真的只是睡安稳了时,才耗光了力气一般,软在他的身上。

寂静的夜里,她耳朵里是撞击一般的心跳声。他还攥着她一只手。

“阿尨。”她又叫了一声。

片刻后,司马煜困倦懒散的回应,“嗯……”他摸到阿狸毛茸茸的头,打着哈欠问,“怎么了……天还没亮啊。”

“是你先把我吵醒的。”

“……”司马煜无语的蹂躏她的头发。

“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阿狸又问。

“记不清了,好像不是什么噩梦吧……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梦到自己打了打胜仗。好像还是在江边,把北秦打的丢盔卸甲,芦苇花都染红了,。”

——那你哭什么啊摔!

这次无语的是阿狸。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吧。”

司马煜已经睡了五六个时辰,早养好了精神,被阿狸叫起来,又回忆了一个热血沸腾的梦,哪里还睡得着?精神百倍的开始折腾阿狸。

阿狸推了他两把没推开,干脆放任他为所欲为,百折不挠的睡自己的。

司马煜啃了半天,人毫无反应,渐渐竟鼻息沉稳的睡着了,就有些愤愤的。又摆弄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样没意思,便不再骚扰她。也学阿狸的样子,靠在她胸口上听心跳。

秋夜里很容易便生出空旷的感觉来。

司马煜听着阿狸的心跳,渐渐的梦中清醒竟又浮现在梦境里。

苇花如雪,战鼓轰鸣。漫山遍野的溃退和砍杀,像是席卷而过的风沙。他金盔金甲跨坐在战马上,即将登船渡水。

他无意间回望。天矮江阔,流云涌动。

倏然便有莫名的悲伤江水一般滔滔的灌入胸口,瞬间便令人溺亡。

苇花从眼前飞过,点点泛红,便如东君忽至,杏花飘落在春雨里。鼻端泛起清香时,有少女踮脚去折梢头那一枝新杏儿。司马煜木愣愣的站在后面望着。

看她艰辛的攀上攀下,终于将那杏花摘在手里,欢喜满足的跑开了。

就像潮水自胸口退去了一般,那不堪负担的重量终于消失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