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不得不承认,重生还是有好处的。
至少这辈子她不用再被语言问题拖累,繁体字读写起来完全没障碍,书法、刺绣也日益精进。虽然因为握不好笔或者插不准针,一时还达不到当年的水准,但也绝对进步惊人。

这一遭,阿狸终于是个能拿得出手的好孩子了!

=__=|||……

阿狸娘出门便常带着阿狸,一来是炫耀——不是总说你家孩子怎么怎么好吗?瞧,我大闺女可不比你家的差。二来也是想让阿狸见见世面——她日后不是跟这群人做妯娌,就是要做姑嫂的,早点熟悉她们的心性为人也好。

阿狸:……

阿狸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只误闯进玻璃花房的大肥猫,而别人都是俏生生的小花苗——大肥猫跟小花苗大眼对小眼,各自观察完毕,小花回头聚堆窃窃私语:她是只大猫诶。大猫……大猫回头,就她一个。

重生的寂寞感油然而生。

太不人道啦!让阿狸装装青春期少年还行,七八岁的小孩子,她哪里装得像啊!

阿狸压根就没尝试着融入这些小姑娘的社交小团体里。

她就是自备点心,搬个板凳捧杯水,坐在一旁看她们嬉闹,顺便帮忙瞧着别打起来或者走丢了。

=__=……

不得不说——小姑娘们还是很省心很可爱的。

就是她未来的弟媳妇谢清如很难应付。

别人凑到一处就聊进来看了什么书,绣了什么花儿,再将荷包翻出来比比针脚,然后就笑闹着荡起秋千打起双陆来。她呢?

她回头瞧见阿狸在后头,就大姐头一样过来,关切道:“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玩?”

阿狸:“……我看你们玩挺好的。”

小姑娘皱皱眉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刻就道:“那我跟你一块儿看吧。”

阿狸:T__T……这种被大姐罩着的受排挤小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谢清如性子最闹腾,阿狸上辈子虽没领教过,却也听说过。

——她阿弟王琰开窍晚,不爱把家事放在心上。谢清如嫁过来没几天,他就跟着个大和尚跑到剡县栖光寺去了,留书说是“访友、论道”。

他自个儿是真名士自风流了,把新婚妻子丢在家里,连阿狸娘都觉得对不住人家。

谢清如呢?

她不哭也不闹。百衲衣一穿,扮成个比丘尼,背上小包袱,悄悄的也跟去了栖光寺。王琰不是要跟大和尚玄谈,不是说他精微入理吗?谢清如用三丈青帏把自己一遮,就坐在山门前,请大和尚为她谈玄说道。

她去的时候巧,大和尚让王琰勾起了瘾头,穷极其理,无人能对,正寂寞呢。听说有高手下帖,也不论男女,就应战了。

两个人隔着三围青帐,从日出直说到日落,大和尚几次绝倒,最终无言以对,跪拜认输。

谢清如潇洒转身。王琰乖乖的跟着回了家,从此绝口不再言“道”,专心诗书与庶务。

其才情、性格强横至此。

但现在还是个好捏的软包子小姑娘呢。

她不紧不慢的跟阿狸聊着天,说说花、说说草,阿狸就请她吃点心。

小姑娘对没见过的东西还是有些戒心的,看看阿狸,再看看手上的蛋挞,片刻后,用手绢儿托着,轻轻咬了一小口。

就眨了眨眼睛。

阿狸就知道,还好,看来是喜欢的。

荡漾的想:这弟媳还是容易喂的。看来日后就算不能和她说诗书玄理,也是有话题的。

“好吃……软嫩香滑,”小姑娘说,“就是带一点膻味儿,能去了就更妙了。”

“嗯,里面有羊奶呢,下次我用茶叶多煮会儿。”

小姑娘点点头,“……我还要再吃一个。”

谢清如性子大方,片刻功夫就跟阿狸对上话了。

阿狸娘跟贵妇人们说笑呢,远远的瞧见两个小姑娘友善,心里又给谢涟加了几分。

这边阿狸忽然想起来,“等我做好了,差人给你送去吧。”

——上回吃了谢涟的桃子,还没有还礼呢。虽然留下个荷包……但那可是旧的,太羞愧了。干脆蛋挞做黄桃味的,多送些去,就当回礼了。

阿狸黄桃蛋挞送去了东山,小姑娘一本正经的写了帖子答谢,送来一坛子鲊鱼。

那鱼……是谢涟钓的。

谢涟这点爱好阿狸还是知道的。上一世司马煜当太子时就经常找不到他,回头一问:

——干嘛去了?

——钓鱼呢。

——我就不信你能钓一整天!

——没,傍晚就回了。对了,我让人做了三坛子鲊,分你一坛?

——别!上回送的还没吃完呢!

王琰、卫琅、司马煜,个个谈鱼色变,都是让谢涟的鲊鱼给送的。但阿狸吃着,味道还是很鲜美的嘛。再加一点甜酱就更好了。

一个整天钻研怎么钓鱼的少年将军……阿狸觉得,其实也挺可爱的。

一来二去,两边就有了交情。

王谢两家也算世交。虽近来颇有些龃龉,但那是司空那一支的事,影响不到王坦跟太傅的私交。

两家晚辈交好,阿狸娘和太傅夫人都乐见。于是便常接小姑娘去山庄或是别筑住几日。

阿狸到是没怎么见着谢涟。

——听说因为太子近来频繁出入东山别筑的关系,太傅夫人勒令家里男丁,不管是才会走路的,还是已经娶妻生子的,未经太夫人准许,一律不得往内院里来。

至于太子何以爱往谢家跑,阿狸想,也许他又见着谢涵了吧。

这些都是命里的东西——但他就是喜欢那惊鸿一瞥,能有什么办法呢?

阿狸果然没有想错。

四月里,阿狸又去谢家,还没下马车呢,便听到外边有声音大叫,“你怎么可能是谢涵的儿子?”

阿狸听着那声音,心里就一哆嗦。偷偷把车帘掀了条小缝儿望出去,果然是司马煜。

这孩子特地将一头墨发挽成发髻,里面穿了白绣深衣,腰身扎得利索笔挺,外间套着青绣半臂,倒有些玉树临风的意味。看得出是用心打扮过的。

可惜他手里正抓了一大把金灿灿的棣棠花,悲愤至极的指着个小娃娃,“谢涵她怎么可能有儿子!她她她……”

要说起来,“淡定”那是谢家的家传美德——谢涟带着六万新兵蛋子对北秦八十七万大军发起总攻时,太傅谢桓还在跟人下棋了,下棋还赌别墅呢,赌别墅还赢了呢!

小孩子就用那双波澜不惊的黑葡萄大眼睛望着司马煜,“不要乱叫我阿娘名字。”

后边下仆们就擦着汗保证,“殿下,这真是大姑娘家的公子!”

司马煜泪奔而去。泪奔前还想拐那小孩子一拳。最终没下去手,只把棣棠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一副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表情。

阿狸望着他因为失恋而格外悲愤萧条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果然,不管她轮回几次,司马煜喜欢的都不是她这一型。

阿狸在谢家住的倒是很舒服。

这一次太子终于不来乱跑了,阿狸就见着谢涟几回。或是在山溪旁垂钓,或是去拜见祖母、母亲回来。

虽还是个小孩子,谢涟却总是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便只笑着一点头,也能觉出不同来。

有时谢清如就与他打招呼,“阿兄,你那边可还有柳叶笺?”

他简简单单一个字,“有。”回头就命人将各色笺纸都送来一大沓,说是甲是你要的柳叶笺;乙是我用着好的,你也试试;丙是新出的桃花笺,看着还行。

阿狸:……那么丁戊己庚辛呢?

下人传话:怕两位小姐还缺别的,文房四宝就都挑了些。

阿狸:……还有他想不到的吗?

谢清如:他想不到,也有下人替他想到——一样的仆役,他屋里的也总是更殷勤些。

阿狸就想,谢涟这名将,也不是白当的。

在谢家做客,唯一不好的是,谢太傅比她阿爹还喜欢教导孩子。

王家传家的是书法,谢家传家的是华章。这也决定了两家教导孩子风格的差异。王坦说的大都是立身为人的道理,非常朴实,谢太傅呢?

他考你即兴创作啊!

阿狸:T__T……这种鸟飞过去,指而作赋,柳絮因风,感而作诗的日子,真是够了!她是客人诶,就不能照顾一下?

谢清如看她思绪艰难,也会替她掩过去。谢涟又寡言,除非被点名了,极少接茬。因此在低龄少年组里,阿狸还不算驽钝得太明显。

她把一家人的句子写下来,太傅瞧着她的字,抚须颔首而笑,不吝表扬——太傅不掩人美,这也是有口皆碑的。

有时也会下棋。

太傅特别喜欢与谢涟下棋,还爱随手从身上解下点什么来做彩头。

谢涟拈一枚棋子,凝眉思索的模样已经很有日后的风范。太傅则怡然谈笑,偶尔赢几次,偶尔也输几次。

某一日,太傅瞧见谢涟腰上挂着的荷包,表情就略有些精彩——那荷包用紫罗做成,透着梅香,男孩子带未免微妙。却不直说。片刻后,便摆好了棋盘,招了招羽扇,道:“阿胡,来下棋。”

这一次谢涟输得落花流水,棋到中盘已然颓态毕显,却并不放弃,愣是一字不让,将整盘都下完了。

太傅面带赞赏,却还是笑着指了指他身上的荷包,道:“那个,给我吧。”

谢涟微微愣了一愣,便望了阿狸一眼。

阿狸:0__0呃……看她干嘛?

谢涟跪坐着,就着接下荷包来,双手捧着奉上,微微一躬身,道:“是朋友所赠,请叔父收好,日后阿胡还是要赢回来的。”

太傅已然要将那荷包燎在火上了,闻言又收回来。细细审视着谢涟,见他毫不退缩,便笑道:“三日为期。”

谢涟略一沉思,道:“好。”

谢涟连着两天不见踪影。第三天回来,跟太傅下了一整夜的棋。

直至天明,也没有赢一盘。

太傅还是将荷包还给他——对着这个孩子的决心,他不能不全力以赴。心里却已经谅解。

但谢涟摇了摇头,并没有接。伸个懒腰,安静的回房补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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