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曰:“不知。”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于是上亦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平曰:“陛下□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yīn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孝文帝乃称善。右丞相大臱,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yù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史记·陈丞相世家》

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sè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草具其仪法,sè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文帝廉让未皇也。然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yù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

——《汉书·贾谊传》

长安,未央宫宣室。

刘恒上朝,看着下面的一班朝臣,突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似乎少了什么一样,他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他看着跪坐在两侧的公卿,开口说道:“众位卿家有何事要禀报?”朝堂一阵安静,并没有人说话。刘恒转眼看着文官之首左丞相陈平和武官之首右丞相周勃,陈平微微阖着双目,似乎睡着一般,周勃却是低着头。

刘恒淡淡地哼了一声,温声说道:“朕自继位以来,已有四个月光景,难道偌大的大汉朝竟然连一点儿事情都没有?”朝臣听刘恒的语气中有淡淡不满之意,都是一阵动容。周勃看了看对面的陈平,见身为百官之首的他仍旧没什么反应,便硬着头皮说的:“陛下继位以来,天下承平,百姓晏安······”

刘恒听他这么说,突然开口问道:“天下承平,你们便尸位素餐,不以社稷百姓为重了?”周勃啊了一声,连忙辩解道:“陛下,臣等一心为大汉守业,并无尸位素餐之举!请陛下明鉴!”刘恒哦了一声,笑道:“果真如此吗?”周勃微微尴尬,也不敢再应声,刘恒却没有放过的意思,笑问道:“敢问右丞相,天下百姓一年之中牢狱之事有多少?”周勃愣道:“臣······臣不知······”刘恒仍是笑问道:“那朝廷一年收放税钱多少?一年收放谷物多少?”周勃本是武将,平rì里就粗枝大叶的,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但刘恒乃是天子,天子问起,自己却不知如何作答,周勃不禁心中又愧又怕,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伏地请罪道:“陛下,臣不知!请陛下降罪······”

刘恒微微一笑,见周勃俯首请罪,便也不再为难他。转眼之间陈平仍旧是眯缝着双眼,似乎没有睡醒的样子,对自己责问周勃的情形仿佛不见,心中有气,声音顿时高了起来,问道:“左丞相,你可知道?”陈平拱手为礼,说道:“老臣亦不知,但朝廷之事,各有所主,陛下一定要知道的话,应该问那些主事之人。”刘恒眉峰一扬,问道:“谁是主事之人?”陈平从容说道:“陛下想知道牢狱之事,责问廷尉即可;若是想知道税钱谷物的收放,治粟内史知道详情。”刘恒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朕还一直以为左右丞相乃是主事之人,如此说来,朝臣各有所主,那左右丞相所主何事?有何大用?”

陈平淡然笑道:“丞相所主者,乃是朝臣百官。陛下乃是天子,身居未央宫中,不知百官,所以以丞相鞭策百官,使各行其是而已。”刘恒笑道:“丞相所言甚好!”陈平仍是谦逊地道:“这番言语并非老臣所说,乃是当年萧相国的言语。萧相国曾言道,‘宰相者,上佐天子理yīn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老臣自当秉承萧相国的意思,全力辅佐陛下。”刘恒点了点头,笑道:“萧相国一代名相,果然有过人之处!”陈平听他说了这些,便不再责问朝廷之事,也是暗中松了口气。

刘恒想起萧何,自然就想到父亲刘邦,沉声说道:“卿等都是十数年前追随高祖皇帝,创立大汉基业,今rì虽然天下无事,但仍应该兢兢业业,慎始敬终,为百姓开一代盛世!”朝臣听刘恒这般自信满满的话,都是恭声说道:“诺!”

朝臣应声刚落,突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陛下,臣博士贾谊有本启奏!”刘恒颔首笑道:“贾卿有何事,速速奏来!”他方才对陈平、周勃等老臣甚是严厉,但对贾谊的态度却很是不同。贾谊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大汉兴国二十年间,天下和洽,然而如今朝廷仍是承袭秦朝时候的礼乐制度,殊是不妥。此时应当改正朔,变更服侍制度,重新制定百官之名,复兴礼乐。这是大汉自开国以来的盛事,请陛下定夺!”刘恒微微一愣,随即面带喜sè,重订制度无疑是更加有利于自己的统治地位。他点了点头,叔孙通窥到刘恒的面sè,也是行礼说道:“臣附议!陛下,臣一直主我朝礼乐制度,也以为旧礼不宜再用于新朝,博士贾大人所说,正合臣的心意。臣附议。”

刘恒却摇头说道:“改正朔之事何等重大,朕只怕自己复员太浅,不足以完成这件大事······”叔孙通见他谦让,连忙行礼说道:“陛下承天景命,乃是天子,正该完成此事。臣恭请陛下该正朔,易制度!”刘恒颔首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命博士贾谊全力来办此事······博士叔孙通颇习礼仪制度,为贾谊之辅。”贾谊听刘恒这么说,微微一皱眉,但仍是说道:“臣领旨!”

刘恒点了点头,说道:“众卿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要上奏,那就散朝吧!”朝臣一听,都是行礼叫道:“臣等恭送陛下!”刘恒得志意满地起身转入后殿。群臣见刘恒离去,都是松了口气。

陈平一时有些发愣,周勃见百官在后面等着,便咳了一声。陈平回过神来,转身正要向宣室外面走,却见两个人几乎同时走出宣室,定睛看时,一个是辟阳侯审食其,另一人却是方才殿上奏事的博士贾谊。陈平眉头微皱,周勃已然怒道:“哼!这些人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我丞相还没出去,这两人竟然就走了,待我上前将这两个人抓住,治他们一个藐视上官的罪名!”

陈平笑着向外面走去,摇头说道:“算了,审食其这样,你我都知道其中缘由,就不要追究了,至于这个贾谊······”周勃眉头皱起,却听一人说道:“他如今正是陛下重用之人,你就算想治他的罪,只怕陛下这一关不好过啊!”周勃一愕,见来人正是太尉灌婴,哼了一下,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就不能动他分毫?”灌婴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陈平看着周勃,叹了口气,说道:“周大人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周勃愣道:“看出什么?”他想起来朝堂上的事情,忍不住生气道:“丞相大人真会藏私,既然知道如何应对陛下,也不教给我,害我在朝堂上丢尽了脸面!你······你真是诡计多端,如今你可算是压住我了!”陈平闻言冷笑道:“你既然做了右丞相的位置,就应该知道自己应该管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如何应对,怎么会怪在我的身上?假若陛下问你长安城现在有多少盗匪,你难道还真的要说一个数目?若果然如此,你这个丞相还真的是白当了!”

周勃闻言,老脸涨的通红,强自说道:“算了,我当丞相,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你的······”转眼却见陈平露出沉思的样子,便问道:“丞相大人在想什么?”陈平淡然笑道:“老夫在想,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不简单······”灌婴在一旁插口说道:“丞相,你也看出陛下的用意了?”陈平捋须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这次早朝如此为难我等,自然是因为看我们这些老臣只是守成之辈,所以看我的呢过不顺眼,反倒是贾谊这等人,乃是陛下亲自提拔,而且有国士之才,正是新皇帝要重用的大臣······陛下对贾谊言听计从,所有律令更改,以及诸侯就国的安排都出自贾谊。照这个趋势来看,只怕他离公卿之位,不远了!”

周勃吃了一惊,问道:“当真?······这如何使得?我等追随高皇帝苦战,拼死拼活才换来如今九卿的地位,这贾谊不过一介书生,难道想就凭着一张嘴皮子跟我们平起平坐,他休想!”陈平摇头叹息道:“贾谊受封,也是陛下的意思,难道你想违抗陛下的意思?”周勃顿时语塞。

陈平苦笑一下,叹息说道:“还是孔夫子说得好,‘后生可畏,焉知来者止步如今也’!贾生可畏啊······”灌婴忽然冷笑道:“丞相这就服老了?”陈平笑道:“后辈催得紧,不服老不行啊!怎么,太尉大人还不服老?”灌婴笑道:“想要让贾谊失去圣宠还不简单?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丞相大人平rì自诩yīn谋,如今竟然也为难了······”

陈平闻言,也不动气,说道:“原来太尉大人已经有计策了,老夫洗耳恭听!”周勃也看着灌婴。灌婴心道:“这个贾谊从前分明和君侯是好友,但如今不知怎么,竟然一心为陛下办事······陛下这皇位本来就是从君侯手中夺取的,不知道这贾谊有没有像郦寄那样做出卖友求荣之事,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哼,贾谊,我就从你身上为君侯找一个公道!”

他冷笑一声,说道:“贾谊虽然才学出众,但却有一件不可说之事,若是让陛下知道,陛下大怒之下,杀了他也说不定!”陈平哦了一声,看着灌婴,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朱虚侯刘章,想到此处,他嘴角边不由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

我在昏迷之中,忽然梦到很多很久之前的画面,我来到大汉朝以来,最初是怀疑王兄的用心,后来慢慢融入到刘章的身份之中,虽是在临淄待了四年,但跟王兄的说话却很少。我那时候一心读书,也没有住在齐王宫,每月也不过见他两三次而已,如今一梦,却也只是梦到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说过的话,“你我兄弟,何必多言”,我不知道王兄是因何而死,但除了因为我,我已经想不到其他任何理由。

我悠悠醒转,只觉自己面上一片濡湿,睁开眼来,只见秀娘忧心地看着我,一旁小石头,秦卬等也是面带忧sè。我只觉浑身无力,勉强坐起身子,只见自己身处在内室,开口问道:“我昏迷了几个时辰?”小石头迟疑道:“三天两夜······”我哦了一声,茫然地坐在床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抬头问道:“蝶儿呢?我有话问她。”

良久却无人应声,我抬头看了看众人,皱眉说道:“怎么了?”小石头握紧双拳,说道:“公子,你不能······你不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妥吗?”我见他神sè不对,皱眉说道:“我身体怎么了?”小石头沉默一下,看了看一旁的秀娘,低声道:“大夫说公子忧思过度,心脉受损,只怕······”我不禁笑了一下,随即一阵咳嗽。

我听小石头这么说,已经大概知道了后世刘章的死因,如今我自己也感觉得到,我这连rì来心中绞痛,夜半不能入眠,总是辗转反侧直到天亮,由此更是神思不属。心痛之余,眼前所见皆是悲伤。长此以往,只怕真的会这样忧郁而死,而所有的成因皆是长安的那场变乱。如今不过四月有余,我身子已经沉疴至此,想来rì后只会更加痛苦而已。我苦笑一声,摇头道:“无妨······王兄死了,我总要知道他的死因,难道你想让我冥思苦想,再牵动思虑?”小石头无奈,只得道:“好,奴婢已经从祝小姐口中得知,这就说给公子听······”

我淡然问道:“她呢?为何不让她亲口告诉我?”小石头迟疑一下,说道:“公子,你昏迷后第二rì,三公子从临淄赶来,吵闹了一番······祝小姐将他带到客栈去住了······”我苦笑一声,说道:“城阳距临淄五百余里,他不远千里赶来,应该是知道王兄的事情,所以向我问罪来了,是不是?”

小石头一阵沉默。当年兴居恼怒王兄,我假死之后劝说,以至于后来兄弟和洽,同心同德,不料遭逢异变,王兄薨丧,兴居更是因为王兄的缘故与我反目为仇,念及此处,我心中有是一痛,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开口问道:“王兄是怎么死的?”

小石头皱眉说道:“当初王上为两位公子罢兵归国,常常心中抑郁。当rì罢兵之时,吴王和楚王等都不同意,责让王上。王上以两位公子的缘故,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后来薄夫人致书王上,其中提及大汉社稷,说‘王上有谋上之心,天下皆知,王上振臂一呼,诸侯景从,然后来宗室,以王上为楷模,伺机逼迫朝廷。由是观之,危亡大汉基业者,其为王上乎’,又言,‘今王上两幼弟在长安,存亡皆在王上一念。且齐国地大物博,王上诸子年幼,无所仰仗。有谋逆之罪,而存覆巢完卵之念,终古以来未尝有也。然哀家知王上谨孝,怜王上之志,故答应后事。王上诸子及朱虚侯、东牟侯者,当享国封王,世世毋绝!若违此言,人神共愤,唯王上察之’,王上看了这封信,踌躇良久,终于自刭······”

我眼泪不觉落下,失声说道:“王兄,你真是傻······我兄弟倚仗的乃是齐国,如今你身死,我和兴居,还有几个侄儿都是俎上鱼肉,唯有任人宰割而已······只可怜你枉死,却于事无益······”众人都是默然心伤。忽然房门“哐当”一声被大力推开,兴居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祝蝶气喘吁吁地跑进内室,拉着兴居衣袖,说道:“你别······”兴居冷哼一声,奋力将祝蝶的双手甩脱,口中怒喝道:“刘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秦卬早就看出不妥,拦在床前,挡住了愤怒的刘兴居。

我听兴居竟然如此恨我,突然觉得生无可恋,心中顿时萌生死志,但秀娘的手伸了过来,我抬头看着她,心中悲痛至极。兴居一把推开秦卬,叫道:“刘章,大哥死了,都是你害的!是你逼死他的!什么惊天计谋,什么翻云覆雨手!我们齐国······父王留下的偌大的基业,全都被你毁了!全毁了······我恨不得杀······杀了你!”秦卬阻拦了几下,却被他连连推开,小石头要上前拉住他,也被他在胸口打了一下,直痛得脸上一片冷汗。眼见兴居就要冲到床头,秀娘突然起身,站在床前。

兴居吃了一惊,硬生生地止住身子,看着神sè沉静的秀娘,他怒容满面,攥紧了拳头,却站住身子不再向前,口中怒道:“嫂子,你让开!”秀娘神sè不变,沉静的双眸看着兴居。身后祝蝶也拉着他,说道:“兴居,不要!错不在师兄······”兴居咬了咬牙,一把甩开她,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冷声说道:“好······好······此事我不再追究!但是刘章,你我兄弟之情今rì断绝!我刘兴居今rì立誓,从此跟你刘章再无半分瓜葛,若违此誓,我刘兴居不得好死!哼!”他说完这句话,冷声甩袖而去。

走到门口处,他忽然站住身子,转头看着呆呆站立的祝蝶,说道:“你是跟着他,还是跟我!”我听到这话,忍不住一阵恚怒,但见他神sè愤激,只怕我一开口,他与祝蝶便自此成了路人,便强忍着没有说话。祝蝶茫然地抬头看着他,随即转头看着我,我看到她眼中的关切和歉疚之意,眉头一皱,微微摇头。祝蝶收回目光,轻声但是却坚定地说道:“我跟你!”兴居蓦然防脱了紧紧攥着的双手,说了一个“好”,大踏步过来,拉着她,两人并肩走出了房间。

内室中一阵寂然。秀娘转过身子,看着木然的我,眼中有淡淡的怜惜之意。我突然咳了一声,口中溢出一缕鲜血,秀娘一阵吃惊,回头看向小石头,小石头连忙去叫大夫。我笑了一下,安慰道:“没事,死不了······王兄不是留给我一封书信吗?拿来我看······”

秀娘摇了摇头,我看向秦卬,说道:“秦卬,你去拿来!”秦卬也是摇头,见我面上一阵怒气,忙道:“君侯,书简已经烧了······”我心中一惊,忍不住又要呕血,沉声怒道:“是谁······”但我话一出口,已经看向一旁的秀娘,苦笑说道:“秀娘,你何必如此?······那书信是王兄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怎么可以······”秀娘只是看着我,缓缓摇头,秦卬忍不住道:“君侯,夫人这也是为你好······”

我苦笑一声,想着如今王兄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也已经不在,似乎王兄真的死了一样,什么东西也没有留给我,只留给我无尽的痛苦和愧疚。如今兴居已经明言我们兄弟反目,我的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他发誓说,若是违背自己的誓言,他就会不得好死。果然如此吗?我想到兴居的结局,心中只是叹道:“上天,你对我们兄弟何其薄也!”

过了一会儿,小石头带了一个大夫和一个僮子疾步走了进来。那大夫见我口中溢出血,心中已经一沉。秀娘见大夫过来,忙让到一旁。那大夫坐在床沿,仔细地看着我,随即开口说道:“王上请伸手。”我听他声音清亮,不过三十六七岁的模样,面貌虽不出众,但面皮润洁,不禁一愕,却也伸出手来。

那大夫在我腕间诊了诊脉,开口道:“王上不听医家之嘱托,又遇到伤情之事,是以呕血······再加上往年伤病,内外皆伤,要医治只怕很难啊!”我听他这么说,不禁咳了一下,心知这大夫故意将我的病情说重,不过是想多要些诊金罢了,当即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知有人力有限,岂可逆天。先生既然无法治愈,那便请吧!”

那大夫一愣,斟酌着说道:“王上当真如此?所谓富贵惜命······”我看着他,笑道:“我虽是王侯,却没有什么富贵可言······”那僮子脑袋一转,看着大夫,突然偷偷笑了一下,我看着那僮子,却是微微一愣,只见她头上梳着双髻,双眉纤细,琼鼻小口,却是个女孩。此时见她对着那大夫做鬼脸,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先生见我发笑,沉吟不决。小石头只是担心我的病情,却没有留意这些,对着那先生说得:“淳于大夫,你是我们齐国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够医好公子的······”那先生捋着浓墨似的胡须,点了点头。

我却是心中一愣,皱眉问道:“淳于大夫?!······敢问先生名讳?”那先生微微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拱手说道:“不敢,在下临淄淳于意,任齐国太仓长。”我哦了一声,说道:“你就是淳于意······”我忽然转头,看着那个僮子,笑了笑,问道:“那这个僮子,叫什么名字?”

淳于意啊了一声,看着我,皱眉说道:“她不过是我的僮子,王上问她······是什么意思?”我看着那个十岁左右的女童,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的名字。她是你的女儿,名叫淳于缇萦,是也不是?”我这话一出口,非但淳于意吃了一惊,连小石头等也是愕然。那女孩歪着头看着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笑了一下,心道:“原来她果然是缇萦······刘恒之所以废去肉刑,便是因为她不顾自己的危险,求见刘恒,愿替自己的父亲代罪。刘恒念她一片孝心,所以就免了淳于意的刑罚······说到底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但现在不过是个素事不萦于心的女孩罢了······”当下笑道:“你就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缇萦看着我,突然眯着眼睛说道:“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刘章!”我微微一愣,淳于意听她竟然说出我的名讳,怒道:“大胆······”我却摇了摇头,挥袖不让他说话,对着缇萦笑道:“好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这就算是扯平了······”缇萦笑了一下。我见她娇俏可爱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淳于意见自己女儿这一番捣乱,倒让自己面上无光,不禁说道:“王上的病在心中,便是要控制自己的七情六yù,须知喜伤心、怒伤肝、悲伤肺,七情皆损身。王上须得持心若水,不可有大的波动······”我笑道:“便如古井不波?”淳于意一愕,赧然点头。

我笑道:“我rì常以老庄无为为本,以清净自然为要,以达观为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淳于意又是一阵愕然,随机点头说道:“原来一切皆在王上心中,那在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见他有退意,忙笑道:“先生误会了,我虽知道这些,但rì常用药、养生却知之甚少,望先生能在府上盘桓几rì,教我养生之法。”

淳于意想了想,却也点了点头。我看着小石头,说道:“小石头,你去给淳于先生安排一个房间。”小石头诺了一声,淳于意踌躇一下,跟着小石头出去了,缇萦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提着药箱转身跑出了房门。秦卬见我神sè有些倦怠,便也告辞出去。秀娘扶着我肩头,让我躺下。方才她见我和缇萦说话的时候很是开怀,但如今人都散去,面上顿时一片忧愁。我见她神sè有些担忧,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她放心,但一时经历这么多事,心中已然累了,刚刚躺下,便已经合着眼睡熟了。

秀娘看着我沉睡的面容,伸手握住我的手,悄然叹了口气,面上也笼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这rì之后,rì子便过得很是平淡。淳于意在城阳王府中住下,每rì为我开药煮药,缇萦却是随意在府中走动,什么都没有避讳。漱玉对刘喜很是喜爱,每rì带着他,秀娘反倒不常看着刘喜。我知道漱玉是什么心意,感叹之余,也没有多说什么。小石头本来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没有同意,让县吏交接了文书之后,便让他主掌城阳一郡的事务,我诸事不管,因为是冬rì,人便懒散一些,每rì只是读书而已,有时陪着秀娘出去走走。城阳城比之长安自然是小了许多,但难得的是清净,而我和秀娘如今最喜安静,所以经常到城外十里的石亭里坐着,听着风声,有时候静静地看着rì落。rì子就这么淡淡地过去了。

但朝中的事情我还是有所耳闻,周勃做了两个月的右丞相,于年尾时候辞去了右丞相之职,陈平便专一成了大汉丞相。刘恒帝位稳固,朝臣上奏请立太子,之后未央宫便出了一些变故,其中内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此事的结果就是窦氏的儿子刘启最为年长,所以被立为太子,而窦氏自然也就成了皇后之尊。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后世史书上记载的一些事情,刘恒之前的代王妃为他接连生了四个儿子,后来代王妃病故,之后窦氏去了代地。而未央宫内的变故就是这四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此事自然大有内情,我也不知是不是窦氏亲自所为,若果真是她,宫中还有一个薄太后,她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而此事没有被宣扬出去,只能说明薄太后也同意窦氏掌管**之权。如此说来,窦氏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或许刘恒也不能限制她的权力了。

我对窦氏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抵触的意思,毕竟她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大汉朝文景之治的功绩,窦氏居功至伟。而且我也知道了许负话语中的意思,我是刘章,这一切都是真正的历史,没有必要阻拦,或者改变什么。

转眼见已经是开chūn三月间,附近的山丘也披上了青衣,处处溪水潺缓,桃红柳绿。这rì我带着秀娘,提了些美酒小菜来到石亭,缇萦非要凑数,硬是跟了过来,我无奈,只得让她跟着。来到石亭,看着眼前的风景,一时心魂俱醉,将酒菜摆好,便和秀娘小酌一番。缇萦在旁看到我们夫妻同心,却不言语,便有些无趣。我看到她的样子,笑了一下,便开口问道:“缇萦,你父亲是齐国名医,你本该是个千金小姐,怎么跟着父亲四处流浪?这可不像是个女孩子了······”缇萦看了看我,说道:“我不想呆在那个小阁子里······”我笑道:“看来你是天生的不安分了······”

缇萦蹙眉说道:“谁说不安分就不是女孩子了?当个千金小姐有什么好,我和姊姊们不也是经常被父亲责骂?”我哦了一声,说道:“就是因为你们都是女孩子?”缇萦大声嗯了一声,道:“是啊!父亲一直想要个男孩儿,传承他的医术,可惜连生了五个都是女儿······”她忽然转头看着我,皱眉说道:“该不会······王上你也是一样重男轻女吧?”我连忙摆手,笑道:“不是,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女子并非低于男子一等,而且我所知道的一些女子,都是智谋权变胜过男子百倍,反而男子就往往一事无成······”我说到这里,想起自己的遭遇,如今也算得上是一事无成了。

缇萦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这话说得不错,我有时候也有些看不惯父亲的作为······rì后也要做英伟女子!”我一愕,说到:“令尊悬壶济世,做得乃是救死扶伤的大事,你怎么看不惯了?”缇萦摇头说道:“王上不知道,父亲医术自然有过人之处,但他只为王侯富家治病,一般穷苦人他是不屑去看的。医家既然说是‘悬壶济世’,难道还分什么尊卑贵贱?”

我笑了一下,她自顾自地说道:“rì后我若是当了大夫,就只给穷苦人看病!”我摇头笑道:“幸亏你现在还不是大夫,不然你就不会为我看病了!”缇萦转头仔细地看着我,随即笑道:“你不同的······我听人说过你的事情,我以后也要学你,做个英伟女子!”我不禁一笑,心道:“看来缇萦自小就有大志,她有rì后的勇气,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缇萦见我笑着不说话,忍不住道:“你不信吗?”我笑道:“信!我自然信的······只不过,你学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加上一个‘英伟女子’?我可是堂堂男子汉!”她呃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随即淡然地笑了笑,说道:“再说了,你要做一个英伟女子,rì后只怕也无人能配得上你!”她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我想到自己从前的意气风发的rì子,心道:“从前我也向缇萦一样,以为自己可以做不平凡的事情,所以浪荡浮华,如今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像今rì这样,有秀娘相伴,有良辰美景赏心悦目,有美酒佳肴可以果腹,这才是人生乐事。人说‘淡极始得真’,我如今才算知道什么是‘真’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低声笑了一下,拿着酒爵,起身看着眼前的青山,朗声唱道:“流水槛外,凝轻红数点,chūn来才半。杨柳丝垂曳风,草青河畔。误识双燕,剪出锦绣好河山。人孰见,花红叶绿,一枝可化千万。造物几多不凡!看燕山雪销,chūn满寒关。览到赏心乐时,呼啸群山。群山不言,笑我玉樽酒清浅。君休住,饮到醺然,残酒更洒青天。”唱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心中畅快,将手中酒水泼向青天,朗声长笑。笑声传出好远,似乎能够听到隐隐的回声。

秀娘见我开怀,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缇萦见我落拓不羁的样子,扁了扁嘴,说道:“你唱的这些是什么?似《诗》非《诗》的,一点儿也不合音律······”

正说着,突然只见一骑飞奔而来,我看着是秦卬的样子,心中微微惊了一下,心道:“难道城中出了什么变故?小石头主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莫非是朝廷有什么事情······”秦卬转眼来到石亭,下马说道:“君侯,守城的士兵这几rì细心留意,有一批不速之客来到城阳,小石头不知该如何处置,请君侯回去定夺!”我微微皱眉,问道:“是谁?”秦卬眉头紧皱,说道:“这些人是吴国的打扮,应该是······”我眼神一凝,冷笑说道:“吴王刘濞的人?!”秦卬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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