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皆宿韂长安中。
——《史记·齐悼惠王世家》

七年正月,太后召赵王友。友以诸吕女为受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妒,怒去,谗之于太后,诬以罪过,曰:“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怒,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见,令韂围守之,弗与食。其髃臣或窃馈,辄捕论之,赵王饿,乃歌曰:“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丁丑,赵王幽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頉次。

己丑,rì食,昼晦。太后恶之,心不乐,乃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徙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立皇子平昌侯太为吕王。更名梁曰吕,吕曰济川。太后女弟吕嬃有女为营陵侯刘泽妻,泽为大将军。太后王诸吕,恐即崩后刘将军为害,乃以刘泽为琅邪王,以慰其心。

梁王恢之徙王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酖杀之。王乃为歌诗四章,令乐人歌之。王悲,六月即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宗庙礼,废其嗣。

——《史记·吕太后本纪》

高后五年,朝野之间都是无事,时间也就匆匆之间过去了。我与吕秀也成婚一年有余,但吕秀却一直没有消息,我对此事也不是很在意,心想着顺其自然就好,再说,吕秀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太早生育也不好。俗话说“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话真不是虚的,小石头私下曾经跟我说,要繁育子嗣,开枝散叶。我哭笑不得,对他说此事不急,不管如何,总算是含糊过去了,但随后就是吕秀吞吞吐吐地跟我提起,原来高后和皇后也曾私下问及吕秀,吕秀哪里知道应对,红着脸应承了,回来却是埋怨我,我便安慰她,此中情事,不消多言。

年后王兄来信,说及召平在齐王宫顶撞他之事,似乎对召平有所不满。信中又提及了兴居也想来长安,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想着自己平rì未央宫和城防之务两边跑,也是不胜其扰,所以就致书王兄让兴居前来,我在信中让王兄不要与召平对立,只是注重民生,所谓政在亲民,若是得到民众的拥戴,召平也不敢弄权云云,想来王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高后六年十月,兴居的车驾已经到了长安城门。我如今专管城门的防务,谁到了长安,自然是我第一个知晓,这时候我带同吕秀在东城门等候。如今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冷肃,吕秀已经穿上了轻裘,但是城门处毕竟风大,我看着吕秀,说道:“你也是,如此寒风,非要来接兴居,其实你在府中等着就是了。”吕秀笑了一下,说道:“不行,兴居虽然是弟弟,但是怎么也是我见到的你第一个至亲,不能怠慢。这才等了半个时辰,怎么你就沉不住气了?”我看着远方,恨恨说道:“兴居这小子,这区区二十里竟然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影子,来了我也要教训他一顿,竟然让他嫂子这般等着!”吕秀莞尔一笑,没有说话。

我还在那里指手画脚地埋怨着兴居,忽听小石头说道:“快看,那个似乎就是小公子的车驾。”我放眼看去,只见远方一队车马走了过来,旗帜上写的果然就是个“齐”字。我不禁松了口气。车驾走到近处停了下来,刘兴居在车里早就掀开了车帘,这时候见到我,慌忙跳下马车,上前一把抱住我,说道:“二哥,二哥,我想死你了!”我微微觉得尴尬,心道:“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率xìng?”却见吕秀等人看着我,都是忍者笑意,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兴居,咱们兄弟也有两年没见了,来,让二哥看看!”

刘兴居放开了我,昂头挺胸地站在我面前,我点头笑道:“好!当年的小子长成大人了!”刘兴居看着我,说道:“二哥怎么还在长个子?我本来想着能够赶上你了,谁知道你又高了······”我笑道:“我大了你四岁,你自然还能长的,我却是不再长了,过几年你就该赶上我了。”兴居笑了一下,说道:“那也说的是······”

我见他看着我身后,便笑道:“来,过来见过你嫂子!”刘兴居走上前,说道:“二哥你先别说,我先猜一猜,这三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是哪个呢?”他用手指着漱玉,伸手抓着脑袋,似乎很是苦恼。吕秀一愕,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叔子是在开玩笑。我见兴居在那里装模作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脚在他腿上踢了一下,说道:“你这小子,刚来就戏弄嫂子。之前在临淄的时候,你没吃过枕香煮的菜,没嚷着让漱玉帮你梳头,还这么戏弄你嫂子,是不是想找打?”说着我作势要打他。刘兴居啊了一声,笑道:“那都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再说女大十八变,二位姐姐更加美了,我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啊······”枕香和漱玉听他称赞,不禁笑了起来。

刘兴居却是忽然收起笑容,走到吕秀跟前,行礼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嫂子了,果然也只有嫂子这般的美人,才配的上二哥这样的英雄,刘兴居见过嫂子!”吕秀笑了一下,行了一个叔嫂之礼。我听这小子更加油嘴滑舌了,只能感叹,一时想起祝蝶,便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祝蝶没有来吗?你们现如今怎么样了?”刘兴居登时有些失落,说道:“她是想来,可是先生死活不肯。我总不能像二哥当年那样强抢民女吧,所以只好一个人来了······”我哦了一声,说道:“那你们······”兴居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已经有了白首之约,我说自己跟着二哥,rì后有所作为之后,就回去娶她。二哥,你可别让我等得太久,不然你的弟妹可是要换人了!”我笑着撞了他一下,说道:“别胡说!我的弟妹,非祝蝶莫属!”兴居嗯了一声,我们兄弟两个相对大笑。

之后便是一起回府,我将兴居安排在另一座楼阁里,他自己带来随身小太监虽是可心,但是初来长安,我拨了几个下人供他来用,当晚枕香做了丰盛的饭食,我们一起其乐融融,倒是不胜之喜了。

兴居在长安有我照拂,仕途竟然比我的要通畅得多,刚来长安,第一次早朝,见过高后,高后一时高兴,便封了他一个东牟侯的爵位,同样敕建府邸。我将他送出宫,问道:“兴居,怎么你封的是东牟侯,我封的是朱虚侯,这些有什么来历吗?”兴居看着我,说道:“二哥,你当了两年的侯爷,难道不知道自己爵位的来历吗?”我点了点头,他顿时无语,良久才说道:“我幼时出生在东牟城,你出生在朱虚这个地方,就是这么来的啊!你看朝中的那些封侯的官员,留侯张良,那是因为张大人的家乡是留,绛侯周勃的家乡在绛······”我笑道:“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个的来历······”兴居笑道:“那还不是我聪明,像二哥这样不问世事的人怎么在长安待了这么久?我真是想不明白了······”

我笑道:“好小子,你如今得了便宜了,竟然说起我的不好了?你说我不问世事,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不问世事的,宿卫长安的大事,你就全权负责了,别给我惹什么祸端才好!”刘兴居得志意满地说道:“二哥,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笑了一下,他只是刚来,却敢这么说,我自然不会当真,只是城防的事情还有秦卬和离朱,这两人办事情稳妥,纵然是兴居有什么疏漏,他们也会尽力弥补,也就不以为意了。

我将兴居送走之后,便又回转了永寿宫,张泽通传了之后,我来到内殿,见高后正和张嫣、吕秀说笑,见我来了,吕秀仍旧和张嫣低声说着什么,高后却看着我,说道:“哀家想着你也该来了。”我笑了一下,忙行礼说道:“太皇太后目光如炬,臣的心思确是瞒不过太皇太后。”高后心情不错,听我这么说,笑着说道:“哀家今rì早朝已经封了刘兴居为东牟侯,你可满意?如今他初到长安,朝廷官制和职责他并不知道,哀家想等些时rì再授他朝廷的官位,你是他兄长,觉得哀家这样安排可好?”我跪坐在下首,闻言拱手说道:“如此安排也好,不过臣私心想要东牟侯协助臣,只因城防之事责任重大,臣这些rì子忙东忙西,觉得有些招架不住。”高后看了我一眼,说道:“如此也好。他是你的弟弟,你时常指点着他也不是不可,不过如此一来,你兄弟二人便引人瞩目,反倒不美了。”

我不禁苦笑,说道:“太皇太后难道担心臣和东牟侯结党么?若是这样,太皇太后就再为东牟侯安排一个官位就是。”高后看着我,笑道:“你对哀家忠心,哀家自然知道。”我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高后真的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能驳斥,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道:“臣的弟弟东牟侯虽然年少,但是和臣一起长大,品xìng自然不差······”高后嗤笑一声,说道:“刘章,你这么奉承自己的弟弟,可是露出了马脚。”

我一愣,没有接着往下说,高后看着我,笑道:“你幼时就有纨绔子弟的名声,东牟侯要是和你一起长大,那多半品xìng不怎么样,最多也算是个无赖!”一旁张嫣和吕秀也不说话了,听着高后这么说,不禁都是笑了起来。我苦笑道:“原来臣在太皇太后的眼中竟然还是个无赖,那臣枉读了这么多书了······”高后面sè一沉,说道:“无赖怎么了?高皇帝年轻时候就是彻头彻尾的无赖,但是最后还不是富有天下?项王虽说是个盖世英雄,最后也不是乌江自刎了?高皇帝那时候跟哀家提过,为人切不可拘泥,你好生记着!”我听刘邦原来这么说过,一时也觉得有道理,便说道:“刘章记下了。”

高后看着我,微微点头,随即说道:“你既然说宿卫长安很是辛苦,哀家也不能坐视不理,不然你家的媳妇该怨我这个老婆子不体恤你了······哀家同意你说的就是了。”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倒是吕秀嗔道:“皇祖姑,你这般说秀儿,秀儿rì后可不敢来了······”高后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秀儿跟着刘章,倒是学会他的谦虚了。”吕秀笑了一下,同高后说起话来,我在一旁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

兴居封为东牟侯之后,朝廷再一次安静下来,一时高后和朝臣相安无事。我暂时放下了担忧,想着高后若是一直如此,那刘吕之间的恩怨假以时rì就可以慢慢消弭。为了历练兴居,我将自己手中宿卫长安的大权全都交给了他来打理,虽然这于理不合,但是既然高后已经首肯,朝臣也乐于见到刘氏子弟掌权,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兴居全心掌握卫尉之事,竟然也忍了下来,这种毅力连秦卬和离朱都暗自佩服不已。

但是这种风平浪静的时刻只是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赵王后的车驾来到长安,然后揭开了高后又一次对刘氏的不满,也重新开始了又一轮的屠戮刘姓诸侯王。

高后七年刚开chūn的时候,吕秀生了一场大病,我便向宫中告假,连着几rì没有早朝,兴居回来下朝之后告诉我高后宣召赵王刘友前来长安,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来到外面,我拉着兴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怎么突然想起要召赵王入京?”兴居皱眉说道:“二哥,此事我知道的也不清楚,只是之前赵王后前来,难道是跟这个女人有关?”我皱着眉头,说道:“我让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酒去问张辟疆张大人,你没有去问他么?”兴居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我看张大人也是有心事的样子,所以就没好意思去问······”我叹了口气,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又下人来报:“君侯,张辟疆张大人前来,正在前厅奉茶。”

我心中一定,说道:“兴居,你跟我来。”他哦了一声,和小石头一起来到前厅。张辟疆见我进来,忙起身说道:“君侯可知道朝中出了大事了?”我皱眉问道:“太皇太后突然宣召赵王,可知道是什么缘故?”张辟疆皱眉说道:“我听宫人说道,赵王后从赵地赶回来,就是为了告发赵王,说赵王对太皇太后有怨言,说什么‘吕氏安得王!太皇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皇太后心中恚怒,此次赵王来长安,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冷笑道:“赵王后好守妇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妖孽之事。往常听说赵王宠幸其他的姬妾,不喜欢赵王后,赵王后仗着自己是吕家的女儿,就对丈夫不敬,她如今这般向太皇太后献谗言,那是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了。”

张辟疆摇头道:“君侯有所不知,你这数rì不上朝,太皇太后身子有不适,心情本来就不好,如今赵王后献谗言说太皇太后百年之后,太皇太后便以为这是赵王咒她,而且怀有异心······”我想了想,说道:“看来我要去宫里走一趟了。”张辟疆神sè微动,还没开口说话,小石头已经急道:“公子如今切不可以身犯险······”兴居也道:“是啊,二哥,你这个时候去,太皇太后若是迁怒于你,只怕你也有危险······”我皱着眉头,张辟疆拱手说道:“君侯还是先别急,赵王还未来长安,君侯切不可自乱阵脚,等赵王来了之后,咱们看清楚情况,再为赵王进言不迟。”我嗯了一声,道:“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几个人都是沉默不语。

十rì之后,赵王的车驾来到长安,城防之务本来是我和兴居在负责,但是赵王的车驾刚进玄武门,我还未及上前拜见,他已经被羽林军押着前往未央宫。我见情势竟然变成了最坏的一种,忍不住心中动怒,跨上马就一路飞驰,来到未央宫宫门处,但是一队侍卫拦住了我,我眉头一皱,看着吕更始,冷声道:“本侯如今要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卫尉大人因何阻拦?!”

吕更始却丝毫没有买我的账的意思,看着我,笑道:“君侯大人,宫中不可走马,君侯是否先下马再说?”我斜睨着他,冷冷道:“本侯自然知道宫里的规矩,不劳卫尉大人提醒。若是大人让本侯进去,本侯自然下马,否则,下马之说,大可不必了。”吕更始面sè一变,说道:“太皇太后吩咐,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准放入宫中,君侯想进去,下官恕难从命!”我眉头一皱,看着吕更始,吕更始忽然心中一跳,不禁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我冷冷一笑,忽然听到后面马蹄声动,回头一看,见是押解着赵王的羽林军,更是皱紧了眉头。

羽林军走到宫门处,见我正挡着宫门,为首将官打马上前说道:“请君侯回避!”我心道:“现在该怎么办?我难道要违抗高后的懿旨?”心中挣扎一会儿,却是怏然地催马走开。赵王的车驾缓缓从我面前走过,我静静地看着车辇的车窗,只见绫绢摆动中,赵王刘友苍白的面容隐在后面,似乎感觉到外面有人,他转过头,正看到我,但是眼眸里却没有一丝神采。

我眼睁睁地看着赵王的车驾消失在宫门之后,心中一痛,吕更始冷笑一声,说道:“朱虚侯还是回吧,哦对了,下官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不其侯吕种不久之后也要来长安,我就等着好戏看了······”我看着他冷笑的样子,心中一阵厌恶,说道:“你想看好戏?那就等着吧!”说罢,我双腿一夹马腹,“驾”了一声,扬长而去。

吕更始看着我打马远去的背影,面sèyīn沉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回到府中,这几rì吕秀的身子大有好转,正在院中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将马缰交给下人,走到吕秀身后,见她还是没有一点感觉的样子,便走到她的身前,吕秀睫毛一动,抬头看是我,笑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看着她,说道:“我都回来有一会儿,见你一直就这么站着,在想什么呢?”吕秀看着我说道:“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我看着她略微清瘦的面容,心中微微苦涩,她这一病,似乎xìng子都有些变了,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也不复从前整rì欢笑的样子,听她这么问,大概是听到了些什么话,更何况我这几rì来一直愁眉不展地想着赵王的事情,她向人询问也不无可能,当下柔声说道:“是有些事情,太皇太后派人召来了赵王,方才将赵王押到了宫里······”吕秀面sè一变,低声问道:“你······你没有进宫吧?”我苦笑道:“我在宫门处被人拦了下来。”

吕秀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为我准备车马,我去见皇祖姑。”我神情一愕,忍不住道:“秀娘,你······”吕秀抬头看着我,说道:“我本来想劝你不要管两家之间的恩怨,怕你触犯皇祖姑的逆鳞,但你多半不愿如此,我是你的发妻,自然是要跟你同甘共苦,事事也以你为主。”我心中感动,将她拥在怀中,说道:“不行,你若是去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自然以为是我授意你,如此也不好······”吕秀点头说道:“是了,我却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想着帮你探听一下皇祖姑的心意······”

我想了一下,说道:“若是真的想探听太皇太后的心思,你可以去问婶娘,婶娘是太皇太后身边最贴心的人了,你去见她,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吕秀嗯了一声,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我拉住她,说道:“你如今急着赶去,也不免会让人猜到几分,不如明晨再去宫中向太皇太后问安,然后再去问婶娘。”吕秀看着我,说道:“还要等明rì?我只担心你多忧心一刻,心里多半不自在······”我揽过她身子,心道:“刘章,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次rì清晨,吕秀带着漱玉乘车去到永寿宫问安。来到永寿宫,得知高后还没下朝,便在宫外等着,过不多时,只见皇后的凤辇慢慢过来,吕秀便迎了上去。早有宫女上前对张嫣说了,张嫣便吩咐停住了凤辇,下来拉着吕秀说道:“秀儿,听说你前些时rì得了一场大病,如今可好了没有?怎么面sè看着还这么差?”吕秀勉强笑道:“多谢皇姑挂怀,秀儿如今都好了,所以今rì前来给皇祖姑问安。”张嫣眉头一蹙,说道:“你来得不是时候,母后正在和临光侯、辟阳侯、侯封等人一起议事,你要多等一会儿了······”吕秀低声问道:“是在商议赵王的事情么?”

张嫣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向一旁随侍的宫女说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不得过来打扰。若是太皇太后回来,尽快通知我。”侍女都是诺了一声,张嫣拉着吕秀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说道:“章儿他竟然忍心让你冒险前来打听消息?这么不以你为重······”吕秀忙道:“皇姑误会了,是秀儿执意要来的,他不让我来,只是我不忍见他每rì都是眉头紧锁的样子,这才来问皇姑的。”张嫣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算是有心了,但此事是你皇祖姑亲自授意,你让他别再管了就是。”吕秀道:“他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只是想知道赵王如今的情况怎么样,其他的,他也不能管的。”

张嫣嗯了一声,说道:“赵王如今被母后关在了他在长安的府邸里,而且派羽林军守着四方,严令吩咐下人不给衣食,也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吕秀轻轻啊了一声,良久才开口问道:“赵王后呢?她也不去吗?”张嫣摇头冷笑道:“此事便是她故意而为,她若是前去探望,那也是冷眼相对,多半会质问赵王早知几rì,和必当初对她冷言冷语,不加宠幸而已,还会说什么好话?”吕秀低头说道:“皇姑,我吕家的女子真的如此不堪么?”

张嫣一愕,看了看她,拉着她的手说道:“秀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吕秀摇头说道:“照皇姑这么说,吕家的女子都是蛇蝎心肠,全然不念夫妻之情,竟然陷害自己的夫君,秀儿真的不敢相信这是吕家的女子所为。”张嫣叹了口气,说道:“你就别再多想了,我看你也不用再去见你皇祖姑了,她见你这个样子,多半会猜出缘由,到时候不免连累章儿,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吕秀嗯了一声,张嫣又道:“你去告诉章儿,此事和如意之事仿佛,谁也是无可奈何,知道了也是徒自伤心,却于事无补,让他明哲保身就是,若是惹怒了母后,只怕母后也不会顾念你的情面,你让他善自保重就是。”

吕秀嗯了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吕秀便带着漱玉告辞而去。张嫣却忽然沉默下来,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母后这次,怕是又要诛杀你的兄弟,你生前尚且不能阻止,如今你要我一人怎么办?”淡淡的悲伤声音慢慢消逝在她唇边,这女子面上露出深切的哀伤,却是没有一人看到。

我听到吕秀转告张嫣说的话后,却是心中沉了下去,张嫣若是这么说,那么赵王多半不保。我想到刘友现在被关在自己的府邸,却无人给他送去吃的东西,心中除了一阵深切的悲哀之外,剩下的就是对高后的不满。吕秀看到我神sè之间仍是抑郁,不免又劝慰一番,我口头上说是无妨,但是心中怎么想,却是不想让她知道,免得让她担心。

这rì晚间,枕香已经准备了许多丰盛的饭食,我看着却是难以下咽。吕秀见我放下了筷子,便也不再吃了,一旁刘兴居正准备夹菜,但是看到吕秀没有吃,自己也放下了筷子,小石头在一旁服侍,见我们三人都是默然无语的样子,开口说道:“公子,你多少吃一些吧?”我心中难受,但看着吕秀和兴居,终究是不忍他们陪着我挨饿,于是拿着筷子帮二人夹了许多菜食,自己也勉强吃了几口。吕秀自然知道我的心意,也不多说什么,兴居见我这样,想了想,说道:“二哥,你就吃些吧?吃饱了,才能想主意啊······”我笑了一下,摇头苦笑说道:“我自然知道自己管不到五叔的事情,但是想着他如今在自己的府邸里挨冻受饿,还是吃不下去······”刘兴居忽然说道:“二哥,你还是从前的二哥么?从前的二哥,就算是知道危险也会迎难而上,如今的二哥,怎么这么英雄气短?你可不让我敬佩了。”我虽然知道他是激将之法,仍是心中气不过,吃了起来。

如此这般,十余rì之后,赵王在长安的府邸中传来噩耗,赵王饿死在府邸之中,朝臣都觉得悲哀。在赵王拘禁期间,有跟随赵王来的大臣暗中想接济赵王,但是都被高后抓捕归案,如此一来,再也没有朝臣敢违抗高后的意思,如此这般,赵王刘友竟然就这样被生生饿死,长安百姓纷纷传言说,赵王临死的那rì,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于是在府邸之中唱歌,歌词中说:“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朝中大臣听到这首歌都是义愤填膺,但因为没有权力,所以只能是忍气吞声,各人见面之后也绝口不提赵王之事,此事竟然就这般掩藏在朝政之后。

我得知赵王身死的时候,也是心中大恸,我跟赵王没有什么交情,只是见过他两面,一次是七年之前,那时候正是惠帝大行,我见他跪拜在惠帝灵前,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不久之前,他被羽林军押解到赵王府,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双眼眸中等死的悲哀,如今听说他竟然生生被饿死在自己的府中,想起他自己唱的那句“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悲哀之余,心中也不禁涌起一阵戾气,只觉得高后这般做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竟然因为自己侄女的一句谗言而加害一条王侯的xìng命。

所以,从赵王薨丧之后,我便称病不朝。高后竟然也没有说什么,至少我没有看出来她对我有什么不满,但是她之后的懿旨却让我又一次心中愤怒,高后在懿旨中说:“赵王友不顾社稷,不念皇恩,有辱皇室声名,故而赐诏以民礼葬之”,堂堂皇室子弟竟然只是以平民之礼葬在百姓的冢旁,这对刘氏简直就是天大的污蔑。群臣见吕氏掌权,什么也都没有说,连赵王刘友大葬的时候都没有前往,堂堂大汉王侯,送葬之人竟然是一班酷吏,不免又引来世人的嗟叹。

我因为赵王的事情,对高后更加不满。吕秀因为时常跟我在一起,听我说得多了,也觉得高后做的有些过分。她心思委婉,虽然不满,但是因为高后从前对她极好,所以她也不好说什么。我平rì也只是生闷气,从不宣之于口,若是实在忍不住了,便出府四处撒气,如此这般挨过了半个月。

这些时rì我虽然过得不好,但是高后也是同样焦头烂额,赵王事件之前她便有些身子不适,这期间难免不动气,所以身子越发不似从前。高后xìng子急切,虽然见自己处置了赵王,但自己的身子竟然如此沉疴不治,心中有些悔悟的意思。半个月后,竟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rì食,这本来是很普遍的天文现象,高后见到白rì突然变黑,对身旁的张泽说道:“你知道这rì食是什么原因么?那便是因为哀家的缘故,这是上天在jǐng示哀家做的孽太多,让哀家收手!”

张泽站在一旁不敢接话,高后想着自己说的话,忽然心中逆反:“上天竟然不容许我对刘氏施惩?刘氏子弟尽皆不忠于哀家,难道哀家就任他们宰割不成?上苍,你不用示jǐng,哀家做事从不后悔!刘家人若是还敢怀有二心,哀家照样不会手软!”站在一旁的张泽却是不敢看高后一眼,只是觉得现如今的高后,怕是谁也劝说不住了。

半个月之后,高后又下了另一道旨意,说赵王刘友身死,但是赵地拱卫关中,不能没有诸侯王镇守,于是迁梁王刘恢为赵王,算是平调。又封郦侯吕产兼任梁王,但是吕产责任重大,特许吕产不用回到梁国的封地,只是在长安做后少帝刘弘的太傅。梁王刘恢心中不愿意去赵国,于是上书高后,说自己得高皇帝的封邑已经有十余年,如今不想舍弃封地前往赵国。高后大怒,在朝堂上将梁王的折子摔在地上,怒喝道:“梁王违逆朝廷旨意,难道是藐视朝廷,起了谋反之心不成!”如此一来,群臣惊怖,都是不敢多说什么,高后怒气平息之后,吩咐左丞相陈平拟书送给梁王刘恢,劝他尽快前往赵国。梁王勉强答应,但是心中却是很不乐意。高后为了安抚刘恢,让新封的梁王吕产的女儿嫁给了赵王刘恢,又将吕产女儿的侍女仆妇都随同前往赵国,用以监视刘恢,刘恢虽然无奈,但是只得动身前往赵地。

赵王刘恢前往赵地不久,高后的疾病也好了一些,处理朝政自然是没有什么。我虽然在这些时rì在府中,但是朝堂上的事情都是兴居和张辟疆来告诉我,所以我也不是全然不知情。我虽然埋怨高后心狠,但是也知道这是她往年追随高皇帝正战天下受过的刺激,也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是对自己的对手容情,rì后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我虽然理解,但是见到高后竟然如此行事,还是有些反感。但是这些rì子朝中无事,吕秀也劝说我已经月余没有上朝,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分,所以也就听从了吕秀的话,整理好自己的朝服,去未央宫朝见高后。

赵王刘友和新赵王刘恢的事情之中,辟阳侯和侯封等人算是出了大力,高后很是倚重,朝臣也都看出高后乃是用这些人为爪牙,残害刘氏宗亲。是以在这次朝议之中,只是这些人说话,剩下的大臣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违逆半分。我站在朝臣中间,见到一些不善于掩饰的官员都是眉头皱着,显然心中反感。而反观陈平,却是面带微笑,对高后的责问也是应对自如,我虽然知晓他心中对高后擅权已经很有不满,但是见到他的表象,也绝对想象不到他竟然是在对高后虚与委蛇。

我叹了口气,对我自己从前的想法已经有所怀疑,当初我得到高后重用,想着能够凭借自己的影响力,让高后和朝臣相安无事。朝臣自然是没有什么,早在七年之前就已经将朝廷的兵马大权交给了高后,从此也是听从高后的懿旨,却不料高后自己心有怀疑,因为自己家族中的女子受了委屈,竟然不顾朝臣的反对,处死赵王,而且强迫梁王,刘氏已经完全落在吕氏的下风。这种情形之下,高后若是一心与朝臣修好,达成默契,刘吕相安也未尝不可,但是高后的心思如何呢?我也是心中捉摸不透。

这么一来,我也不敢轻易说什么,只是听着高后的爪牙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也没有怎么听,朝议糊里糊涂地就过去了,下朝之后,我只想着要早rì离开宣室,免得看到侯封和刘长等人心中生气,正要回转的时候,忽然见到张泽走了过来,我懒得搭理,转身正要走,张泽却叫住了我,说道:“君侯留步,太皇太后提及君侯已经有些时rì没到永寿宫了,今rì特宣召君侯······”我心中冷笑道:“宣召?难道高后还想如同对待赵王一般对待我?”当即哼了一声,说道:“公公前面带路就是。”张泽看我面sè不豫,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永寿宫走去。

来到永寿宫,只见高后和审食其、侯封正在内殿。我看向坐在上首的高后,见她面sè有些憔悴,高后虽说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但是雍容华贵,从前也不显出老态,不过我这些时rì没有来朝见,却觉得高后似乎老了许多,而且面容也似乎是心力交瘁的样子,不禁微微皱眉,淡淡地向高后行了一礼,听高后说了“免礼”,便直起了身子,扫了余人一眼,便跪坐在小几的后面,高后和这些人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高后开口问道:“刘章,你今rì肯上朝,可是风寒之疾好了?”我咳了一声,说道:“谢太皇太后关怀,臣的身子已然无恙,臣还要多谢太皇太后赐给臣的药物,臣还在服用中。”高后嗯了一声,说道:“如此就好,你这次病得很是时候,原来是哀家多想了······”我微微一愣,看了看高后,见她也正在盯着我看,不禁低下头。

高后转过头,不再看我,却是说道:“哀家前些时rì封了梁王为赵王,朝臣可有不满?”审食其淡淡说道:“百官在朝堂上倒是没有说什么,私下的议论倒是少不了的。只是有人有所怨言。”高后冷笑一声,说道:“你说的是梁王吕产,还是胡陵侯吕禄?”审食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听到高后提及我的岳父大人,虽然不怎么想听,但是还是留神听着。

却听高后说道:“前些年吕王吕嘉骄奢yín逸,哀家听了朝臣的建议,已经废去了吕嘉的王位,如今哀家已经封了刘恢做赵王,朝臣竟然有所异动,近rì都有大臣在私下议论朝政,这不是给哀家找难看么?”我心中一动,听高后竟然提及刘吕之事,这倒是不多见,想来是这些时rì她见到朝臣神sè间的不同,所以对这件事情也留意起来。

高后这么一问,审食其和侯封都是没有回答,我本来也是不想回答,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高后不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高后却是看着我,问道:“刘章,你来给哀家说说。”我眉头一蹙,知道自己不能够乱说,若是高后认为我偏袒朝臣,那就是我自找没趣了。念及此处,我斟酌说道:“太皇太后明鉴,自来王侯得志之后骄恣之人不少,虽是人之常情,但是必定会被百姓憎恶。太皇太后肯大义灭亲,自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

高后蹙眉说道:“刘章,哀家问你的是朝臣有所异动,哀家该怎么办?可不是吕嘉的事情。”我一时为难,听得高后哼了一声,我不禁心中一跳,正要开口,忽听一人说道:“回太皇太后,奴婢倒是有个主意!”我一愣,不由看着正在一旁侍奉高后的张泽。高后也是有些意外,笑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张泽听高后允了,便拱手说道:“太皇太后,朝臣知道太皇太后大义灭亲,这才额手称庆,若说原因,自然是因为没有了吕王,从前吕嘉大人做吕王的时候,朝臣就不敢如此。太皇太后不如另立一人为吕王,如此便可震慑群臣,朝臣自然不敢就这么放肆了。”高后想了想,说道:“果然是个好主意,说到底,朝臣怕的乃是吕王,并不是吕嘉,哀家也是糊涂了,这么说来,哀家要再选一人封为吕王了。”我眉头一皱,心道:“你如今刚这么害死刘氏诸侯王,如今还要大封吕氏,这不是加剧刘吕两方的矛盾么?”想要开口出言反对,但是刚抬起头,看到高后眼神中的欣喜之sè,我不由得颓然放弃。

过了一会儿,高后看了看张泽,问道:“张泽,你说哀家封谁为吕王好?”张泽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奴婢见这些来给太皇太后问安的吕家人中,也就是新封的梁王吕产最是沉稳,而且对太皇太后更加恭敬有礼,此外胡陵侯吕禄也是上上之选,只请太皇太后钦定。”高后想了想,吕氏一族中,也就这两人能力还算可以,她微微点头,忽然看着我,心道:“吕禄是秀儿的父亲,但他们父女的关系不好,我若是封了吕禄做吕王,秀儿须不是很高兴,而且吕禄却生xìng优柔寡断,若是身为吕家的家主,我也不是很放心,吕产还有些手段,可说是合适的人选。”她这么一番斟酌,便点头说道:“哀家知道了,那便将吕产封王吧!”

张泽大是高兴,心知自己又为人办好了一件事情,不禁喜上眉梢,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会遣人去向朝中的一些官员授意,让他们在早朝的时候,奏请太皇太后立吕产大人为吕王。”高后嗯了一声,我却是皱紧了眉头,看着张泽,心道:“**之中,非但妃嫔不能干政,连宦者令也是不能,这张泽怎么会如此关心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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