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来看,发现他们身上大大小小有好几个咬痕,流出黑色的脓状血液。“陆左,你快救救他们啊!”见着两个人皮肤发热,全身发抖,出气多进气少,马海波把希望全部都放在我身上。我也一筹莫展,蛊这玩意,一般都是无形无味,谁知道屋里面那位居然放出蜈蚣来,这就不是巫蛊了,是御兽驱虫,这玩意我哪里懂。
被咬得最多的那个年轻干警眼睛翻白,就快要死去。一个魁梧的警官拿着枪准备再冲进去:“妈的,跟她拼了,抓出来解毒,不然就杀了她给小李赔命!”我心中一紧,一个想法浮上心头,赶忙拦住他,说我有办法,先别乱来。他们都看向了我,急躁地问怎么办。

我严肃地说,今天关于我的事情,你们都不能往外传,也不能写到报告里。

副队长满口答应:高人,高人,你赶紧的,绝不外传。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生物毒性里面来说,蛊既是万毒之首,也是万毒之源,仅仅只是咬伤,不涉及灵学的话,说不定可用金蚕蛊来解。我现在已经能稍微跟金蚕蛊沟通了,没想到它传递过来的信息是可以,而且还貌似很欢快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金蚕蛊的食物,好像就是毒物,特别是蛊毒,它尤其爱。

见他们都答应了,我盘腿坐下,按照破书里面的方法,合十双手,默念:请金蚕蛊灵现身,请金蚕蛊灵现身……念了大概十来句,只感觉喉结一鼓,有一滑腻之物从口腔里冒出,我一张嘴,那只肥嘟嘟的金色蚕虫就射了出来,正好落在受伤最重、毒气最深的人手腕处,开始吮吸伤口的脓血。

我虽然知道自己体内一直住着这么一位房客,但是真正看见它的真容,自己却忍不住地想将昨天的晚饭给吐出来。可是我不敢吐,我要是没忍住,头上高人的光辉立刻就褪色。我强忍着,脸色难看地瞧着这小东西在两个受伤的干警身上爬来爬去。

偏偏旁边有一个胖警官还说了一句:“好可爱哦……”

这句话让我羞愤欲死,只想掩面而去。

随着金蚕蛊的吸食毒性,地上两个人的脸色开始有所好转,虽然仍旧很苍白,但是至少没那么黑了。大概两分钟之后,金蚕蛊将两人的伤口全部爬过,动作变得凝滞,它摇头晃脑地爬到地上来,去吃那些被踩得稀烂的蜈蚣虫尸,它倒也是个好胃口,吃相跟我一般难看。我叫旁边几个人把地上两个年轻干警扶到一旁的石头边靠着,然后说:“应该是没问题了。”

副队长握着我的手,激动得眼泪花直流:“陆左,真的是谢谢你了。”

我说不用,转头看向木屋里,几个干警在持枪警戒,却不敢闯进去,我心想这帮人帮到底,便高声喊道:“里面的阿婆,我是陆左,昨天来看你的陆左,莫要再放虫害人啦。”木屋关着门,木窗格子里也是黑乎乎的,过了好久,一个怪异的腔调说了话:“后生仔,看来你真的是龙老兰的外孙了。”

这声音根本就不是人发出来的,而像是蚊子嗡嗡、虫子爬噬的声响,怪异,不过很清晰。

我说我是,我听村子里面的老人说,您老人家这一辈子从不害人,怎么临到老了,还要搞这些事情出来。她叹气,没有说话。我又说,您老人家是不是觉得政府冤枉了您儿子,冤枉宝松哥?她仍旧在叹气,过了一会儿,她说:“后生仔,说起来你外婆那一脉和我们家也是有一点渊源的,苗家十八峒,三十二洞口里面,只有我们两家在屏东,大山门户。我看你也养金蚕蛊,不如我们比一比,你赢了,我束手就擒。”

我说你老人家不是欺负人么,要比跟我外婆比,欺负我一个后生仔做什么?

她就笑,这声音像夜枭,让人瘆得慌。

过了一会儿,她问比不比。

我看了看副队长他们,他们点点头,说比。麻辣隔壁,还真的以为我会赢啊?房前屋后加起来十杆枪,害怕个球啊?我还没说话,突然木门开了,一股阴风吹了出来,扬起灰尘。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在地上吃蜈蚣尸体、舔血浆的金蚕蛊那软趴趴的翅膀一下就竖起来,扇动着,“嗖”的一下,弹射进门去。

刑警副队长、马海波还有旁边几个持枪的警官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门里面黑黢黢的房间,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都崇敬我能够指挥这么小的一条虫子,但是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那小东西根本就不鸟我,直接自己就冲出去了。

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声响,黑乎乎地也看不见什么,我只是感觉到有一丝意识在牵连着我,它飞速运动、纠缠、撕咬……各种动作通过某种不知名的存在联系到我脑中来,搞得我一片混乱。过了几分钟,金蚕蛊飞了回来,它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飞了几圈。我看见它仿佛大了一点点,而我腹中莫名有一种饱腹感。

金蚕蛊落在我肩膀上,然后顺着我的脖子往上爬,准备爬到我嘴巴里去。

我一想到它刚才又是吸脓血,又是啃虫尸,胃里就一阵翻腾,赶忙捂住口鼻,不让它进来。它很委屈地在我手上蠕动,一双黑豆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竟然感到一丝心软来。然而心里面实在抗拒,誓死不松开手。它见我坚持,然后放弃了与我沟通,又顺着我的手爬了下去,它的身子凉凉的,像玉石,也不臭,还有一股檀香味。

我以为它放弃了,哪知菊花一痒,感觉一物从外往里钻,接着腹中一紧。

它终于回家了,而我则泪流满面,我发誓再也不让它从嘴里爬出来了。

屋里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哀叹声:“没想到龙老兰真的练成了本命金蚕,唉,这就是命啊,这就是命啊!”刚才的虫鸣振翅声已然不见,接着,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哭泣抽噎声,若有若无。

副队长看着我,问可不可以开始?

我知道他是问里面的毒虫清理完了没有,看到他那副又是尊敬又是畏惧的样子,我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看到木屋里黑气消散了许多,而且罗二妹既然已经说认命了,只怕是不准备抵抗,想来应该没事了,于是点点头说:“可以了,去拘吧,小心她指甲就行。”

说这话,我感觉耳朵火辣辣的,转过头一看,只见昨天看到的那个叫做青伢子的少年,正提着一个掉漆的木头餐盒站在院门口,怨毒地瞪着眼睛,看着我和破门而入的公共安全专家们——好浓重的敌意!

Chapter 10 小鬼求收养

有人立刻去搜青伢子的身,只从旧校服里面搜出一个温热的鸡蛋来。

这显然是他的早餐,木餐盒里面是稀粥咸菜,显然他是来给这家人送饭的。我听村子里的瞎眼老头说过,这两年都是青伢子在照顾王宝松他老娘,风雨无阻地送饭。

两年前(去年和今年),青伢子才多大?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搜完身没什么发现,警察放开了青伢子,跟他说警察在办案,让他走开点。他听话,走到了院外面,然后恨恨地朝地上面吐口水。我感觉他在看我,这个小孩子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就进到屋子里去。里面依旧湿闷潮热,一股怪味,灯被拉开,我看见罗二妹被几个男人抬起来,而王宝松则被两个魁梧的警官压在地上铐上。

罗二妹在跟他们讲:“他就是个疯子,你们不要为难他。”

昨天灯光黯淡我没有看清楚罗二妹,只觉得形容枯槁,今天一见,发现她几乎瘦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身上全部都是骨头,脸十分恐怖。我知道,一般养蛊、学黑巫术,天天和鬼魂打交道的人,阳气被夺,气运侵蚀,若没有法门,容貌都恐怖,而且命格是不得善终的。以前书上看终觉得不信,今日一见,心中更寒。

王宝松挣扎着被压了出去,而罗二妹则看了看我,笑了:“真的是青出于蓝啊。”她笑得很诡异。我问她昨天的小鬼,尸体是去哪里找的?她说是啊,忘了这回事了,小鬼的尸骨在床下面埋着呢,至于是哪里找的?谁作孽就在谁那里找的呗。

罗二妹瘫痪在床不能行走,几个干警用被子把她裹着,脚的地方滴滴答答流下许多腥臭的水来,把他们几个熏得难受,赶紧抬到院子里去。我感觉这个老人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马海波在旁边插嘴,问什么小鬼。我没有跟他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跟他说,你上次不是跟我提过一起幼女横死、尸体被偷的案件么,把床搬开,挖一挖,就知道了。

马海波说真的?我说我还骗你不成。

他现在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连忙叫两个在房间里搜集证据的干警去找锄头撬棍来,我把床往里面推了一点,指定一个尸气浓郁的点给他们,让他们小心点挖。地上是木板,但是已朽,轻松弄开之后,两个棒小伙子开始抡起锄头刨土,而我则在房间里四处看,想找一找有什么奇特的东西。

我从一个木箱子里翻出一些木刺、银环、香烛等零碎,又在神龛上找到几个木头雕刻的神像,还有些罐子、一堆草药、香灰、桃木、骨头碎末……以及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瓷罐娃娃。这时候有人叫挖到了,我移步到床前,只见在一堆硬泥夯土旁边的坑里面,有一个五十公分长度的薄皮棺材,腥气冲天。

我赶忙叫人把房子的窗户全部打开,然后叫他们去找了沾湿水的毛巾蒙面,蹲下来,用他们递过来的一把钉撬把这棺材敲开。打开棺材,发现里面是一具灰白的骷髅架子,不大,里面的肉全部都烂了,化作一团肉泥血浆,无数白色的蛆虫在上面爬行交错。

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去他奶奶的高人形象,我连滚带爬地跑出木房,趴在木头架子上,一股酸水就喷射出来,而这一吐简直是连锁反应,我肚子开始闹起了革命,无数的膨胀之气翻腾而起,昨天的中餐、晚餐一下子就全部给我吐了出来,有的比较急,居然还从鼻子里喷出。而当我吐到肚子里只剩下酸水的时候,发现身边还有好几个哥们保持着我这姿势。

马海波用毛巾捂着鼻子出来,看到我们吐的这些秽物,脸上又是一阵白。他见我好一点了,然后说道:“我合上棺材了,到时候带回去,让技术科检查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了。唉,我当警察二十年,什么没见过?只是这一次,真他妈的邪了门了。”

我怕他没盖好棺材,犯忌讳,有尸气漫出,于是强忍心中恶心进去看。重新走回屋子里,我看了一下这口小棺材,严丝合缝地钉好了。我朝门口的马海波挥挥手,表示可以了。一切完成了,最后的结果只等他们审讯了,这个鬼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于是我抬腿准备走,没想到居然走不起来。

低头往脚下看去,我吓了一大跳——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抱着我的腿,小脸儿憋得通红。我往门外看去,发现马海波正在指挥几个干警,一点也没有发现我这边的异样。我低头问她:“你要干什么?”小女孩摇了摇头,指着那边的小棺材张张嘴。

我问她:“你是想要我帮你埋葬好?”

她摇头。

我又问:“你是要我帮你超度亡灵?”

她摇头,拼命着摇头,惊恐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你不会是要我带你走吧?”

她终于点头了,脸上有笑容,像讨好主人的小狗儿。我有些为难,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鬼算怎么档子事?况且我并不是很了解如何养小鬼。她看见我为难地思索,跳起来,找了根笤帚扫了扫地,又拿着我的衣服揉了揉,看我没反应,着急得直哭。

看她一副可怜样,我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莫名被触动了,心中一酸。我问她:“我怎么带你走呢?你平时住哪里?”她要是住棺材里面的话,说实话我真的就果断拒绝了——我毕竟没有职业神婆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所幸不是,她指向了神龛上那个瓷罐娃娃。

我拿起那个巴掌大的瓷罐,发现在娃娃脖子附近有一个开关,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小的空间里装着一点黑色的头发、骨头、灰和油,有一层膜隔着,倒也不会溢出。我说好吧,我带你走,不过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到太阳下面去晒。她吓得直摇头,接着又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看得我想笑。我举起瓷罐,她立刻化成一条白线,钻了进去。

“陆左,陆左……”马海波过来推我,我说怎么啦?他笑了笑,脸色有点不对,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我问,你没看到什么吗?马海波讪讪地说你别吓我。我说好,开玩笑的,然后扬起我手上的瓷罐说这个我要带回去,没问题吧?

马海波说这个是什么?我摇摇头,装作神秘状,告诉他不要问,我带回去处理。

他这个时候也没有讲什么原则了,点了点头,说你拿走吧。这时候有人进来叫,说车来了,问我要不要回县城。我自然不愿意再待在这鬼地方,于是说一同回去。出了院子,我看到青伢子仍然在门口的田坎上待着,我没有理他,任这小孩敌视我。

“你是叛徒,你是我们苗家的叛徒……”他气鼓鼓地冲我喊道。

我回头看他,他更加来劲,朝我吐口水:“呸,你们把宝松叔弄疯了,又要将罗婆婆弄死,你们这些外乡人……你,你这个苗家的叛徒还帮他们!”他的口音夹杂着苗话的发音,我听得很困难,但是能看见他的眼神是非常地怨毒。像他这个年纪正是眼神明亮的时候,自己的世界观已经形成,执拗、偏激、愤愤不平……我看着这样一双眸子,竟然有一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在院子里两个留守的警察过来拉他:“小孩子懂什么,走,走!”

我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后面那个警察仍然在教训他:“这个罗婆婆犯了王法,不管是谁,都是要接受教训的……”

在车上我跟马海波交待了一下对那两个受伤的年轻警察清除余毒的事情,并且还交待了他,回去之后也要买些大荸荠来,不论多少,切片晒干为末,每天早上服用两钱,用空心白滚汤送下。连续一个星期,不可间断,这样方可排尽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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