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疑惑:“啊?”“昨晚,你找先生借钱……”“关你什么事,加薪、借钱,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操心。”阿诚说得冷淡,可眼睛一直观察桂姨脸上的表情。
桂姨也不客气,嗔道:“你一定有麻烦了。”阿诚假装不明白:“有吗?”“大麻烦。”阿诚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桂姨。四目相对,阿诚感觉到了。

明台半窝在沙发里,不停地翻着手里的电影画报,突然的一声喊叫“哇,好大一条蛇!”,让一直专注织毛衣的明镜手不禁一抖。明楼却不动声色地抬头望了他一眼,明台把画报翻过来,忙递给明镜看。

明镜手里仍旧打着毛衣,看着画报:“《白蛇传》。”明台欢喜道:“我要去看,姐姐去不去?”明镜疑惑:“你上回不是说要去看《花木兰》吗?”明台笑嘻嘻道:“我现在喜欢蛇了。”明楼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遇见蛇了?”明台颇为自得:“好大一条白蛇。”明镜说道:“我以为你喜欢青蛇。”明楼认同:“同感。”“为什么?”明台强调了一句,“白蛇才是女主角。”“不错。”明楼问,“你是男主角吗?”这一问,竟把明台问住了,怔了一会儿,坐直身子郑重其事道:“我有事情要跟大家说。”明镜看着他。

明楼看出了他的心思,煞有介事地问道:“明少又想买什么了?”“我想要匹马!”明镜只笑不语,倒是明楼长舒了一口气:“你想让我提前破产啊。”“大哥,我真的想要一匹马。”“干吗?”“保密。”“送人啊?”明台“嗯”了一声,点点头。明楼继续问:“送女人?”“嗯。”一家人都注视着他,明台又被噎住了:“怎么啦?不行啊。”明楼怪叫了一声:“他怎么还没去相亲啊!”明台生气道:“大哥!”明镜扑哧一声乐了。

船开动之前最后一次鸣笛,船身逐渐离开码头。梁太太带着小男孩站在甲板上,看向岸上。小男孩向爸爸招手,梁仲春向梁太太和小男孩挥手告别。

阿诚站在梁仲春旁边:“梁太太是个贤惠女人,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梁仲春叹气道:“回老家也好,上海始终是个是非之地,何况我这个身份,多少条枪对准着他们。”“梁太太也许不这么想。”梁仲春垂下手,看着阿诚。船身已远。阿诚道:“我完成任务了。”“还没有谢你呢。”“你好好地和如夫人过日子,别再讨小了。”阿诚问,“领事馆的事有眉目了吗?”“陈炳失踪了。”阿诚一愣:“是吗?”梁仲春叹口气:“总觉得会出事。”“知道天塌下来会是什么感觉吗?”“两眼漆黑,一切完蛋。”“错。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阿诚拍拍梁仲春的肩膀,梁仲春觉得颇有道理。

百货商店,程锦云慢条斯理地试戴着各式眼镜,店员跟在她后面不停做着介绍。不知何时,明台从程锦云的身后蹿了出来:“需要我帮忙吗?”程锦云看着他,戴上眼镜:“好不好看?”明台点头。程锦云转身对店员说道:“不要了。”明台诧异:“为什么?”程锦云不回答,继续试着其他的。

明台看着各式眼镜,低声道:“你约我来,就是要我帮你挑眼镜?”程锦云不看他:“你以为呢?”“我以为你想我了。”程锦云笑着瞥了他一眼。明台挑了一副黑色大边框眼镜,叫店员拿来试戴。趁此空当,程锦云低声道:“昨天晚上,上海青石镇的日本军需库发生大爆炸。”明台心里明白:“你们的杰作。”“新四军小分队的杰作。”“恭喜。”“谢谢你的情报,我们党创办的地下刊物《红旗周报》上刊登了‘新四军小分队奇袭日军军需库大获全胜’的文章。这份周报投递到了汪伪政府各个机关,极大地打击了汉奸们的嚣张气焰,功劳簿上记你一笔。”“你可别趁机拉我下水。”“我一直以为你在水里。”明台戴上那副黑边眼镜,问:“怎么样?”程锦云讪笑:“看上去,有一种想揍你的冲动。”明台对着镜子照了照,得意道:“就买它了。”“就为了挨揍。”“打残了你养我。小姐,我买了。”“我想请你帮个忙。”程锦云的话一出口,明台知道正事来了:“你说。”“在武康路帮我租两套房。”“联络站?”“你别问。”“为什么一定要在武康路?那里离周佛海的公馆很近,巡逻的特务、警察又多。”“任务需要。”店员把包好的眼镜盒递过来,明台把眼镜盒揣在口袋里:“房子什么时候要?”“星期四下午以前必须准备好,房子我已经看好了,对街相向。武康路公寓137号、28号。”“听起来很复杂。”“做起来很简单。”“钱呢?谁出钱?”“你先借给我,事成了,我还你。”“贵党让你来跟我借,就是不打算还了。”程锦云站住:“借还是不借?!”明台微微颔首,一副恭敬模样:“太太说了算!”程锦云莞尔一笑,走出了百货商店。明台跟出去,急道:“天气好,去法国公园转转。”程锦云看看手表:“不行,我还有事。”“有约会?”“比约会糟糕。”“相亲啊?”程锦云做出诧异的表情:“你能掐会算啊?”明台怪叫了一声:“真相亲啊?”“没办法啊,我家里人帮忙物色了一个花花公子,据称其人油头粉面是个读书种子,一直就埋头书海,将来会当一个大教授。”明台笑起来:“我跟你真是太有缘了,实不相瞒,今天我也相亲。”“啊?”程锦云不相信,“骗我的。”“我骗你干吗?”明台道,“没办法啊,我家里人帮忙物色了一个倒霉小姐,据称其人聪明能干贤惠疼人,将来会疼丈夫。不是我说的,我大姐说的。相亲嘛,早早晚晚的事。”“看你说得稀松平常,你过来人啊?”“你第一次啊?”程锦云瞪着他,明台道:“第一次相亲嘛,看着我干什么?我还不想去呢,其实就是去应个景,打个招呼,回家就说没看上,再跟家里人慢慢商量啊。”程锦云诧异:“相亲也能讨价还价。”“你在哪相亲?”“你跟我套交情啊?想干吗?”“帮你啊,你告诉我相亲地点,一会儿你跟那男的一见面,我就扮一怨妇,上去逮住那男的,哭诉,啊呀,死鬼,你放着家里人不照顾,到处拈花惹草,你不知道孩子发烧啊?你站起来,对准那男的就一耳光……”程锦云忍不住地笑。“笑什么笑,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程锦云摆摆手:“我在想你扮成一怨妇会是什么样?”“你以为呢?别想成庸脂俗粉,人家原本就秀色可餐。”程锦云已经笑弯了腰:“我快吃不下饭了。”明台也笑起来。

程锦云又看了看表,笑说道:“我真得走了。”顺手拦下一辆黄包车。“要不我送你。”明台说。“不用了,记住我跟你说的话。”程锦云登上车,说了句“走”,黄包车拉着车从明台身边掠过。

待程锦云走远,明台才看了一眼时间也拦下一辆黄包车,向福州路“一品香”而去。到了福州路“一品香”西餐厅门口,付完车钱,明台一摸口袋,才发现给自己“相亲”准备的那一副黑边框眼镜不见了。在黄包车上找了半天,把自己衣服上所有的口袋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只好作罢。走进“一品香”,明台一打开包厢的门,顿时眼睛一亮。看到程锦云,他有点难以置信,有疑惑也有恍惚,但是最多的还是惊喜和惊奇。明镜和苏太太坐在一起,看见他进来,明镜赶紧叫他:“你这孩子,说好了时间,怎么来迟了?就算是要读书,也不能让人家程小姐等着你,太不礼貌了。”明镜的口气有嗔怪、有护短亦有暗示。

明台满面春风地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了程锦云身边。一边跟苏太太打招呼,一边跟程锦云赔着不是:“路上有点乱,不好意思,我来迟了。”程锦云顿时窘迫。看到她的样子,明台暗自开心。忽然间,觉得三生三世都在铺垫这一天。

明台高调地仰着头,明目张胆地看着她,程锦云被他看得羞涩起来,像一株含羞草般微微蜷缩着,幸而她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大眼镜,替她遮却几分慧黠,但是在明台眼底,她的眉目愈是模糊,样子愈加可爱。

“小姐叫什么名字?”明台明知故问。“程锦云。”明台笑着点点头,自我介绍:“我叫明台。”“我知道。”程锦云羞涩道,“来的时候,表姐和表姐夫交代过了。”“锦云小姐,平常喜欢……读什么书?”“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捡些常用的书来读。”“什么是常用的?”“烹饪大全,家庭护理啊。”听着程锦云的回答,明台真是发自肺腑地想笑。

程锦云不动声色地,庄重地俯着头坐着,明台的腰挺着。一个装憨,一个装傻;一个羞涩,一个含蓄;一个声气柔和,一个仪态清雅。

很奇怪的相亲场景,很寂静的美好画面。明镜心底一个劲儿地纳罕,明台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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