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绛……你醒醒啊!”
她用力的摇晃着他,可他仍旧闭着眼睛,细长的睫毛或许是因为忆境中的痛苦而被汗水打湿,犹如落水的蝴蝶,轻颤挣扎,可偏偏他却不醒。

香尽,命绝!

十五紧张地看着旁边的香,那香就要燃尽。

绝望再度涌上心头,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看着沐色一点点在死去的情景。

那种悲怆绝望和无能为力。

“莲绛,你醒过来好吗?那是别人的忆境……”可是任由怎么喊,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也要看到莲绛在自己身前死去?

黑白的世界里,那一抹红,触目惊心。

卷发少年盘腿坐在藤蔓花下面,把玩着手里的雕刀。

那红衣女子就坐在他身后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梳子,一遍遍到的梳理他卷曲的长发。

飞花如雪飘落,女子一边替他梳头一边拂开他发间的花瓣。

“沐色,我过两日要去长安。”

她满脸笑容地说道,眼底洋溢着莲绛不曾见过的幸福和满足。

“胭脂,你要带上我吗?”

“不能啊。我要去寻人。”

“胭脂你要去找谁?”

“找一个叫……”她顿住,因为少年突然回头盯着她。

两人沉默半晌,她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卷发少年将头伏在她膝盖上,语气悲伤却坚定,“胭脂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来,坐好我替你梳头,顺便还有一个木簪给你。”

莲绛想要靠近,也想坐在那藤蔓下面,也想伏在她身边。

可是,这忆境之中的沐色却突然抬头看向莲绛这方。

对方模糊的脸因为胭脂浓的存在而渐渐清晰其来,莲绛看到一双泛着淡淡紫色的眼眸,波光潋滟却妖邪无比。

那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莲绛所在的方向,那么一瞬,莲绛清晰的感到一个无形的结界挡在他身前,他过不去了。的,他被沐色留在记忆力的执念困住了。

好可怕的执念。

更可怕的是,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数道无形的丝线钻入身体,扣住他每一处经脉。

“十五。”莲绛大声呼喊,可是,沐色的执念太强大了,身在他忆境,他根本控制不了。

可无论怎样喊,那个穿着红的女子都听不到,甚至没有抬头。

她就那么认真的替他梳理长发,而沐色像慵懒的猫一样趴在她膝盖上,半垂着眼眸,偶尔抬眸看向他,似警惕似警告。

沐色每看他一眼,他就感觉到,那道道银丝要切开他身体。

血沫一点点的涌出,滴落在袍子上,那些沉睡的金番莲兴奋的苏醒,可是,却又瞬间被忆境里某种可怕的东西震慑住。

他眼睛开始模糊起来,感觉身体在剧痛中在消散,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红衣女子将一只簪子别在了沐色发髻里。

他终于出不去这个忆境,反而惊动了沐色,对方竟然将他困住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相遇?”

他多想,十五也这样笑容明媚的寻他而来,悄然的跟在他身后三个月,然后含笑凝望着他。

手指已经开始出现僵硬,身体部分已经麻木,意识越来越淡。

“莲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急切的声音破空而来,“莲绛,你给我醒醒。”

“莲绛。”

那声音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他听到体内‘蹦’的细响,似有银丝崩断。

是十五的声音……他吃力睁开眼看向院中,胭脂浓似乎也突然抬头看向这儿。

那目光似穿越时空,遥远而迷茫。

刺骨疼痛传来,胭脂雾霭的目光之后,那双泛着淡紫色诡异光芒的双眼亦冷冷盯着他。

那么一刻,莲绛想起了死在沐色傀儡术之下的那些男子。

“莲绛!莲绛……”

香马上燃尽了,赶来的风尽此时也白了脸,眼底写着不曾见过的惊慌。

他跟着十五唤莲绛,可对方冰冷的身体已经僵硬,鼻息间的气息也随着要的香越来越微弱。

“颜碧瞳!”

十五破声喊出这个名字,可是,莲绛仍旧没有反应。

“碧萝那女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风尽看着莲绛左手的口子,不禁大惊失色。

十五捂住胸口,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慌。

“是一把扇子的忆境。”

她想起了碧萝走时丢下的话,十五忙扭头看向地上,果然在香炉便看到了那把人皮扇。

粉白的扇面,嬉戏的彩蝶,胭脂红的朱砂。

双手颤抖的捧起,十五觉得心口被人用到挖了一次又一次。

“沐色……”

她将扇子贴在脸上,绝望而无助。

这把她在棺木中几乎日夜都会梦到的扇子。

“殿下没有气息了。”

风尽失声传来,十五浑身一抖,盯着手里的扇子,唇齿里混合着血,她痛苦的闭上眼睛,道:“对不起。”

随即将扇子放在了香的最后一点火星上面,一股异样邪气的香气传来,那扇子遇火焚烧。

黄色的火焰像魔鬼的芯子一样瞬间吞噬整个扇面,两只嬉戏的粉蝶变成灰烬,唯有那抹朱砂痣似不甘的挣扎在火光中,坚持到最后。

她头晕目眩,沐色因她而死,她却还要在沐色死后毁灭他的东西。

“呵呵呵……”她跌坐在地上,开始恨自己。

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殿下。”

风尽声音很轻,看样子莲绛醒了。

十五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而门被撞开,另外几个人也同时冲了进来。

是消失了很久冷和安蓝郡主。

“殿下……”

“颜哥哥。”

看到风尽怀里面色苍白,脖子上手腕全是血的莲绛,安蓝和冷满心震惊。

可莲绛浑然不知自己的伤,反而醒来之后目光一直落在地上的那个女子身上。

十五艰难的蹲下去,双手将那烧得漆黑扇柄捧在手心。

那不是扇柄,那是沐色的小指骨。

当年陷于回字阵法,她武功全废,形同废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色受折磨。

皮被剖了下来,他左手指被切掉,就因为碧萝说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手,要用它来做扇柄。

而碧萝为了羞辱她,待人都秋夜一澈和防风离开之后,将沐色放了下来。

沐色就那样鲜血淋漓的爬了过来,然后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漂亮的眼睛望着她:胭脂活下去。随即将最后一点内力悄然灌入她体内,护住她不死。

此时的十五,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骨捧在手心,动作很慢,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都要小心呵护。

那骨头烧得滚烫她去浑然不在意,只是单薄的身体因为难言的痛苦在颤抖。

众人不知道十五手里东西,但是莲绛认得。

十五扯下一缕青丝穿过骨头,将其戴在脖子上,然后摇晃着站起来,麻木地一步步往外走。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了莲绛冷厉的声音。

十五仿若未闻,直径走到门口,她的面前满地尸体,各个狰狞恐怖,仿佛一个修罗场。

而自己,满身鲜血……一路杀来,为了什么?

为了身后的莲绛,还是为了手心里这被自己亲手烧掉的骨头?

“呵呵呵呵……”十五发出自嘲的笑声。

她在棺木中待了八年,八年日夜煎熬,难道为了今日?为了一场不属于她的感情,然后毁掉自己的复仇信念?甚至,毁掉自己这一生平尽全力权力都要保护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

她跨过尸体。

“你给我回来!”莲绛声音暴怒而起。

轰!十五持剑的手往后一挥,莲绛身侧披风屏风被她挥出的恐怖剑气切成两半。

四下无声,他们目光交汇,瞬间电光火石。她盯着莲绛的眼底,写着愤怒和恨。那目光,像钝刀一样将莲绛凌迟。莲绛推开身边的风尽和安蓝,摇晃着站起来,目光绞着十五,想要知道她此时所谓的愤怒和恨到底为何?

“你是要杀我吗?!”他质问。

十五握紧手里的剑,却垂眸看着脚下的尸体。

她怎么会杀莲绛呢?

她为了救莲绛,将自己前半生想守护的东西都毁了。

唇边勾起苦涩,她剑尖抵着地面用力一沉,剑反弹的力量将整个身子送入空中,她沉默展臂急速掠走。

见她要走,他长袖挥动,屋子里的纱幔如蛟龙飞出去,缠住了十五的脚踝。十五剑气一挥毫不迟疑的斩断那纱幔,而他趁机追上,将她拦在了房顶。

寒风凌厉,她中衣被鲜血染红,长发披散,那一瞬,他竟然想起了沐色忆境中的胭脂浓。

“你到底要怎样?”

莲绛望着房顶的女子,忍不住靠近质问。

“不要过来!”

哪知他刚刚举步,她突然大喝,持剑指着他。

“我过来了怎样?你杀我?”

他笑得惨淡,唇边血沫未干,却毫不影响他的倾世容颜。

“莲绛。”十五声音轻颤,亦同样地看着他好,黑瞳里燃着决裂,“你不要逼我。”

他往前夸一步,直接将心脏抵着月光,扬起天鹅般的脖颈,笑得凄美,“刺过来,最好将这颗心都毁掉了。只有这颗该死的心死了,我才不会缠着你。”

说着,伸出双手握着剑刃欲抵着自己的胸膛。

十五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鲜血从他胸口溢出,沿着雪白的剑身蜿蜒而下,滴落在房顶的积雪上,如点点落梅。

心死了?心死了也罢!

十五咬牙,剑尖往左边稍微一偏,刺进去一寸。

他漂亮的眼瞳直直的绞着她,满是伤心,“才一寸,继续!”

莲绛话音刚落,他眼前突然一花,只看到十五迎面而来,随即有钝痛穿身,那剑真的穿过心脏。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她一手握剑,一手扶着他。

“好。”

他抬起碧色双眸,笑容凄艳,“刺得真好!”

“南岭第一次拔出月光,是为了救我。长安拔剑指我,却也只是威胁我。可这一次,你终究伤我。”

十五蹲下身子,左手掌心捂住莲绛胸口,黑瞳幽深盯着他——摄魂术在眼底暗自流动。

“十五……”他望着竟在咫尺的女子,她面上尽是鲜血,一双黑瞳冷漠幽深,“我好痛。”

十五暗自收起剑,左手悄然灌注真气在他伤口,道:“大人,小的无福承受您的厚爱。”

在他摄魂术中,他真的看到了十五的剑穿过他心脏,狠绝欲取他性命。

“就因如此,你要置我于死地?”

“不。因为大人险些会毁了十五活着的信念。”

信念?她活着的信念?

他垂眸,终于发现了那挂在她脖子上的那截骨头。

“沐色是你活着的信念?”

“是。”

她沉声,随即手用力点了他昏穴。

心头的伤,仍旧只有一寸,血被止住了。

“大人,你的人生这么长,何必挂念我这等卑微不堪的人。”她叹了一口气,满是鲜血的手握着他柔顺的青丝,轻轻一挽,顺势将那枚属于他的木簪插入他青丝中。

这属于他的东西,事隔九年之后,历经各种生死,终于还给他了。

因为伤了沐色,哪怕心中有怨恨,那也是对自己。

无路如何,她没办法下手伤他,因此只得对他使用摄魂术。

十五将他平放在了房顶上,转身消失在夜空中。

“颜哥哥……”

发现十五已经用内力封住了莲绛的伤口,防止他大量失血。

“真是狠的女人。”风尽望着十五消失的方向。

十五提着剑一路狂奔,身形一起一落,不留下一点风声,她速度非常快,如刀寒风切割脸带着难言剧痛,好似这样才能让她彻底的清醒。

待她停下来时,竟然越过城墙来到了长安城外。

白雪茫茫,在夜色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风声猎猎,犹如恶鬼哭嚎。

目光放远,看到前方林子似有火光,十五盯了半晌才注意到那是一间破庙,拂指用力扣住剑尖,月光发出一阵嗡鸣钻入腰间,然后慢慢朝那破庙走去。

一间不足十方的破屋,东南角几乎被雪压垮,露出几节年生已久的断木残壁,门口挂在块破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隔着破布,十五看着火堆旁边坐着两个人,两人皆穿着黑色的大毡,不知道为何,十五习惯了黑暗,却偏偏无法看清那两人容貌,好似那火堆形成了一道绚丽的墙,挡住她凝神观察的目光。

寒风凌厉,似有雪在飞舞,火光中的黑袍人抬起一双碧色眼眸看着风雪中走来的人。

那人手持一把长剑,衣衫被鲜血染红,风太大,发丝路过她脸庞,无法看清容颜,唯独一双亘古无波的双眼透着凌厉寒气淡淡看来,如破夜而来的修罗。

风雪夜归人。

哪怕千年后,这双眼睛,他都无法忘记。

十五站在门口,沉默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虽然房屋破败,但到底挡风遮雪,寻了一个角落贴墙坐下,十五闭目养息。

出于生的本能,她进屋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浓烈肃杀之气,但是,那杀气并非冲她而来。

果然,外面风声如鬼哭狼嚎,竟带着几分凄厉。

“啪!”

一条黑色的鞭子宛如重斧一般瞬间将那门劈成两截,然后攻向了火堆前的两个人。

可鞭子却在空中突然反弹回去,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挡着,同时,十五也听到了物体破裂的声音。像是琉璃杯子因为某种强力,而被震开一条裂缝。

残破的墙上同时出现了五个蒙面银袍人,漫天而下黑鞭子噼里啪啦攻击而来,最后合成一道黑光,斩向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似是再也忍不住,拔地而起,手里多了两把宛如月牙的弯刀,反攻向那几个持鞭子的人。那人身形灵巧速度非常快,如流星穿梭对手之间。

血腥味传来,十五虽然闭着眼睛,但听着风声也能辨听出他的身法和招式。

持鞭子人个个身手不凡,很快,那那黑衣人就落了下风,可是火堆前的另一个人依旧未动,身形宛如雕塑有一种超脱红尘的冷定。

十五干脆翻身躺下,闭目而睡。她实在太累了。

“唔。”黑衣人发出一声痛呼,跪在地上,却拼命挡在了黑袍之人身前。

鲜血溅开,其中几滴落在十五面上,她干脆翻身背对着那几人,打算睡个好觉。

这一瞬间,那几个黑衣人才发现角落里竟然躺着一个长发凌乱浑身是鲜血的人,看不清其中面容,只看到其十分不耐烦地翻身。他们面色阴沉——竟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见他们迟疑,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又再度攻击,顺势吼道:“尊者,您先走,卑职拦住他们。”

“去哪里。你身为尊者,竟敢违抗角皇后命令自私来到大洲。”说完,那鞭子冰雹落下,本就残破寺庙顿时裂开,十五那方的墙直接倒塌。

十五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没想到,她一动,那几个身着银袍的人大喝道:“汝敢窃听我国机密。”那鞭子如闪电凌厉朝十五抽来。

六条鞭子形成凌厉的网,只要近身,十五就会被鞭子撕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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