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渐浓,师父身影远去,而藤萝下面,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年,卷发如海藻般落在肩头,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如海底鲛人。
“胭脂,我要怎样才能有一颗心呢?”美丽的少年有一双琉璃色的双眼,清澈地看着她,“我有心了,是不是就能爱你了?”

“傻沐色啊。”她敲了敲他的头,“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的世界只有你,算不算爱?”

痛苦的回忆,只会啃噬辗转她的骨肉,警告她要复仇。

她苦笑一声,扶着墙吃力地站起来。

因为恨,她把整颗心都挖掉了!这样,没有了心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用体会复仇之外的任何情感了。不会感受到爱别人,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爱了。这样,更没有任何牵绊能阻止她的复仇!

无心,无情,无牵绊!

疲惫地回到宫中时,小鱼儿已经睡着了,三娘上前压着声音说:“夜间皇帝吐血了好几次。”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怕是熬不了七日,等夫人您回来……”

十五冲进大殿,看到燕城亦紫青着脸躺在龙榻上,而榻前的盆子里全是他吐出的血水。

“让他们都下去。”十五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将内力注入。

“皇上,你怎么样?”

“朕……”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看着帷幔,“朕看到小妹了,南宫后院的花开得真好,她站在院中同仆人一起晒芍药。”说完,又陷入了昏迷。

十五紧紧握着他的手,颓然坐下。

风尽若不来,皇帝无救。而整个皇宫,只有她带着小鱼儿。秋夜一澈有备而来,大军守在城外,随时都可能逼宫。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她不甘!

她不甘,又要败在秋夜一澈手里!

她已经死过一次,而沐色彻底消失了,凭什么秋夜一澈还活得这么好?!

唐三娘看着十五的样子,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将刚刚太医未说完的话道了出来:“太医走时说,有一种百味草,据说能暂时护住心脉半个月。”

“百味草?”十五锁眉。她自然听说过,但是,那百味草,是秋夜一澈所有!

十五站在院中,看着黑压压的天空,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感到绝对的孤立无助。秋夜一澈说得没错,哪怕她再强悍,但是在千军万马之前她小若蝼蚁。

燕城亦不能死。

如今她只有两个办法,去找莲绛,或者再闯睿亲王府,偷那百味草。

茫然出了宫门,夜深人静,雪暗自融化,冷到了骨髓,以至于全身都麻木了。

周围偶尔有马车路过,她将身子隐在暗处,茫然前行,不知道多久,猛然听到打更人刺耳的声音。

她抬起头,浑然不知自己竟然又走到了莲绛所在的街道。

走时一片黑暗的屋子里竟然又是灯火一片,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她在下面来回绕了几圈,脑子里想起颜绯色当年所吩咐的话:你且护他三年。

深吸了一口气,十五悄然攀上楼,从刚才那个通风口再次进入莲绛的屋子。

此时屋子里,守在床榻前的是冷和先前看到的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孩儿。

女孩儿跪在床榻边,手里拿着丝绢一边替莲绛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抬头看着冷,眼中噙着泪水,“冷护卫,你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这样了?全身像炭一样。”

“这……”冷神情焦急,“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你快去找大夫啊!”

“殿下根本不愿看别的大夫,而且他自己也懂医术。”

“医者不自医啊,这个简单道理你都不懂啊,你赶紧去找大夫!来大燕之前还好好的,今天刚到就这样了。早知道,我就不从地宫里把他救出来了。”女孩哭得厉害,扑在莲绛怀里抽噎,“干脆就把你锁在那地宫里一年。原本以为舅舅说你来大洲会遇到劫是唬我的,却没想到是真的。”说着,女孩儿突然想起什么,竟起身要将莲绛扶起来。

“安蓝郡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带他回回楼!”说着,厉声朝冷吼道,“你还愣什么,赶紧收拾,我们现在就走。”

床榻上面色烧得通红的人,吃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却坚定地开口,“我不回去。”

“颜哥哥?”安蓝泪盈盈地看着莲绛,“我们回回楼吧,大燕不好。”

“不走!”他不耐烦地将安蓝一把推开,手抬起来却又无力地垂下。

“回去好不好?大不了我向舅舅求情不把你锁在地宫。”

“殿下。”冷扶着莲绛躺好,“我去找个大夫吧。”

“又死不了。”他闭上眼睛,自嘲笑了一下,“不过就是昏睡几日,醒了,忘记了,便什么都好了。”

“殿下,但是今天是新月。”冷不安地提醒。

他毕竟也只是凡人之躯,而且小时候也是多病,正因如此,风尽才学了医伺候在他身边。谁知道,这一次,他竟然将风尽关了起来。如今发了高烧,却又不肯就医。

“我乏了。”他躺在床上实在无力说话,冷这才扶着安蓝出了房门。

安蓝想了一会儿,对冷说:“他不看大夫,那你就带着病情询问大夫吧,这里我守着。”

冷想了片刻,也只得如此,吩咐了几句便带人离开了。

快到半夜,安蓝正打瞌睡,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她头上,她慌忙抬头,恍然看到有道身影从窗前一闪而过。安蓝悄悄出了屋,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楼道口。

安蓝走过去,那是一个面容极其清秀的人,表情有些呆滞,倒是一双幽潭似的大眼十分吸引人。

“你是谁?”

“见过安蓝郡主,小的是来送药的。”

安蓝这才发现她手里捧着一个药罐,“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相信你?”

十五似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拿出冷集合信号的烟花。

安蓝沉默了一秒,“你药里会不会下毒?”

十五捧着药喝了一口,“这药有些苦,还请郡主服侍大人喝完。”

“哦,我想起你了!”安蓝骤然大怒,盯着十五,道,“你就是晚上惹哥哥生气,然后被扫地出门的女人。你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当时,那个赤裸的跳舞女子从屋里尖叫着爬了出来,没过多久,一个女人也跟着被轰了出来。后来那女人还和冷护卫说了话。安蓝现在认出来了,那女人就是眼前的这个。

“大人吩咐小的完成一项任务,小的有负所托,所以惹怒了大人。”十五抬起头来。

安蓝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有一道划痕,想必是莲绛非常生气砸碎杯子后溅到她的脸上划伤的。

而这个女子,竟也没有处理,一时间,安蓝的怒气莫名地平息了下来。

她好奇地问:“你都惹他这么生气了,还敢送药来,不怕他杀了你?”

面前的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双眼分明有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单纯和明媚,像一朵沐浴着阳光绽放的花。

“明日是新月第一日,长生楼解蛊日。若大人明日不醒,小的又得受疼痛折磨。”

见十五语气不卑不亢,而且一张脸又长得那么干净纯良,看起来也不像撒谎。

安蓝伸手接过十五手里的药罐,“你懂医术?”

“懂一些。”

安蓝放心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十五却忍不住叫住她,“郡主好像很关心大人?”

安蓝笑了笑,粉嫩的脸上有一抹红,“因为我喜欢他啊。”

嘴里有股苦涩,十五看着安蓝天真的笑,“大人正在气头上,若是知道这药是小的熬的,定会砸了它。”

“嗯,那我给他端去。”说完,小姑娘赶紧接过药罐,跑进了屋子。

十五扶着栏杆,细长的睫毛落在脸上,那隐入暗处的脸亦看不清神色。

啪!东西落地的声音传出来,安蓝一脸愁容地跑了出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罐子药,“怎么办,他还是不喝。他烧得厉害,还砸了碗!”说完,泪水从眼珠里滚落,见十五一脸茫然,她又抬头补充,“我没有提你啊。”

十五点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对她说:“郡主先将药放在炭炉上热着,小的很快带人来,大人一定会喝药的。”

“你确定?”

“是。”十五说完,匆匆下了楼。

安蓝坐在门边,一直盯着冒烟的炉子。

快天亮时,走廊上传来一串脚步声。她打开门,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带着一个模样十分精致漂亮的男孩儿匆匆走了过来。而那送药的女子,却没在旁边。

安蓝正疑惑时,那小男孩儿竟然一下冲了进来,然后又一溜烟儿地扑在莲绛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娘,娘……”

小鱼儿抱着莲绛哭得稀里哗啦,莲绛被小东西这么一哭,亦缓缓睁开眼睛。

“娘,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小鱼儿好想你。”看莲绛转醒,小鱼儿忙擦干泪水,突然想起十五说不准哭,只得瘪着嘴抽噎。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莲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小鱼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双眸却看向外面,“你爹……”余下的话,他咽了下去。

何必再提那个女人,她若是有心,昨晚就不会走了。

“娘,你病了啊?”小鱼儿看了看莲绛虚弱的脸,担忧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累了。”莲绛强扯出一丝笑,又看到安蓝将药端了过来,马上沉了脸,“丢出去。”

小鱼儿乖巧地把安蓝手里的药接了过来,还不忘拍马屁,“谢谢漂亮姐姐。”

小鱼儿端着药像个小大人一样,将勺子放到莲绛唇边,“娘是小鱼儿见过最美的人,如果不吃药,那就没有以前好看了。你看,皮肤都没有以前好了……哎,连头发都没有以前柔顺了……真是的。”

“你……”莲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小鱼儿。

偏生小鱼儿一副无辜的模样,用奶声奶气的口吻道:“最近进了宫,我发现,宫里面好多漂亮的乐官儿,模样可俊美了。”

莲绛狠狠拍了小东西的头,“你懂什么是乐官儿?”

“当然咯。”小东西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就是唱歌的歌伶,有男有女,个个长得像天上下来的人一样,真好看。”

“还有男的?”莲绛声音颤了一下。

“是啊。”小家伙笑了笑,突然低呼了一声,“娘,你好像有皱纹了?大夫说得没错,人生病就老得快。”

“你越来越啰唆了。”莲绛恼怒地盯着小鱼儿,觉得这个小东西今天一点都不可爱,跟自己小时候完全没法比。他愤愤地抢过小东西手里的药,一口吞了下去。

“哇,好苦!”他趴在床边。

那小东西见状,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莲绛。

里面是一串糖葫芦。

“什么玩意儿!”莲绛嘴里泛苦,心里又有怒气,忍不住呵斥。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哦,但是娘喝药这么乖,所以送给娘了。”说着,取下一颗,不等莲绛说,直接塞到他嘴里。

“烦人鬼!”莲绛嘴里含着糖葫芦,低声骂了一句。

小家伙倒完全不介意,心里乐开了花。

自己刚刚说的话,可都是出宫前爹爹教给自己的,没想到果然有用,娘竟然真的将药喝了。

十五抬头看着天,天色竟然已然亮了,这……真是一个漫长而绝望的夜。

她回到寝宫时,燕城亦没有醒过来,她只能颓然地坐在白玉石阶上,满身疲惫。

昨晚看到发烧的莲绛时,她已经放弃了向他求助。她不敢见他。而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睿亲王府的百味草。那百味草原属南宫世家,南宫世家被抄家灭门时,最终落在了秋夜一澈手里。那一年,她亲眼所见。

为减少燕城亦的痛苦,这几日她一直将内力灌入他体内,今天本该晚上发作的蛊毒,此时竟然提前蠢蠢欲动起来。

她疲惫地靠坐着,朦胧中有人跪在身前,“夫人。”

十五睁开眼,是燕城亦的贴身太监。

“怎么了?”

“夫人,睿亲王求见。”

十五眉心一跳,“说皇上身体不适,不见。”

“他说要见您,说是商量除夕事宜。”

十五沉下眉眼,起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苍白枯槁,一夜之间竟似苍老了十岁。

“看样子,秋夜一澈是得到消息了。”昨晚皇帝吐血,今天这么早就来,难道是来示威?

十五起身,手抚腰间月光,“告诉睿亲王,我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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