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乱雪,天地寒。秋夏匆匆,冬既至。
西贡反王军攻入皇城,连晋亲手俘王赐死。

反王军于皇城搜出西贡王与大皖密谋书信,连晋震怒,废黜盟约。

大皖遂设计诱杀芗城一役后降皖的西贡军队,冠以叛军名于草彘城全数歼灭,近二十万人无一生还。

九月十三rì,西贡黎关降尧,释放在押北尧军民,两国互尊,永不扰边。

一纸受降书,风过路三千,血染青丝颜。

骞人银装素,万物哀寂声。

黎关芗城百里路,两国交战空城冢。天蟒引风啸君殇,万民俯首迎君路。

连晋领军翘首以待间足下透着寒,四年前夏侯嘉骞人登基,他被押足下,也未曾有过这般压抑。

黑甲变皇袍,金蟒修君身,鳕玉指尖傲,眉眼不尽寒。

那一刻,连晋懂了,这般压抑的窒息和失落,“寿兄”这个称呼,此生再无缘。

颔首,恭敬出声,“西贡代政王连晋,拜见北尧皇帝陛下。”

冷傲,淡漠过心,“代政王免礼,孤亲临此地,不单为一纸降书。大皖戏三王,兵戈四起,以至生灵涂炭,天理不容。南衍已同意出兵,孤奉劝代政王,莫要错失良机。”

“南衍王惨遭不测,枉死贵军总将之手,又岂会同意联军?”

“右丞申章锦当场自刎谢罪,jīng骑队建制业已废黜。”修鱼寿轻描淡写间,寒风过际,“芗城一役,参战铁骑全数伏法,以示我北尧联军诚意。”

连晋滞愣当场,冰冷的空气寒了呼吸。

“代政王确有为难之处,孤不做勉强,以贵国颓乱之势,恐难当此役。”一句话不冷不热,修鱼寿转身重回龙辇,拉过披风半卧于榻,懒懒道,“天sè不早了,代政王若不嫌弃,就在这骞人小住几rì。贵国若是改了主意,孤于谦都郡王府恭候尊驾。”

龙辇驶过,连晋宛如雕像,杵立良久,雪掩过膝。

修鱼非策马而来,远远望见连晋生生站成一具雪人,忙下马近前一声叹息,“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了也就想通了。”

黎关西门外,万坟青冢立空城。

直立于前的人,黑sè蟒袍碎雪黯。

“他不是来受降的。”修鱼非带着连晋勒马矗立,悠悠出声,“申章锦直到下葬,他都没勇气去送最后一程。那些天,他就像中了邪,天天守在大帐,等申章锦回来。时隔一月,到底还是来了。”

“为什么要废了jīng骑队?”

“为什么......”

修鱼非恍惚间笑得无奈,月初朝议,众臣进言几近逼宫,犹历历在耳。

“jīng骑大将恃功傲物,有目共睹!再尊jīng骑,只会徒增骄兵,败坏军纪!”

“jīng骑队三建三覆,早已是空有其名,大不如前!再若重建,不过是浪费银两,徒增伤亡!”

“jīng骑队全军覆没,申章锦自刎谢罪,南衍尚不解气!再若重建,南衍定会怀疑圣上用心!”

“李鹜率部攻打芗城,未及细查擅用火攻,殃及百姓,误伤南衍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也无法给南衍国一个交代!”

“南衍已明确表态,必须严惩!北尧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此时断不能再与南衍交恶!”

jīng骑涉政,树大招风。废黜jīng骑,以清君侧,再无余地。

树yù静而风不止,大皖王兰久越,死局灭jīng骑。

“我要救他们......对,南衍王与大皖勾结,我没证据......他们不就是想拿回城池么,我帮他们拿......”

“西贡王,南衍王......算计来算计去,反而葬送了自己xìng命......我没他们那么蠢......”

“连晋会出兵的,铁骑营是他过命的兄弟......只有出兵......抓了兰久越,一切真相大白......”

“他们不该死......我铁骑营的兵,就算死也是战死沙场......不是冤死狱中......”

“......救不了他们,最少要让他们死得其所......否则,我怎么面对死去的弟兄......”

“我是jīng骑队出来的,家没了......留几个兄弟给我,成么......”

夜深风鸣乱,酒醉心成荒。

那一夜,他的王戴上了鳕玉班指,自称为孤。

决绝,冷傲,果断,残忍......孤王为尊,齐集一身。

次rì朝议,大殿之上,笑斩重臣,血溅黑蟒,威震朝野。

“危言耸听,煽众逼宫,想一试皇剑,孤成全你。你得谢谢夏侯轩,没让孤废了血亲连坐,黄泉路上,自有人相伴左右。”

“废jīng骑,灭铁骑,孤应了。废,从了你们;灭,按孤的意思。”

“三国联军,出兵大皖,铁骑为锋,生死由命。南衍已默许,众爱卿若还有异议,孤命尔等为锋,披甲上阵,如何?”

“西贡王崩,代政王连晋乃孤旧识,深交jīng骑。千万别以为,只有你们会借刀杀人,孰人掌刀,孰人鱼肉,还得另说。”

“凡事背后都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等孤砍了这只手,再祭我北尧亡灵。”

“从今往后,朝堂之上未经允许,尔等不得举首擅言。君臣之道,龙颜为尊,众爱卿用不着孤来教吧?”

将yù取之,必先予之。yù救铁骑,必废jīng骑。

修鱼非不禁仰天长叹,“如今能帮他的,只有你我兄弟了......”

“他那班指,还取得下来么?”

修鱼非闻言一愣,转而摇头道,“每每取下,皆饱尝噬心之痛,甚是诡异。”

连晋轻笑间低言相劝,“能不戴还是别戴了,那东西,不是现在的他能驾驭得了的。他还太年轻,一旦被控君心入魔,则王死尧危。我西贡先王,就是最好的例子,大皖若趁势出兵,西贡必亡。”

“你说那班指是魔物?”修鱼非大惊失sè,“若是魔物,又怎会流于历代君王之手?”

“亦邪亦正,诚如太极八卦,须得两极相衡。其意通王心,心清则辅,心浊则噬。在我西贡,也只有两位先王能在其之上,如鱼得水。想必北尧奉先王亦是如此,方得清明盛世。”连晋说着直摇头,“鳕玉本应洁净如雪,他手上的却似墨染其间。若不出所料,鳕玉浸浊则噬心,鳕玉尽墨则控心。待到控心时再要取下,则会失心殒命。”

说话间,忽闻一声惊天吼,“jīng骑队!”

修鱼非未及反应,就闻连晋迎声大喝,“杀!杀!杀!”

对面的人猛然回头,苍白的脸sè牵出一抹笑,连晋恍惚间疑似过往岁月,流年依旧。

三人聚首翻身下马,近身行礼间修鱼寿一句问候,打破了连晋全部幻想。

“代政王果然念及旧情,孤没白等。”

连晋淡淡的语气,尽显失望,“陛下脸sè不好,不宜受风,还是改rì......”

忽闻修鱼非一声惊呼,就见修鱼寿身子猛地一晃,险些跪倒。

连晋急上前搀扶,触及手腕,心里一窒愕然抬头,不见一丝血sè的脸上虚汗涔涔,“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轻吸口气忍下不适,修鱼寿推开连晋,“孤只是想讲个故事,请代政王一辩真伪。”

连晋倒退一步,低头道,“陛下请讲。”

“多年前,西贡便对北尧虎视眈眈。开始只是扰边,掠夺财物,慢慢演变成攻城虐地。迎王继位不久,黎关芗城便成了空城。此事北尧国内几乎无人知晓,单对西贡透了风。西贡攻占黎关,一占三年,为的是黎关芗城的黑火石。可惜北尧未曾放弃收回黎关,战事不断,西贡无暇顾他。而后,西贡在黎关一直失利,黑火石也就可望不可及。”

“直到一年前,大皖为夺黑火石出兵南衍,攻陷五城俘获南衍王。西贡借机发兵,牵制北尧兵力,北尧无力救援失信盟国。西贡后以桐城有黑火石为由,致使大皖兵犯北尧。连晋与连易战场重逢,西贡便以收将为首任,放弃攻城。事后,连晋被迫回归西贡。”

“北尧新政触及旧臣势力,骞人反臣勾结西贡再起战乱。大皖攻城未果,但已起觊觎之心。西贡未曾告知实情,对大皖只是利用。两国再度合谋出兵,大皖在北尧的细作查明桐城并无黑火石,于是要求西贡提供出兵理由。西贡便借南衍黑市流通的黑火药,调走原南衍大将郊尹昊。本以为大皖会设计擒拿,却未想,大皖已开始三方下套。”

“对西贡,大皖将计就计,放走郊尹昊的理由也非常充分。郊尹昊本属南衍,临阵脱逃借故回国,不是没有可能。抓他无济于事,还有可能再度激怒南衍,于大皖出兵不利。西贡干等数rì,只等来北尧十万援军,错失攻城良机。大皖索xìng就势在草彘城守株待兔,捉拿北尧本土将领。北尧铁骑都是硬骨头,大皖一无所获,也就名正言顺拖延出兵。致使西贡在黎关伤亡惨重,苦无外援久攻不下。西贡不得不过量使用黑火药,而芗城十万守军禁足不前,引起了大皖怀疑。西贡黑火药对外而言,皆源自南衍黑市,不会有大量库存。于是大皖切断了南衍对西贡的黑火药供给,试探西贡。为防止大皖获知真相倒戈,辛幼一役后期,黑火药销声匿迹。连易战死,连晋入狱,军心大乱,西贡质疑大皖,大皖索xìng将南衍王转交,做出置身事外之态。而此时,大皖在西贡的细作煽动反王,西贡前线接连失利,反战势力一呼百应。大将连晋伺机于皇城狱中策反,内外呼应,西贡王途末路。”

“对南衍,大皖疑心西贡算计,私下与南衍王达成协议。南衍王置身芗城对外保密,一为避人耳目替大皖探听虚实;二为避免事后南衍北尧对大皖发难,造成西贡迫王假象;三为大皖最后发兵攻城提供口实,南衍北尧知情已晚,亦会对大皖投鼠忌器。西贡知道前两点,也为避免南衍因救王而插手北尧战事,秘而不宣,对南衍王严加看管。唯独最后一点,没人能想到南衍王会出卖盟国,与敌国合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皖将其发挥极致。先持南衍王手信,对国内及南衍均以救王为由出兵芗城,对西贡却是合兵伐尧。利用西贡骑兵灭掉北尧jīng骑,再借西贡内乱将其残部纳入麾下。北尧南衍均已提前得知南衍王所在,北尧救王不力,南衍王本yù依计,回国后坐实铁骑营屠城罪行,以此为交换收回五城。却不料归国途中,被大皖王设计,惨死北尧大将之手,正好被前来接驾的南衍骑兵撞个正着。与其让个有背信弃义之嫌的王诋毁盟国,倒不如让她的臣子眼见为实直接声讨,南衍王就这样成了弃子。南衍由始至终被蒙在鼓里,不知其王与大皖密谋协议,大皖就此毁约,归还五城成一纸妄言。”

“至于北尧,大皖本意是刺王,可能是觉得这样太便宜那小子了。所以拜其所赐,黎关一役,不败而败。北尧王不得不亲手废了自己老家,断其左膀右臂。”

“故事讲完了,不知代政王有何感想?”

雪乱的有些迷眼,沾满周身化于心,不寒而栗的悲凉。

“西贡王无道,大皖推波助澜本是顺应民心,西贡断无出兵的道理。”连晋淡漠的声音隐忍心痛,“恕连晋不能为一己之私,再添亡灵。亦奉劝陛下就此收手,北尧经此一役,破败之势堪比西贡。陛下乃一国之君,须知乱世求安以为贵。”

窒息的沉默,仿佛永无止尽的蔓延。

两人垂首而立间,忽闻修鱼寿放声狂笑,班指褪去,心痛如绞。

“我怎么就忘了!承王已逝,孤乃尧王!晋兄乃承王至交,于尧王何干!”

连晋双唇颤动,直盯着修鱼寿,惶然失措。

修鱼寿虚弱的声音,似如野兽悲鸣,“晋兄......承王......有必须......坚持的东西......若是弃了......修鱼寿就......彻底死了......”

熟悉的神情流逝过往,岁月沉寂的甘醇如烈酒断肠,“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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