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如醉。
满树海棠花。

粉红色的花瓣柔软地落在地面。

九岁的男孩子孤独坐在轮椅中,花瓣悠悠落在他青色衣襟上,他的双手苍白,一只雕花羊脂玉扳指松松戴在左手拇指。

他的神态安静。

安静得让所有人忽视他的存在。

安静得令人心痛。

他听不见声音,也无法行走,他的世界只有宁静。

他可以看到杏树下正在嬉闹的两个小孩子。

六岁的小枫蓝色布衣,头发微微卷曲,右耳的宝石闪闪发光,他从树上溜下来,手上捧着一把青色的小杏儿;三岁的小如歌晶莹的小脸粉嘟嘟,拍着巴掌笑,笑容灿烂可爱。

小枫将小杏儿送到小如歌面前。

小如歌拈起一只,小心翼翼地尝,似乎很酸,嘴巴眼睛皱在一起,酸得吐出粉红的小舌头。

小枫笑了。

眼睛湛蓝湛蓝,象万里无云的蓝天。

小如歌嘟起嘴巴,非要小枫也吃掉一只青涩的杏儿;小枫躲着,于是她去追。

于是两人笑闹着跑远了。

虽然听不见他们的笑声。

但可以看到他们的快乐。

轮椅中,九岁的男孩子轻轻摸着白玉扳指,闭上眼睛,想起他很久未见的父皇;在烈火山庄,虽然他的身份是秘密,但人人对他很尊敬。师父尽心传他武功,给他最好的照顾,然而他却羡慕师父对小枫和惊雷的责罚。

因为他是聋子。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同他讲话。

这世上,他静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有人拽他。

一只软软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袖。

他睁开眼睛。

却是方才跑远的小如歌。

花团锦簇的海棠树下,粉白的面颊映着鲜红的衣裳,小如歌笑得似乎会发光!

她摇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将一颗青青的杏儿凑近他唇边。

他摇摇头。

她把杏儿往他嘴里塞。

他偏过头。

她瞪着他,忽然,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她开始哭。

他叹息,拍拍她的脑袋,接过杏儿,慢慢嚼……

好酸!

酸得他仿佛要从轮椅中跳出来!

她笑了,然后嘴巴以大大的弧度扯出一个口型。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把刚才的口型又重复一遍;他能感觉到她嘴旁肌肤的震动。

她抓起一个杏儿,塞进自己嘴巴里,酸得浑身颤抖。

然后,又重复那个口型。

他望着她。

那天,她一共吃下十六只小杏儿。

酸。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字。

自那日后。

小如歌就经常找他“说话”。

开始时,他不晓得她在讲什么,她总是趴在他的膝头,仰着脑袋不停在说。最初她说得慢,日子久了越说越快。而他,居然也可以跟上。

他十五岁时。

九岁的如歌逼着他开口“讲话”。

她说想听他的声音。

他没答应。

她哭了一天一夜。

他终于屈服了。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感到干涩的喉咙在费力地颤抖;他知道那声音一定很难听,因为那个从门口经过的婢女,脸上表情难受得仿佛恨不得将耳朵捂起来。

如歌却欢呼,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告诉他,他的声音比小鸟的歌声还动听。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小鸟的歌声?

多孩子气的话。

但是,只要她开心,就可以了;这世上,他的声音,只说给她听。

他会说的第一句话是——

“如歌。”

静渊王府。

午后的庭院。

玉自寒静静在轮椅中睡着,似乎觉得有些冷,他的眉心浅浅皱起。青衫的他,在初秋疏冷的阳光里,好象流淌着光华的寒玉。

睡梦中,他见到了她。

她喜欢鲜红的衣裳,笑容也象火焰一般热烈;她喜欢象只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膝头,对他讲她的开心和烦恼;她最喜欢笑盈盈比画着双手,告诉他战枫怎样了,他们去到哪里玩,那时侯她快乐得神采飞扬。

后来,她渐渐忧愁,趴在他的膝头长久也不说话。

他不晓得该怎样安慰她。

因为她的幸福和悲伤,并不是因为他。

沉睡中,玉自寒的嘴唇轻轻在动。

仔细去看,可以知道那是无声的——

“如歌”。

秋日的午后.

玉自寒慢慢醒过来,眼睛睁开,却依然象在梦中。

他看见了如歌。

她红衣鲜艳,趴他膝上,支住下巴,对他眨眨眼睛,笑着:

“师兄!”

他摇摇头。

笑,莫非自己尚在梦里?奇怪,这次的梦如此逼真。

什么?

师兄居然不理她?!

如歌生气了,用力摇着玉自寒的膝盖,大声道:

“师兄,人家赶那么远的路来看你,你一点也不高兴吗?!不管,我要生气了!你……你要是还不说欢迎,我……”

玉自寒抚住她的手。

一股温热的暖意,在初秋乍凉的午后,自她的手背传入他的掌心。

如歌惊道:“咦,你的手怎么这样凉?”说着,将他的两只手拉进她的双手中,揉搓着,温暖着。

玉自寒望着她。

她抬起头,瞪他:“离开烈火山庄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吗?为什么瘦了这么多!你说话不算啊,还做人家师兄,我都不要相信你了。”

玉自寒微笑:“你怎么来了?”

如歌对着他的手掌呵出暖气,灵动的大眼睛闪了闪,笑道:

“我想你啊,想你就来了。师兄莫非是不欢迎我?”她拿着师兄给她的雕龙玉佩,很容易就进到了王府。

玉自寒的唇角是满满的笑意,他拍拍她的脑袋。

如歌问道:

“师兄,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啊,一切都还好吗?”

玉自寒的笑容仿佛清爽的秋风:

“我很好。”

烈火山庄。

裔浪道:“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近日龙体欠安,敬阳王与景献王皆有异动。”

敬阳王和景献王同为皇后所出,敬阳王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二,景献王排行第五。两人均对皇位虎视眈眈,十几年来一直明争暗斗,许多臣子与势力都被搅入其中。

烈明镜沉吟不语。

裔浪接着道:“敬阳王与景献王都曾到访静渊王府,游说静渊王支持自己。”

静渊王是皇上昔日宠妃玉娘娘独子,深受皇上关爱,曾有传言如若不是静渊王身患残疾,恐怕皇位都会传承于他。

烈明镜道:“玉儿必是皆未表态。”

“是。”

烈明镜长叹道:“可惜玉儿自幼身残,又非在宫中长大,对权位之争不感兴趣,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当年,皇上将玉自寒送至烈火山庄,实也有为他培养势力之念;烈明镜自然也想借助玉自寒,加深在宫中的影响。可惜玉自寒心不在此,他只好转而支持敬阳王。

裔浪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敬阳王有书函到。”

烈明镜接过放于案上,不看也晓得,此信必是请他劝说玉自寒站到己方阵营。

裔浪灰色的双眼略微紧缩,道:

“战枫半个时辰前回庄。”

烈明镜虎躯一震,目中神光四射:

“他回来了。”

裔浪道:“战枫在平安镇同天下无刀秘密会面两次,共交谈一个半时辰;曹人丘的尸体悬挂断雷庄三日,谢小风被埋在平安镇北郊荷花塘内。”

烈明镜长身而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声音似从黑夜中传来:

“他杀了谢小风?”

“是。”

烈明镜沉默良久,忽然大笑道:

“好!好!果然很象!”

裔浪眼神阴暗,厉声道:

“他很危险!”

烈明镜转过身,浓密的白发有慈祥的味道,只是脸上的刀疤隐隐闪出寒光:“浪儿好孩子,我心里明白,你不用担心。”

裔浪垂首,目中似有激动的火花。

烈明镜问道:

“歌儿如今在何处?”

裔浪的情绪又恢复平静无波:“小姐在静渊王府。”

烈明镜振眉。

然后仰天叹道:

“也好!……只是可惜……天命啊……”枫儿和歌儿终究仍是无缘,想到此,他的心顿时象压了万均大石,再说不出话。

裔浪暗暗心惊。

从烈明镜口中居然会说出“天命”两字。

这曾经覆雨翻云、可以将乾坤扭转、从不将所谓“命”看在眼中的烈明镜……

莫非已经有些老了。

清早。

冒着热气的烧饼。

如歌两眼放光,看着玉自寒细细品尝,连声追问:“怎么样?好吃吗?”

玉自寒点头。

知道她一大早起就忙着为他做烧饼,额头上现在还有密密的汗珠,他用衣袖替她拭汗。她的体质,似乎特别容易出汗,仿佛体内有一个火炉。

如歌得意地说:“那师兄你一定要多吃些,我做的烧饼可是有口皆碑呢,平安镇老老小小都夸我好手艺。”忽然,她想到谢小风,神情一黯,但马上掩饰过去。

玉自寒微笑道:

“好。”

他又拿起第二只烧饼。

玄璜心中甚是宽慰,自从烈小姐来到王府,王爷每日进食增加了很多。虽然他依然清瘦,但假以时日想必会改善许多。

如歌把茶盏端过来:“烧饼吃多了会干,喝点水吧。”

玉自寒将一只烧饼放进她手中,道:

“你也吃。”

如歌笑道:“我可不要吃这个了,铺子生意冷清那段日子,我天天吃剩下来的烧饼,腻都腻死了!”她夹起一块绿豆糕,满足地吃着,“啊,还是糕点好吃啊,师兄,你该给做点心的师傅多加工钱,他的手艺棒极了!”

玉自寒品着茶,看她象个贪吃的小猫,桌上的糕点被她香甜甜地吃着,幸福的表情让人不觉也有了胃口。

如歌抬起头,诧异地说:“你只吃两个烧饼就饱了吗?”记得以前他的饭量不会这样小。

玉自寒道:“是。”

“是什么啊!”如歌不满道,“不管,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烧饼,你只吃两个,我会伤心的!”

他摸摸她的脑袋。

她闪过去,一脸委屈:“你吃那么少,肯定是嫌我做得难吃,告诉你,我真的很伤心!”

玉自寒笑得无奈,只好又开始吃第三只烧饼。

如歌高兴地笑起来,也拿起烧饼吃:

“师兄,我陪你吃啊……哇,我的烧饼真不是吹哦,香喷喷,很酥很酥,让人吃一只想两只、吃两只想……”

屋里。

有两个在快乐地吃烧饼的人。

玄璜静静看着,心中有种感动。

忽然,声音自屋外传来:

“景献王求见。”

“你就是烈如歌?”

一个明黄衣裳的少女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对呀。”如歌也好奇地打量黄衣少女,眼睛一亮,道:“我猜,你是黄琮对不对?”

少女笑开了:“好聪明,我是黄琮,你怎么猜出来的?”

如歌笑道:“很简单啊,你同白琥一并进出,玉师兄的六侍卫中又只有一个女孩子。”更何况,她穿着黄衣。

黄琮道:“一直知道你的名字,却从未见过,玄璜说你对王爷很好。”她双手抱拳,郑重道,“对王爷好,就是黄琮的恩人,以后若有事差遣,只管吩咐。”

如歌也正言道:“听这番话,便知你对玉师兄也是极好的;待师兄好,便是如歌的朋友。”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感觉彼此脾气相投,直如多年老友一般。

如歌与黄琮聊了起来。

“我见玄璜多些,很少见到白琥与赤璋,青圭、苍璧和你就只听过名字。”

“是,我一直在王府待命。王爷不喜欢太多人跟随。”

“你的武功想必很高了?”

“嗯,不晓得我的长河剑同你的烈火拳哪个更厉害。”

如歌有些心虚:“我很差劲。”

黄琮摇头:“当年烈庄主凭一双烈火拳,在华山之巅战胜天下无刀的刀绝霸,初具武林霸主之气,烈火拳也名扬天下,怎么会差劲呢?”

如歌暗暗握紧双手,没有人知道,她的拳头没有力量,好象她的真气被什么东西封住了,烈火拳使出来毫无传说中的威力。

如歌转开话题:“我来已经两天了,你并不在府里。”

黄琮眼神黯然,叹道:“我和白琥去寻访神医。”

“神医?”如歌一惊:“玉师兄……”

“你应该也察觉了。”

如歌望紧她。

“王爷清减很多,每日只能吃下很少的食物,极为疲惫,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黄琮担忧道,“宫中几乎所有的御医都来看过,却找不出病因,只说体虚。怎么会无缘无故忽然体虚呢?我们担心是怪疾。”

如歌的心坠下去,原来她一直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会不会,有人下毒?”

她想到在天下无刀城听到的话。

黄琮惊道:“下毒?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如歌抿紧嘴唇,虽然她不曾在宫中生活过,但民间流散的关于宫廷斗争的传闻也听说过。

黄琮慢慢摇头:“我们对王爷的食物一向小心,不至于出这样大的纰漏。”

如歌笑一笑:“神医请到了吗?”

边大夫将手从玉自寒脉上收回,一言不发,收拾药匣走出内屋。

玄璜留在玉自寒身边。

如歌同黄琮、白琥随在大夫身后。

庭院中。

“王爷情况怎样?”

少年白头的白琥低声问。

边大夫表情古怪,似乎不知如何说好。

如歌道:“大夫,有话您尽管讲,没有关系。”

黄琮点头。

边大夫皱眉道:“王爷年纪尚轻,身体却仿佛年老之人,有灯尽油枯之相,且体内极寒。这病症……”

如歌望住他:“请讲。”

边大夫沉吟半晌,叹息道:“如果是七十老人,就应该准备身后之事,纵有回天妙手,对此也无可奈何。”

白琥震怒,额上青筋冒出,怒喝道:

“放肆!”

边大夫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吓得脸色苍白。

如歌薄斥道:“白琥,如果只是要听宽心的话,就不用听边大夫讲了;你如此态度,对师兄的情况有帮助吗?”

白琥握紧拳头,不再说话。

如歌温语道:“大夫,可王爷只有二十多岁年纪,怎会出现年老之症?”

“这正是奇怪之处,而且体内的阴寒更是古怪……”

“有方子可治吗?”

“只能开些滋补养身的药材,想必王爷也吃过许多了。”边大夫的神情又古怪起来,望着如歌欲言又止。

如歌心中一动。

“师兄!吃饭了!”

傍晚时分,如歌挽着食篮推开玉自寒的屋门,她看起来很有精神,笑容闪闪挂在唇边。

玉自寒坐在窗边。

他静静睡着。

“师兄?”如歌望着仿佛睡去就永远不会醒来的玉自寒,心中忽然有种恐惧,她将食篮放在桌上,蹲下身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

他真的清瘦许多。

白玉扳指松松的,苍白的手指显得益发修长。

如歌握紧他的手,努力将自己体内的热力传过去,一种纠结的情感,让她的眼中有雾气蒸腾。

玉自寒缓缓醒来。

似玉般的光华,微笑绽开在他清俊的唇角,他的声音低哑:

“我又睡了?”

如歌瞪向他:“是啊,你又睡了,你都快变瞌睡虫了!”

玉自寒微笑: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

如歌咬住嘴唇,突然狠狠掐一把他的手掌,恨恨道:

“知道别人会担心,为什么不好好保重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瘦了很多!说什么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原来你说那些话都是在骗我!!师兄,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她说的很快,玉自寒不大能看清楚;但她伤心的神情,依然揪痛了他的心。

傍晚的风,吹动玉自寒的青衫。

他的微笑淡定自若。

“我会死吗?”

如歌一惊,瞅紧他,然后,眼神渐渐黯淡:

“是。”

玉自寒笑。

他摸摸她的脑袋,象在摸一只小猫,笑道:

“不要伤心。”

如歌歪着脑袋看他,表情古怪之极:“师兄,你在对我说笑话吗?”

玉自寒怔住。

如歌悲笑:

“如果你死了,我会不伤心吗?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你,如果死掉了,就这样死掉了,我会不伤心吗?师兄,你真的很会讲笑话。”

泪水从她的脸上慢慢淌下。

如歌的双眼,因为泪水,亮得惊人:

“知道吗,自从你离开烈火山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有时候,我难过得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可是,我都撑下来了。因为,我答应你我不会被打倒,我会努力活得很好。烈如歌,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你要死了吗?”

她流着泪:“我的师兄,一点努力都不去做,就要甘心死掉了吗?我会看不起你的!”

“如歌……”

玉自寒轻声呼唤。

他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心疼道:

“不可以哭,我什么都答应你。”

如歌攥着他的衣袖,将鼻涕蹭在上面,抽泣道:

“真的什么都答应?”

“是。”

他叹息。

如歌破涕为笑:“那你不能死,起码要活到八十岁!”

玉自寒凝视她,眉宇间光华逼人。

“说啊,答应不答应!”

她紧张地追问。

良久,玉自寒道:“如果……”

如歌打断他,凶巴巴道:“如果你胆敢早早死去,我现在就哭死给你看!”

玉自寒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哭泣是她威胁他的制胜法宝。

如歌盯紧他:“快答应我,否则——”

“好。”

玉自寒道。

“成功!”

如歌高兴地跳起来,啊,就知道这招对他有效!

玉自寒摇头笑道:

“小孩子,用哭来唬人。”

如歌笑盈盈地打开桌上的食篮,皱着鼻子道:“才不是呢,我只会用这招来对付你,因为——”她将一碗米粥送到他手中,望住他,“因为,我知道师兄不舍得我哭。”

米粥的温度,透过瓷碗,熨烫玉自寒的掌心。

他微笑着,却低下了头。

如歌接着笑道:“有了师兄的承诺,我的心好象也不那么慌了。你答应了,就不可以死啊!不管你的身体出了什么希奇的毛病,我们都一起将它打败掉!还有,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不可以怕别人担心就不讲,知道吗?”

玉自寒已经把米粥喝完,放在桌上,对她说:

“好。”

如歌很高兴,摸摸他的脑袋,笑道:“这才是歌儿的好师兄。”

她又盛了一碗饭,在里面夹了很多小菜,送到他手中:

“再吃一点好不好?”

玉自寒有些犹豫,但没有说话,接了过去。

傍晚。

晚霞自窗子洒进来。

如歌望着优雅地吃着米粥的玉自寒,感到心里暖暖的。她也拿起一只馒头咬着吃,不停将菜夹进他碗中,希望他能吃得更多些,这样会强健些……

可是——

如歌从没这样后悔过!

如果她知道劝玉自寒多吃下那一碗饭,会是这样的后果,她宁可去吞下一麻袋沙子!

那晚深夜。

王府中灯火通明!

二更时,玉自寒突然开始呕吐,一开始吐出来的是食物,然后是血!

最先发现的是玄璜,宫中的尚御医慌忙赶到,一番诊视后只说是积食之气,为何会吐血却说不明白。

床塌上,玉自寒仅着中衣,嘴角余着几丝鲜血,他拍拍如歌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白琥怒视如歌:“如此说来,是你硬要王爷多进食?!”

黄琮道:“不要这样,王爷吃多了会呕血,如歌并不知道。”

白琥怒道:“这便是藉口么!不晓得可以问一下,王爷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样糟蹋!”

如歌转过头,嘴唇煞白,眼神倔强:

“不错,是我闯下的祸,没有问清楚,就想当然让师兄多吃些饭。你说好了,该如何责罚我!”

白琥冷笑:“说出这样话来,以为你是烈明镜的女儿,便无人能责罚你吗?!”

黄琮惊道:“白琥!”不晓得为什么,白琥好象总是对如歌很看不惯。

玉自寒抬头。

虽然脸色苍白,但目光中威严的气势使白琥和黄琮都闭上了嘴。

他挥一下手,命他们都下去。

白琥恨恨瞪一眼如歌,少年的脸庞有些气得发红,向门口退去。

“等一下!”

如歌出声喝住!

她闪电般自毫无防备的黄琮腰间抽出长河剑,在众人的惊诧中,向自己的左臂刺去!

鲜血,汩汩淌落在地上……

如歌煞白着脸,对白琥淡笑道:“用我的血,偿师兄的血,你觉得可以吗?”

她的脸上绽出夺人的美丽,眼睛清拗而毫不躲闪。

白琥表情僵硬地退下。

黄琮、玄璜出去的时候将屋门轻轻关上。

待到无人了。

玉自寒忽然侧身吐出一口鲜血。

这口血堵在胸中已经良久,他不愿意当着众人面呕出,实在不想如歌再多担骂名。

如歌扶住他,胳膊的血流在他白色的中衣上,显得分外扎眼。

她轻轻抚着他后背,为他平顺气息,笑道:“师兄,我们算不算有难同当?你的血和我的血流在一起了。”

玉自寒喘口气,倚在床边:

“让我看你的胳膊。”

如歌笑呵呵:“没关系的,只是皮肉伤,我才不会伤到筋脉!”

玉自寒不理会她,轻轻拉起她的左臂,将衣袖捋起,只见一道长长的剑伤,很深,却果然没有伤到筋脉。他拿出一瓶随身的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再从洁净的中衣上扯下一块白巾,细心地为她包扎好。

如歌拉拉他的袖子,使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你是不是生气了?”

玉自寒凝视她。

点头。

清远的双目中是担心和气恼。

如歌挠头笑笑:“可是,是我做错了啊,是我逼着你多吃一些粥,让你的身子难过……”

玉自寒缓声道:“不碍事。”

如歌将一个软枕垫在他身后,然后笔直地坐好,对他说道:

“好,我向你倒过歉了,现在你也应该向我赔不是。”

玉自寒望住她。

如歌皱起眉头:“说好不舒服要对我讲,师兄却只为哄我开心,什么都不说,才让我闯下祸。我的伤口很痛呢,心也痛!师兄必须道歉!”

她倔强地瞪着他。

玉自寒的面容恍若山水间的灵玉,虽然苍白,却依然有绝世的光华。

他的双眼温柔如春水。

如歌忽然又笑了:“好了,放过你,毕竟你是师兄。但是,从今以后什么事情都要对我讲,好不好?”

玉自寒摸摸她的脑袋。

如歌道:“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玉自寒微笑。

夜,越来越深。

如歌打个哈欠:“师兄你睡吧,身子一定很疲倦了。不用管我,我在床边打个盹儿就好。”

玉自寒摇头:“不想睡。”

“啊?”如歌伸出的懒腰停在半空,咦,很少听到师兄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为什么?你最近不是很喜欢睡觉吗?”

他的唇角有苦涩:“睡着好象死去。”

如歌的心忽然柔软。

她握住玉自寒的手,轻声道:“师兄,你终于肯说了吗?”蓦然放松的泪水在眼眸中闪光,她笑,“以为师兄爱面子,怎样痛也不说呢。”真怕他只是敷衍她。

玉自寒微笑道:“不要取笑我。”

如歌笑得很可爱:“那你要继续说啊,”她想一下,沉吟道,“师兄,你这样生病有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

“嗯,师兄……”如歌不知该如何说,“你觉得自己只是生病吗?”

玉自寒知道她必有后话。

如歌轻声道:“……会不会是中毒?”她将在天下无刀城听到的刀无暇、刀无痕的密谈,一五一十对他说了。“所以,会不会是他们用某种方法,对你下了毒?那天边大夫也有这样的猜测。”可是,在王府这种事情谁不也不敢乱讲,否则以静渊王的身份,势必又会搅得宫廷大乱。

玉自寒静静“听”着。

如歌伤脑筋道:“不过,也不太象,我知道玄璜对你吃的所有东西都很小心,用银针仔细地检查过……”她的脸皱成一团,“但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你好端端的会得上什么怪疾!太荒唐了嘛!”

玉自寒道:“我会小心。”

如歌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将师兄“生病”的原因找出来!

“师兄,你身上痛吗?”

如歌担心地问。

“不痛。”

如歌很怀疑:“呕血也不痛吗?你不要骗我。”

玉自寒笑一笑:

“只是冷。”

那种寒冷咬噬他的骨髓,仿佛千万年寒冰冻凝着他的血液。

她抚住他的手,彻骨的寒意冻得她一激灵;她连忙用棉被裹紧他的身子,但寒气透过棉被逼了出来。

玉自寒被她裹得好似蚕蛹,清俊的面容有淡淡的笑容。

他微笑:“没有用的。”

寒气是自他体内涌出,棉被再厚也无济于事;所以,他不愿睡去,睡去中的寒意让他好象死人一般僵冷。但是他昏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如歌咬住嘴唇,忽然掀开被子钻进去,靠在床边,让他倚在自己怀中,两只胳膊紧紧拥住他的肩膀。她的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运起功力,让烈火般的真气源源不断传过去。

丝丝暖意……

仿佛沐浴在春日暖阳下……

玉自寒挣扎着想从她怀里出来,却被她一掌按下,她笑着说:“幸亏我练的是烈火拳,如果是寒冰掌,师兄你可就遭殃了。”

她用手让他的眼睛闭上,低声道:

“师兄,好好睡一下吧。”

天色隐约发白。

玉自寒沉沉睡去,眉头没有象往日一样皱起,似乎有一个恬淡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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