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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桂扬等人带着疑问而来,前任镇抚朱恒的疑问却比他们更多,关上房门,指着那只小木匣,“你为什么要将它拿出来?你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你究竟有何目的?”

“别急,挨个回答,你先告诉我,这盒子南司是怎么得来的?”胡桂扬笑着问。

袁茂与樊大坚终于相信这只小木匣非常重要,站在胡桂扬身后,神情严肃,默默地为他助威。

朱恒的年纪比三人大得多,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走到门口,推开一道缝隙,向外望了一眼,“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走吧,真想了解真相,就带圣旨来。我是朝廷致仕官员,无私交、不妄谈。”

“好一个‘无私交、不妄谈’。”胡桂扬赞道,人却没有动,“朱大人今晚等的客人不是私交吗?”

朱恒刚才开门迅速,屋里又不留仆从,显然是在等什么人,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仍然做出送客的架势,“我是卸任之官,你是新任校尉,手中既无圣旨,也没有抓人的传票,没资格问我这些。”

胡桂扬还是没动,想了一会,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张折子,“有这个行吗?”

身后的袁茂眼尖,立刻上前接过折子,双手捧到朱恒面前。

朱恒大吃一惊,认得这是锦衣卫驾贴,同样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困惑地说:“你这份驾贴……”

“任何事、任何人都能查,事后备案即可。”胡桂扬得意地说,这是他早先从汪直那里要来的驾贴,曾经托何三姐儿暂时保存,进宫前又要回来,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朱恒脸色变来变去,将驾贴还给袁茂,“你只问机匣的来历?”

“嗯。”胡桂扬将驾贴小心收好。

“它是太祖留下来的。”

“这么早?怪不得我查不到相关文书。”樊大坚恍然大悟,其实他只翻过几张纸而已。

“文书早就不在了,但是有一部《妖书集汇》,里面提到过它。”

“《妖书集汇》?”胡桂扬没听说过这部书。

朱恒解释道:“民间常有妖书流传,以妖信惑众,官府收上来之后,照例烧毁,但是南司有时会收录一部分,越积越多,于是编定成册,命名为《妖书集汇》。”

“我在戊房没见过。”胡桂扬道。

“既是妖书,怎可轻易外传?但我不能透露它藏在哪,你得问现任镇抚,这是规矩。”

“妖书里怎么说这只机匣的?”

“嗯……大意是说,太祖最落魄的时候,曾有一位神仙现身,向他展示奇妙的仙术,所用的器具就是这只机匣。书中记载,此匣名为‘灵缈’,机灵的灵,缥缈之缈,能祭出两柄仙剑,于千百里之外取人首级,曾暗中为太祖屡立战功。太祖登基之后,灵缈双剑于某日夜间突然飞出匣外,化为两道白光,飞向西南,从此再未回来,下落不明,机匣则因此破损一角。太祖曾多次派人寻找,全无所获,心中常常不安,以为此两剑若转投他人,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大概就是这些吧。”

胡桂扬笑了一声,“不愧是妖书记载,真够妖的。樊大坚,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樊大坚急忙摇头,“没有,我从来不看妖书。”

“既然此匣如此重要,为什么被随意置于己房角落里?”胡桂扬问。

朱恒脸色微变,将微开的房门关上,然后才道:“此匣曾经被借出过,结果所携之人一律不得好死,而且往往惹出大祸。最近一次是在天顺年间,太监曹吉祥曾借出此匣,结果谋反不成,反被满门抄斩。历任镇抚相戒,此匣不祥,但又是太祖遗物,不可毁坏,于是故意随意放置在己房,以为不会受到关注。”

胡桂扬仍然托着机匣,袁茂和樊大坚却都变了脸色,悄悄地让开两步。

胡桂扬收起机匣,“明白了,多谢朱大人解惑。”

“行了,你们快走吧,我现在不方便接待客人。”

“你刚才说历任镇抚相戒,但你没有警告现任镇抚吧?”

梁秀显然不知道此匣的重要,甚至没发现它的失踪。

“嘿,我想说,也得现任大人想听才行。”朱恒更不耐烦了,“就是这样,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

“等等,还有何百万,也就是从前的梁铁公。”

“那就是个骗子,南司抓人之后很快就将他交给了东厂,具体事情你去问他们。”

“梁铁公被抓的时候不是还有一个同伙吗?”

“人是赵瑛抓的,当时并没有交给南司,不必问我。”朱恒推开门,就差将来客推出去了。

胡桂扬拱手道:“多谢朱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块喝顿酒吧。”

“嗯,好,等胡校尉去江南公干,或者我回京城的吧。”朱恒敷衍道,看着三人走出房间,终于松了口气。

各家店铺门前的灯笼还亮着,但是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朱镇抚说的会是实话吗?”袁茂疑惑地问。

“妖书就是妖书,所言荒诞不经,也就南司当真。”樊大坚说。

“先找地方住下吧,明天一早回京。”胡桂扬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客店。

“不如就住这家,不用走了。”樊大坚提建议。

胡桂扬却不接受,大步走向另一家。

客房很小,伙计送客进来就走了,对锦衣卫打扮的人,他们既不得罪,也不巴结,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咱们三个人住一间?”樊大坚惊讶地打量了几眼,“我知道你穷,可是南司和西厂不是都提供经费吗?”

“不是三个人,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另外两人去监视朱恒。”胡桂扬说。

“哦,也对,朱恒明显是在等人,他一个卸任的镇抚,又跑到张家湾来,所等之人必有蹊跷……谁去监视?”樊大坚看着正走向床铺的胡桂扬。

胡桂扬打个哈欠,“你俩前半夜,我后半夜,三更时回来一个人叫醒我。”

“我这一身道袍……”

袁茂拽着樊大坚往外走,“早让你换掉,你偏不同意,走吧。”

到了外面,樊大坚抱怨道:“朱恒等的人很快就到,根本用不着监视下半夜。”

袁茂冷冷地说:“那又怎样?咱们三人当中由谁管事?”

樊大坚小声道:“我又没说不去。唉,想当初,我在灵济宫何等威风,说是前呼后拥也不为过,手握生杀予夺之权,一句话,就能让几十名道士送死……”

客房里,胡桂扬吹灭油灯,脱下靴子,上床合衣而卧,还没仔细想想朱恒说过的话,已经睡着了。

他一直希望能做个完整的梦,回忆起全部往事,可是做不到,要么不做梦,或者做无关的梦,要么还是相同的一段场景:他站在祭神峰上,听到身后人不停地说“坚持住”……

胡桂扬一下子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袁茂,“这么快?”

“已经三更了。”袁茂小声说。

“哦。”胡桂扬觉得自己刚刚入睡,“朱恒见过客人了?”

“没有,他要自杀。”

胡桂扬一下子清醒,光脚站起,“什么?”

“朱恒刚刚离开客店,什么也没带,独自前往河边,看样子是要跳河。”

胡桂扬几下穿上靴子,边走边问:“你怎么知道他有死意?”

“我进屋偷看了一眼他留下的信,那是封遗书,将家产都分配了。”

两人悄悄出店,沿街小步快跑,刚出街道,就听前面有人喊道:“等会再跳……”

樊大坚站在路边的草丛中挥舞双臂,大叫大嚷。

两人加快脚步,胡桂扬先到一步,向下看去,只见朱恒已经走进河中,转身怒道:“又是你们,谁让你们多管闲事?”

樊大坚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也有家有业、有妻有子,不过是丢官而已,干嘛要死呢?要死也别死在这里啊,起码先回老家,要不然你的家人还得求人打捞尸体,千辛万苦带回江南,船家还未必愿意,就只能多花银子。你有多少积蓄?够不够运尸啊?”

朱恒一愣,他安排好了后事,却没有想到运尸回乡这一节,“我、我若活着,家人更受连累……”

“怎么会?瞧,胡校尉来了,他可不简单,人在南司,却不受南司管束,直接听西厂汪直的命令,暗中给皇帝办事,你说厉不厉害?你有冤屈,对他说就行,他能替你做主。”

胡桂扬听得有点脸红。

河中的朱恒道:“冤屈?我没有冤屈,我……”

朱恒转身又向河水深处走去。

樊大坚没办法了,看向胡桂扬。

“黄赐不派人来,是有原因的。”胡桂扬大声道。

朱恒又转回身,“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全都知道。”胡桂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据传闻,朱恒是司礼太监黄赐的心腹,他等的人十有八九与此有关,“那边出手了,正要卷土重来,新的妖狐、新的杀戮即将开始,你就算投河也躲不开,罪名还是会落在你的家人头上,不如上岸,还有机会将功赎罪……”

樊大坚和袁茂听得目瞪口呆,河里的朱恒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终于,他向河岸走来,脚踩实地之后,说:“我将神仙引荐给黄太监,但我真不知道神仙居然……”

胡桂扬点头,“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如今之计,必须先找到‘神仙’,阻止他再行阴谋。”

朱恒突然变得狂躁,“不可能,凡人怎可与神仙争斗?大明江山是神仙给的,如今神仙又要收回去,谁也阻止不了……”

朱恒转身一跃,还是跳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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