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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比较安全,天黑之后一定要回来,留在后院,连前院都不要去。”门后的何三姐儿提醒道。

胡桂扬想要开个玩笑,看了何五疯子一眼,强行忍住,“我尽量吧,有时候身不由己……”

“不是尽量,是一定,你处于危险之中。”

“什么危险,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门内沉默了一会,“暂时还不能说,请胡公子相信我,我正是为此而来。”

“有劳小娘子挂念,可是说实话,咱们还不太熟,小娘子真的不必过于费心。”

何五疯子小声道:“你敢不领情?”

“不是,只是像我这样……实在承受不起。”

“姐姐说能,你就能。”

门内的声音道:“弟弟,不准这么对胡公子说话。”

何五疯子对姐姐言听计从,立刻闭嘴退到一边,但是看向胡桂扬的眼神还是很不服气。

“总之,请胡公子务必小心在意。有些事情我还没办法说清楚,以后自会水落石出。”

“谢谢。”胡桂扬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晚,他住进了后院的一间耳房里,辗转反侧,并非因为挑床,而是对何三姐儿感到困惑不解,她为什么要说“坚持住”三个字?有什么可坚持的?初心又是什么?两人明明从未见过面,她的语气为何显得非常熟悉?

最后他还是睡着了,梦境一个接一个,说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醒来之后全忘得干干净净。

可他的心情很好,洗漱完毕,连喝两碗米粥,赞不绝口。

送饭的何五疯子说:“好吃吧?这可是我姐姐亲手熬的粥,算你有口福。”

胡桂扬忍不住想,留何三姐儿当个厨娘也不错。

太监云丹又是第一个赶到的,而且带来了三名道士。

樊大坚、王大旋、田大昌,都是灵济宫“大”字辈弟子,拥有朝廷封给的“真人”称号,樊大坚是师兄,当初站在太极位上,鹤发童颜,最有仙人气派。

“我们是来请罪的。”樊大坚开口,两名师弟附和。

胡桂扬坐在前厅里,旁边就是空棺材,冷淡地看着三名道士,“请罪就算了,现在也不是时候,我只想问几件事,你们如实回答就好。”

“绝不敢有半句隐瞒。”

“除了与赵家有仇,你们还有什么理由认为我是妖狐?”

三名道士互相看了一眼,樊大坚道:“说出来胡大人可能不信。”

“别管我信不信,你先说说。”

“今年正月的时候,有人来灵济宫,请我们算一算妖狐的下落。”

一边的云丹插口道:“无需隐讳,这个人就是汪厂公,他当时还没有担任厂公之职。”

“正月里连西厂还没有呢。”胡桂扬略一寻思,觉得不对,“等等,妖人李子龙去年被捉,招供说妖狐是他的手下,宫里不是相信这种说法吗?”

还是云丹回答,“其实是东厂相信,可妖狐迟迟没有落网,汪厂公觉得李子龙的供词不尽真实,当时他还在御马监,暗中做了一些调查,包括向灵济宫求助。”

“嗯,你接着说。”胡桂扬对道士说。

樊大坚咳了一声,他是有名的道士,拥有真人之号,在京城内外信徒众多,与朝中大臣尚且能够分庭抗礼,如今却站在一名试百户的面前,像仆人一样谦卑有加,像犯人一样接受讯问。

“扶乩。”樊大坚没有选择,他今天的任务就是尽一切努力讨好这位百户,以保住灵济宫的颜面。

“扶乩?”

“对,就是……”

“我知道什么是扶乩,几个人共扶一支笔,在沙盘上画来画去,写出字就当是神仙的旨意。”

“差不多,我们灵济宫的扶乩向来灵验,不是民间所能比拟,大真人亲自……”

“扶乩说我是妖狐?”

“我们扶乩三次,每次都得到相同的仙旨,只有四个字——赵氏狐子。我们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赵百户家的胡氏义子最为符合。”

“哪四个字?”

樊大坚抬手,在空中慢慢比划出四个字。

“我们兄弟四十人,怎么就落到我头上了?”

樊大坚看了一眼云丹,不知往下该怎么说,云丹代答:“灵济宫有一块辟邪青玉,遇妖而热,汪厂公那天来府上吊唁赵百户。”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赵瑛过世的那天,汪直亲来吊唁,曾与多名义子交谈,其中就有胡桂扬。

“厂公见我的时候,身上的玉肯定是发热了?”

一名太监和三名道士同时点头,樊大坚道:“而且只在接近胡大人身边时发热,所以……所以我们认定了大人就是妖狐。”

“既然如此,你们早该动手,为什么还要残害我的兄弟,嫁祸于我?”

樊大坚又变得犹豫,云丹道:“是这样,当时还有几名义子不在京城,厂公比较稳重,想等全都测试一遍以后再动手。而且厂公也想造子孙汤,需要子孙根做药引,所以就与胡桂神、胡桂猛分别商议……”

其它事情就不用多说了,太监们想造子孙汤,又不想太惹人注意,所以就嫁祸于“妖狐”胡桂扬。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赵家义子一个都活不了。”

讯问目标由道士变成了太监,云丹也不回避,马上道:“我那时鬼迷了心窍,总想报当年的断藤峡之仇,令赵瑛的救人之举化为乌有。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没有报仇的念头。”

“子孙汤呢?”

“终是幻梦一场,厂公也觉得此举无益,已将所有收集到的药材送至城外,胡大人随时可去查看,然后付之一炬,从此以后,再没人能做此药。”

胡桂扬不信云丹的话,但是没有争辩,向道士说:“你们今天带来辟邪青玉了?”

樊大坚摇头,“辟邪青玉出了问题,最近这几天里,时不时就会无故发热。”

“没准灵济宫里都是妖怪。”胡桂扬笑道,马上又问:“长生不老药呢?还要造吗?”

樊大坚回道:“实不相瞒,长生之药是否要炼、能否炼成要看妖狐案的进展,如果胡大人真能证明妖狐只是骗局,那么最重要的一味药材没了,炼药只好推迟,甚至取消,如果妖狐为真,并且被胡大人活捉或是杀死,长生之药必成。”

胡桂扬笑了一声,“那位白衣人是什么来历?”

三名道士深感羞惭,樊大坚硬着头皮答道:“那人是外省的豪杰,来灵济宫避难,顺便……帮我们一个忙。还请胡大人体谅,牵扯到江湖上的一些恩怨,我们实在……不能透露此人的姓名。”

胡桂扬也不是特别关心,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行啊,诸位既然诚恳,我就不追问了。最后一件事,那天晚上我突然晕晕乎乎的,是你们偷偷下药了吧?”

“是,药下在了饭里。”

“什么药?”

“破煞丹,是我们灵济宫特制的秘药,人服之昏昏沉沉,妖服之法力大减……”

说起自家丹药,樊大坚露出几分得意,胡桂扬道:“这就是当年迷晕我义父亲儿子的丹药吧?”

樊大坚一愣,神仙般光滑的脸一下子红了,“早年间的事情,我不了解……”

“呵呵,别怕,我就是随便一问,义父生前都没找灵济宫报仇,我更不会。”

三名道士松了口气。

胡桂扬向云丹问道:“厂公那天来吊唁,曾经说服了一个人,是谁?”

“厂公没有提起此事,等我回去问问。”

胡桂扬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似乎要送客,结果他开口道:“樊真人,把你们的破煞丹送几副来。”

“啊?”三名道士都愣住了。

“别紧张,我就是觉得吃完之后感觉不错,想再尝尝,以后若是碰到看不顺眼的人,也能用来毒害一下。”

道士们更紧张了,樊大坚语无伦次,“这个……我们……好像……”

还是云丹救了他,“灵济宫没那么小气,胡大人既然想要,下回再来,一定奉上。”

“是啊。”樊大坚的语气不是那么肯定,“可以拿来一些,下次……”

“今天下午我就要。”胡桂扬不给他们含糊其辞的机会。

云丹使眼色,樊大坚立刻应承下来。

送客人到门口,胡桂扬亲切地拍拍樊大坚的肩膀,“厅里的棺材还空着呢。”

樊大坚一愣,马上回道:“赵百户吉人自有天相,遗体必能返回。”

胡桂扬大笑几声,返回前厅,待了一会,颇感无聊,他弄清了一些事实,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抓捕“妖狐”,“等袁茂的消息吧。”他自语道,仍然相信从遇害者的身份当中能够找出真正的线索。

袁茂今天没来,吃过午饭之后,胡桂扬与十三哥胡桂兼一道出门,先后去见大哥胡桂神和五哥胡桂猛。

还是没有问出什么,两人倒是没有隐瞒,承认了一切,对十名“无用”兄弟的死亡,并没有特别愧疚,胡桂神多少还会假装忏悔一下,胡桂猛则很直白地说:“受到太监的觊觎,却没有义父照顾,他们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从五哥那里告辞,在胡同里,胡桂扬问胡桂兼:“是义父的错吗?竟然教出五哥这样的义子?”

“这不是谁的错,五哥他们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做更大的官儿,而不只是锦衣校尉,这不用谁教,既入官场,都会有竞争之心,三六弟初入门户,以后会明白的。”

“十三哥呢?你也是锦衣校尉,有遗憾吗?”

胡桂兼笑了笑,“当然遗憾,可我有自知之明,官场里比我聪明的大有人在,比我根基深的更多,要是比心狠手辣,我更是自叹不如。纵有大靠山,我凭什么取得人家的信任与赏识?没用的,对我来说,机会远未到来,可能一辈子也来不了。”

“机会没去找十三哥,找到我了。”

“所以要好好珍惜,记住,别管太监和大臣怎么想,你最终要讨好的只有一个人。”

胡桂扬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宫中的皇帝,可他对皇帝的想法一无所知。

“真相。我只能用它来讨好了。”胡桂扬回到赵宅后院,天色将晚,他望了一眼何三姐儿居住的跨院,倒有点希望大难真能临头,起码能提供一个直接的线索。

傍晚时分,灵济宫派人送来了破煞丹,胡桂扬决定服食少许,希望能够再次梦回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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