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柏林,夏洛特堡宫。
“增加势力范围的机会?首相说的机会我可不懂,如果是专业的外交问题,您就不用在继续给我说了,我怕是难以深入理解其中的含义的。”威廉若有所指的微笑道,把“深入理解”几个字说得格外重。

俾斯麦听到威廉的话,脸上明显僵硬了一下,继而笑道:“陛下,此事您还是知道一下更为妥当。我们和俄国的《再保险条约》即将到期。俄国方面十分愿意续签条约,现在就看我们的态度了。”

“您的意思如何?”威廉道。

关于《再保险条约》威廉自然是很清楚的。

1886年,保加利亚危机发生后,俄国与奥匈帝国关系恶化,令三帝同盟崩溃。俾斯麦有鉴于此,借此寻求与俄国修好的机会。只有得到俄国支持,他才可以继续孤立法国,以保德国安全。

由于1879年德奥同盟已经保证奥国在德、法战争中保持中立,这一条约又保证俄国的中立,德国因而获得了双重保险,故名。该约规定,缔约国一方如与第三国(法国和奥匈帝国除外)交战时,另一方应保持善意的中立,德国承认俄国在保加利亚和东鲁美利亚占优势的合法xìng。双方约定维持巴尔干半岛的现状并重申在1881年已经同意的原则,即俄、德共同对土耳其苏丹施加压力,不许外**舰进入博斯普鲁斯和达达尼尔海峡。

俄德在对中立条款涉及法、奥遭缔约方进攻时情形均作了保留,也就是说德国如果主动进攻法国,那么俄国是可以站在法国一边。不过鉴于法、德两国对于1871年以来现状的不同态度,法国需要的同盟,必须是进攻xìng的,《再保险条约》至少排除了这种可能。而法国若不能在事先争取到俄国的支持,也就不可能独自挑战德国。

德国作为1871年以来,欧洲现状的受益者,只需要维持和平便可以满足。《再保险条约》与先前的《德奥同盟条约》两相呼应,俾斯麦又重新确立了对德奥的双向抑制。俾斯麦借此向俄奥表明,德国将始终与被进攻方站在一起,共同对抗侵略。谁破坏欧洲和平,谁就是德国的敌人。

“陛下,其实我签署《再保险条约》的真实用意不在于孤立法国,而是在于鼓励俄国向地中海方向发起攻势。因为只有这样,英国才能有求于我们。”

听了俾斯麦的解释,威廉巨汗,看来所有的历史教科书都曲解了《再保险条约》的真实意图。俾斯麦到底是俾斯麦,也难怪只有他才能玩转整个欧洲。

“我大概明白了,您以《再保险条约》鼓励俄国向黑海海峡发起挑衅,同时促成英国、奥国和意大利达成地中海同盟,以制止俄国的冲动。如此以来德国永远都是最后出牌的人,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从中获取最多的好处。”

“是的陛下,这些都是1887年的事情,当时您还不太关心外交事务,所以我没有详细向您汇报过。”俾斯麦恭谨的说道。

1887年自己连皇储都不是,自然无权了解这些了,威廉心道。

“那么首相的意思是要续签《再保险条约》以达到继续牵制英国的目的吗?”

“是的,但是我也担心俄国的行动太过嚣张,而迫使英国因害怕而退让,如此一来,两国将有达成和解的可能。这种情况一旦发生,我们将成为最大的输家。”俾斯麦耐心的解释道。

“这个我能够理解,好牌只有拿在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打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威廉道。

俾斯麦会意的笑了笑说道:“所以,我认为这是一次很好的讹诈英国的机会,毕竟英国的国内国际政策都是不连续的,本届zhèng fǔ犯下的错误只能由下届zhèng fǔ买单。”

“我们的对手可是索尔斯伯里那条老狐狸,这样的外交讹诈在他那里怕是不好使吧。而且,英俄在东方问题上并非没有和解的可能,我们也不应过高估计他们之间的矛盾。”威廉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在俾斯麦听来确实力沉千钧。

“陛下思虑周密,这确实是我所担心的。”俾斯麦皱着眉说道:“索尔斯伯里还有一年时间任期就要到了,纵使他在保守党内威望颇高,但当下在英国国内,民众并不买保守党的账。所以,短期内英俄是无法在东方问题达成一致的。在我可以预见的未来,能做到这一点也是极其困难的,除非……”

“除非什么?”威廉迫不及待的问道。

“除非有一天,俄国的实力已经衰颓到了极点,而令英国不再感到害怕。同时法国和俄国在东方问题上取得了一致。”

听了这话,威廉不由得心中一惊。历史上,俄国的实力何时衰颓到了极点?那便是rì俄战争之后的俄国啊,历史上也正是在战后的第二年1907年,英俄才最终达成谅解,从而把德国彻底孤立。

想来,如果rì俄战争时俾斯麦依然健在并担任德国首相,那么他必然不容许俄国的惨败。俾斯麦之后再无俾斯麦,比洛之流的首相不过是拿着首相工资的高级文案罢了。外交部的荷尔斯泰因和马沙尔等人的短视和浅显的见解,最终把德国带入了死胡同。

俾斯麦的外交体系中,匀势才是一切的根本。除了死敌法国,其他国家都是他手中的砝码,任何一颗砝码的过分损失都会使天平不再平衡,和平的局面也就将难以持续。即便是死敌法国,俾斯麦在1880年代初期也是大力支持其殖民政策,否则法国根本无法在印度支那取得大片的土地。

“我明白了,”威廉道:“请继续说下去。”

“我的打算是放弃《再保险条约》,同时以此作为本钱从英国人那里换取些其他方面的好处,比如非洲的地盘,或者贸易上的利益。”俾斯麦皱皱眉说道。

好一个国际版的“挟寇自重”啊!威廉不由得心生十二分的佩服。如此环环相扣的jīng妙算计,普通的职业政客怕是被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来首相在当初签订《再保险条约》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今天。”

“是的,陛下。《再保险条约》不过是权宜之计,当时保加利亚的事情令沙皇颜面扫地,而无论亚历山大三世沙皇还是他的父亲,都对我无比信任,我不愿伤他的心。更不愿因此而使俄国的政局不稳,给革命者和泛斯拉夫主义者以可乘之机。”

“您这样做是非常正确的,确保来自彼得堡的善意是德国外交关系中最为重要的。在这一点上,我和我的祖父母的观点是高度一致的。我也看不惯我母亲整rì把大英帝国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好像英国人天生比大陆人更加高贵似的。”

“所以,”威廉考虑了一下道:“我需要您确保,我们不续签《再保险条约》不会因小失大,使俄国人恼怒。毕竟非洲的地盘再重要,也要我们有命去享用啊!”威廉嘿嘿地笑了笑。

“关于此事,请陛下放心。我会亲往彼得堡向沙皇陛下做出说明,至于《再保险条约》无论签订还是放弃同样都是一种手段,而非目标本身,我最终的目标依然是要达成‘三皇同盟’。”

“嗯,那我就放心了。”威廉笑了笑。

这时报告会结束了,俾斯麦代表威廉前往会场和众人告别。

望着俾斯麦离开的背影,威廉心中感慨万千,他没想到,俾斯麦在40年前克里米亚战争时期结下的一份善缘竟让他受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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