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国的背影渐去渐远,晋朝的帷幕正在徐徐拉开的时候,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皇帝造反。

这一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的。

按理说从来只有造反的臣下,没有造反的皇帝,皇帝对大臣的行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被冠以造反的名目的,可是这个皇帝如果已经是名存实亡,只成了一个傀儡的话,他的反抗就很有造反的味道了。

这个造反的皇帝叫曹髦。

曹髦是魏国的第四代皇帝,曹丕的孙子,东海定王曹霖的儿子,也就是曾经的高贵乡公,他在曹芳被司马师废掉之后,于254年成为新帝,然后做了将近六年的皇帝,在260年一命呜呼。

曹髦就是在260年造反的,因为造反送了命。

司马懿父子从曹丕时代就开始坐大,到了曹髦这一代已经权倾天下,威焰炙人,世无其二了,他们把天下都当成了囊中之物,区区一个光杆的小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是皇帝也许有些事还好说些,正因为你是皇帝,你是名义上的士民的统治者,你挡在了我的前面,成了我的障碍,所以我才更应该好好地欺负欺负你,让你让天下人都知道都明白,我才最配坐你那个位子。

你怎么就不识相呢?你就不能乖乖地让位,点头哈腰地把我请上台去吗?你不识相,我就有必要我不断地提醒你!我踩,我跺,我骂,我吼,我用眼睛剜你,我吐唾沫喷你,你是皇帝,我不能跟你直接动刀子,但我自能找出很多办法让你觉得生不如死,让你这个所谓的天下之主连一个普通人都比不上,权力没有,甚至连zì yóu自尊也没有!

我不跟你动刀子却不是怕你,我是怕天下人说什么,我这叫行为艺术。

你能乖乖地交出天下,让我顺理成章地接手,自可以免去很多舆论上的大麻烦。

曹髦这个时代司马家是司马昭说了算,司马昭这一艺术,曹髦明白了,很明白,于是他说出了那句无人不知,流传千古的名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个小皇帝不服啊,他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学有所成,还会画画,刚登基那会,就因为应对得体,落落大方深为大臣们赞叹,其后也曾想励jīng图治有一番作为,可是人家司马家怎会让你有什么作为?于是他又想斗争,拿回他老曹家的权力和尊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到最后他只能丧气了。

司马家的势力太大了,司马家的人太厉害了,他登基时也就十五岁,人家玩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小皇帝是会写诗的,会写诗的人有了郁闷就要借诗而发,当然写诗不能太直白,要能借题发挥,弄出点意境来,这一年(公元259年),有谣言说有人曾看见兰陵井中有一条黄龙出现,大家都认为是不祥之兆,小皇帝于是便诗情大发了。

龙不应是井中之物,龙困井中,那意味自不必明说,曹髦把这件事引申到自己身上,有感而发,便作了一首《潜龙诗》以自讽。那诗的大概意思是:“受伤被困的龙不能跃出深渊,zì yóu自在地上天入地。就好比龙蟠居在井底,看着泥鳅、鳝鱼在面前手舞足蹈,只能藏起牙齿伏住爪甲。真可恶,我处于同样的境地!”

这诗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司马昭知道了,人家司马昭被说成了泥鳅鳝鱼之类,当然很不愿意,再说你曹髦还有“藏起牙齿伏住爪甲”这样的话,很明显是居心叵测,对大臣领导皇帝这一既成事实不满不服,因此司马昭就找上了门去。

司马昭在大殿里当着众多人的面,对曹髦怒目而视,大声喝斥道:“我司马氏对魏有大功,你为何把我们比作泥鳅鳝鱼?”司马昭是从沙场征战过来的,其威势岂是曹髦这样的黄口小儿可比?曹髦从司马昭的眼神里看到无尽的杀意,当时吓得浑身发抖。司马昭见他不敢作答,冷笑一声离去。

曹髦在司马昭离去很久才回过神来,他忆及刚才司马昭的神态,和大臣们的表现,不禁怒火中烧。很显然,他这个不听话的皇帝已经走到了末路,司马昭今天就是在给他一个信号,我已经容不下你了。成为废帝,这是最好的预测,但是最有可能的是司马昭会想办法杀了他。成为废帝,这样的侮辱曹髦不能忍受,而坐以待毙曹髦更是不愿,于是曹髦就召来他认为还是比较忠于他的,在朝里也有一定权势的三个大臣,侍中王忱,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来商量对策。

曹髦开门见山说:“司马昭有篡夺之心,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我现在要你们跟随我去讨伐他,大家有什么高见?”

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尚书王经劝阻道:“司马昭权势很大,已经根基很深,轻易是动摇不了的,还请皇上三思!”

曹髦见三个人一个劝阻,另两个神情难测,勃然大怒道:“我已经下了决心,即使死,也没有什么可怕,何况也不一定死!”他说着,把撰好的圣旨掷到了三个人的脚下。

曹髦这一番话说出来就没法收回了,他或者也曾希望这三个人能帮他计划一个长久之计,但是他现在一看到这三个人的态度,就明白他如果今天不能立刻采取行动的话,他的话立刻就会被司马昭知道,那时他将连仅有的一点主动都没有了。

此时唯有孤注一掷了!

他现在也许还可以跑去向司马昭求和,甚至主动辞去皇帝之位,把皇位禅让给司马昭,这样他一定可以免祸,但他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弯下腰的人。

曹髦把圣旨抛到三个大臣脚下,这是在逼迫三个大臣听从他的命令,但这三个人对司马昭的惧怕远过于对皇帝的惧怕,这样做的效果只是让人看到了他的决心,这样的决心实在是没有比有好。

侍中王沈和散骑常侍王业怕祸及自身,敷衍几句便抽身去向司马昭报告去了,曹髦没有再犹豫,不能再犹豫,他立刻召集他能够支配动的有限几百人出发了。

扳回危局已无可能,既然没有一个人肯帮他,他只能自己动手,此去能活着回来的可能很少,但曹髦豁出去了。

这颇有一点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意思,但曹髦没有项羽荆轲之类的威名传世,反倒连曹芳曹奂之流也不如,卑躬屈膝的他们至少没有受到那么多的嘲笑和非议。

(本书以时间为线,书写晋朝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它严格说不能算一部真正的小说,但肯定是一部jīng彩的解读,希望对历史情有独钟的朋友能够喜欢。

本书主要材料来自蔡东藩《两晋通俗演义》及《晋书》《世说新语》和其他相关的历史文献,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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