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停在了冯家的院子外,车门一开,下来两个军人。
两人一个大个子,一个小个子。

大个子是李成林,九十一师一团团长;小个子是蒋虎林,一团的一营长。

九十一师战斗力最强的是一团,一团战斗力最强的是一营。

和李忠权一样,李成林和蒋虎林也是和冯占海一起出死入生,都是冯占海的铁哥们,死党,今天来是冯占海请他们吃饭。

他们进来,发现李忠权也在。

酒菜已经准备好了,冯占海请李忠权、李成林和蒋虎林入座。

三杯酒落肚,没有隐瞒,冯占海把赵尚志的事儿说了,李成林和蒋虎林都张大了嘴巴。

好一会儿,李成林道:“师座,他们是什么人?”

李成林问的是韩立背后的人是谁,冯占海道:“赵尚志说,韩立就是头。”

蒋虎林道:“这个姓赵的是不是骗子?”

李忠权道:“他想骗什么?”

是啊,能骗什么?如果真是骗子,那是找死!

冯占海道:“如果六个月后我不答应,他们也就放弃,那这事儿就过去了。”

李成林道:“师座,你让我们做什么?”

冯占海道:“对外,赵尚志是我世交的孩子,我想让他当一营的副营长。你和虎林要全力配合他,练兵方面,他说什么是什么,但也要看住他。”

―――――

天蒙蒙亮。

什么味道?好香啊!

一连的士兵都成了狗,抽着鼻子向炊事班涌来。

炊事班热火朝天,喜气洋洋,从没这么高兴过。

“老王,做啥呢?”有人淌着哈喇子问炊事班头王德才。

在东北,这种事不新鲜,但九一八之后,除了几天年节,炊事班热火朝天地做好吃的,还从没有过。

“做啥?”王德才道:“肉酱豆腐、大肉包子,还有大米粥!”

哗啦哗啦哗啦……哈喇子一片一片地落,狗变狼,饿狼,士兵的脸不见了,只剩下一双双泛着青光的眼睛。

“老王,给我们吃?”

“做这么多,不给你们给谁?”

“今天什么rì子?”

……

……

……

士兵的伙食比老百姓强多了,起码吃粮食能吃饱,但起码就是起码,缺油,更别说肉了。

馋呢!

一个个伸着大舌头,等着开饭。

六点半,开饭。

每个人两块豆腐,一大勺肉酱,五个大肉包子,一小盆粥。

一打了饭,人人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两眼不看身外物,全部jīng神都放在了肉包子和豆腐肉酱上了。

没人能慢条斯理的吃,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就是做不到。

一会儿,一个个小盆比狗添的还干净。

没吃饱,比没吃更饿,但没了。

今天,没有命令,人人的行为却空前的一致。

吃完饭,回到宿舍,人人都躺下,闭着眼睛回味着那诱人的滋味。

忽然,集合号响了。

要是以前,这会儿,很多人一定骂骂咧咧:死冷死冷的,麻痹的集合毛?

今天不一样,集合号一响,没人骂,麻溜的都出去了。

刚才吃的大肉包子肯定有事儿。

一连士兵列好队,营长蒋虎林站在队列前,一连长王大海向蒋虎林报告后,回归队列。

蒋虎林扫视众人一遍,问道:“肉包子好吃吗?”

“好吃!”

“想不想再吃?”

“想!”

“马勒戈壁的,吃了肉包子,底气立马足了。”蒋虎林骂了一句,然后,向身旁一指道:“想吃肉包子,找副营长。”

赵尚志上前一步,与蒋虎林并肩站立。

“赵副营长刚来,想以新法子练兵,所以自己掏钱,给兄弟们改善伙食。”蒋虎林道:“下面请赵副营长讲话,大家欢迎!”

肉包子看来还有。

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赵尚志抬起双手,示意可以了。

掌声停了,赵尚志道:“我叫赵国华,蒙冯师长抬爱,命国华为一营副营长。鬼子占了我们的家乡,国华锥心泣血!”

众人的眼神冷了下来。

九一八和长城抗战之后,骁勇善战的东北军已是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

九一八,尤其是长城抗战之后,军无斗志,训练有气无力,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又来了一个夸夸其谈的。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赵尚志心痛,他有很多话,但憋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突然,清亮的歌声响起。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rì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赵尚志歌声一起,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紧接着,好像是中了魔法,所有人目瞪口呆,泪流满面。

赵尚志也是泪流满面,但他还在唱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声来,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嚎啕恸哭声。

此时,队列散了,有的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跟傻了似的,而更多的是双膝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哭的快要昏过去了。

远处,冯占海和李忠权也是一动不动,泪流满面。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哭,这是每个人的灵魂在哭泣;也不是一个人哭,而是千千万万的人在哭。

或者说,是一个民族在哭。

唱完了,赵尚志默默伫立。

第一次从韩立听到这首歌时,赵尚志哭过,现在,他还是和第一次一样不能自抑。

伫立片刻,赵尚志向哭的稀里哗啦的号手走去。

到了号手跟前,赵尚志拿过军号,放在唇边,吹起集合号。

天地肃穆。

战士列立。

赵尚志道:“想要回到我们可爱的故乡,从你做起,从我们每个人做起,从此刻做起,如果你们愿意,跟着我做。”

没人回答,但每个人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赵尚志道:“十分钟后,全副武装出发。”

“那首歌叫什么名字?”部队解散,冯占海和李忠权走了过来,到了赵尚志身边,冯占海问道。

“在松花江上。”

见冯占海不问了,蒋虎林问道:“兄弟,让弟兄们全副武装干什么?”

赵尚志道:“强行军。”

十分钟,队伍集结完毕。

前后,一连有了炯然的变化。

一连原本就训练有素,装备jīng良,但胆气已失,所以训练再有素,装备再jīng良,遇到rì本人也是一群被驱赶的鸭子。

在松花江上的歌声改变了这一切,至少在这一刻,胆气又回到了他们胸中。

赵尚志扫视一遍,道:“出发!”

部队出发,赵尚志刚要走,卫兵牵来两匹战马,蒋虎林道:“兄弟,上马。”

赵尚志摇了摇头,道:“蒋营长,我自己走。”

蒋虎林一愣,然后笑道:“好,我也走。”

刚出城,风越来越大,像刀子一样削人的脸。

在赵尚志的带领下,部队以较高的速度行进。

快中午了,众人有点撑不住了,但没人说一句,都咬牙坚持。

他们不说,是因为赵尚志早上唱的歌、说的话,也是因为赵尚志率先垂范,以身作则。

赵尚志是白面书生,不仅以身作则,还帮助体力较弱的士兵,他们羞于启齿。

中午,到了小李村,赵尚志命令休息、吃饭。

炊事班早到了小李村,他们坐大车先行,到小李村准备午饭。

午饭是白面和苞米面两掺的大馒头,菜是白菜汤,汤里有三块大肉片,每块肉片足有一两重。

午饭和早上的肉包子一样香,但和早饭一样,只吃了“三分饱”。

休息一个半小时,开拔。

没人有一点怨言了,谁都知道,东西不是白吃的,能吃到肉包子肉片汤,拼命都干,又何况是强行军。

下午走的更辛苦,但没一个人掉队。

人就是贱皮子,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晚上七点,一连回到住地。

虽然极度疲劳,但也还远没到什么也不想,只想躺下的地步,他们最关心的不是休息,而是晚上吃什么。

身体好的,解散了也不去喘口气,而是直奔炊事班。

到了炊事班,闻到味儿,就走不动道了,干脆就在院子里转悠,根本不管冷不冷的。

一会儿,一连全部在炊事班集合。

浓郁的肉香弥漫。

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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