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sè礼帽,黑sè长衫大褂,锃亮的黑皮鞋,身姿挺拔,目光炯炯,仪表不凡,杨才完全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没有一点山里猎户的影子。
杨才走在法租界的富人区,感觉很是不错。

跟着韩立半年多,杨才的变化天翻地覆,他最大的变化,是对以前仰望都仰望不到的大人物,现在不说俯视,至少平视。

这不是那种激进的心理变化,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所以,杨才愈发的沉稳。

在一栋三层花园洋楼前,杨才停下了脚步,他抬手按响了门铃。

从楼里出来一个佣人,到了大门前,隔着大铁门,佣人道:“先生,您找谁?”

杨才道:“我是来拜访陈先生的。”

佣人道:“先生贵姓?”

杨才道:“杨才。”

佣人道:“先生,请稍等。”

杨才点了点头。

一会儿,佣人回来,把角门打开,请杨才进去。

杨才刚进去,从楼里出来一个六十多的老人。

老人很有气派,但看着就平易近人,不见一丝骄矜之态。

老人在楼前站立,杨才到了老人身前,微微一躬,道:“您老就是陈老先生吧?”

老人微微躬身,道:“不敢,老朽陈一甫。杨先生,请里面坐。”

杨才道:“陈老先生,您老请。”

进到客厅,佣人献茶,退下去后,陈一甫道:“杨先生,您来舍下,不知有什么事儿?”

杨才道:“老先生,我是来求您的。”

陈一甫道:“杨先生,说说看,能尽力的,我一定尽力。”

杨才道:“我想开个洋灰厂,但我既不懂,另外也没时间,所以想请陈老先生全权处理。”

陈一甫愣了,道:“杨先生,不知贵号要开在哪里?”

杨才道:“保定。”

沉默一会儿,陈一甫道:“杨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

陈一甫就是开洋灰厂的,人称洋灰陈,陈家是洋灰业的龙头。

陈家的洋灰厂在塘沽,如果帮着杨才在保定建一个洋灰厂,那保定以南的地区,陈家的生意就保不住了。

哪有这么干事的?

杨才道:“不是。”

沉默半晌,陈一甫道:“杨先生,恕我无能为力。”

老头子修养真好,杨才道:“老先生,能去您的书房谈么?”

今天这事儿怪,站起身来,陈一甫道:“杨先生,请。”

杨才跟着陈一甫进了书房,落座后,陈一甫道:“杨先生,有什么话请直说。”

杨才道:“老先生,想必您也感觉出来了,我不是一个生意人,我请您建这个洋灰厂也不是为了赚钱。”

摇了摇头,陈一甫道:“杨先生,老朽愚钝,不知您是何意?”

杨才道:“老先生,我们需要大量的洋灰,现在我只能说这么多。”

陈一甫道:“需要洋灰,我们可以提供,价钱好商量。”

摇了摇头,杨才道:“你们生产的洋灰全给我们,或许能够。”

杨才不像是开玩笑,陈一甫实在是好奇,但人家说了,现在只能说这么多,不好再问。

陈一甫沉默。

杨才从兜里拿出一张票据,放到桌子上,道:“这是三百万银元,不够再拿。”

这是硬赶鸭子上架,陈一甫道:“杨先生,这有点强人所难吧?”

杨才道:“老先生,这是陈家的机缘,会福泽子孙的。”

想象不出杨才是什么人,陈一甫实在是好奇,他道:“杨先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沉吟片刻,杨才伸出手,探出食指,在桌上写了土肥原三个字。

陈一甫大惊,他瞪大眼睛看着杨才,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做的?”

杨才点了点头。

军列被劫,土肥原被炸死,三十万两黄金无影无踪,这事儿太大了,又太神秘,激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心,演绎了不知多少个版本,说什么的都有。

老头子还没缓过神来,杨才又道:“这个洋灰厂我们一定是要建的,有老先生的帮助我们会省很多事儿。”

说着,杨才站起身来,道:“老先生,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我过来听你们的决定。”

从陈家出来,走在大街上,杨才比来时心里安稳多了。

说出军列被劫的事儿,是韩立指示的,因为只有这样,事情才会顺利,但这也有点冒险,万一要是泄露出去,那就麻烦了。

虽然相信韩立,但多少还是担心,见到陈一甫后,杨才不怎么担心了。

那纯粹是一种感觉。

-―――――

接到父亲的电话,陈范有急忙下楼,坐上车往家里赶去。

陈一甫是洋灰厂的总经理,但年纪大了,轻易不来,厂子都是由陈范有管理。

陈范有是大孝子,刚才在电话里,父亲的口气似乎没什么,但他听得出来,一定是出大事了。

但是,能出什么大事呢?陈范有一点也想象不出来,因而更急。

匆忙赶到家里,进了楼,佣人接过外套,道:“少爷,老爷在书房。”

陈范有进了书房。

陈一甫坐着椅子上,闭着眼睛,神sè凝重。

到了陈一甫身边,陈范有轻声道:“爹。”

陈一甫睁开眼睛,道:“汝良,坐吧。”

陈范有坐下,道:“爹,出什么事了?”

“刚才有个叫杨才的来家里……”陈一甫把杨才的来意说了一遍。

“爹,哪有这么干事的?”顿了顿,陈范有道:“不是来敲诈的吧?”

“不是。”陈一甫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票据,道:“你看,这是杨才留下的。”

陈范有拿起票据,看了看,道:“爹,是真的。”

陈一甫点了点头。

看着陈一甫,陈范有吃惊地道:“爹,您不是真想帮他们吧?”

陈一甫苦笑一下,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推到陈范有面前。

陈范有把纸拿起来,一看,大惊失sè,然后,脸孔又激动的涨红了。

陈范有道:“爹,真的是他们?”

陈一甫道:“不知道,但我感觉是真的。”

陈范有沉思。

过了一会儿,陈一甫道:“汝良,你是怎么看的?”

陈范有道:“爹,我看我们只能做了。”

陈一甫道:“为什么?”

“如果那个杨才没说假话,那事儿真是他们做的,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帮他们我们都责无旁贷。”顿了顿,陈范有又道:“再有,我们不帮就很危险。”

点了点头,陈一甫道:“问题是,我们不能确定真假。”

陈范有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道:“爹,我看我们只能帮了。”

―――――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郭文怀就是这样没有余粮的地主,一个月才能吃一顿白面馍馍。

郭文怀还不到五十岁,但看上去六十多了。

这个年月,谁也不好过,穷人有穷人的苦,富人也有富人的难。

自古未闻屎有税,如今只剩屁无捐。

青苗捐、烟捐、卫生捐、青山费、马路费、招待费、人口税、花灯税……挨过了这些官家的税,还得苦挨一波又一波的土匪。

郭文怀刚刚应付走了一波土匪,蹲着窗根底下抽旱烟,看上去又老了十岁。

郭文怀的大儿子郭铁蹲着右厢房的窗根底下,跟郭文怀一样,闷头抽旱烟。

郭铁三十一岁,但却像个小老头,他不是郭文怀的儿子,倒像是弟弟。

老二郭刚轮着斧头劈木头,一声不吭,他好像不是劈木头,而是在劈人。

正在这时,一个人来到了院门外。

这人不认识,也不是庄稼人。

土匪又来了?

郭刚紧紧握着斧头,手上青筋暴起,怒视着来人。

郭文怀赶紧起来,把二儿子推到一边,狠狠瞪了一眼,然后走上前去,道:“先生,您……有什么事?”

来人是杨才。

办完了洋灰的事儿,他就到了这儿。

这儿是郭家庄,在保定城东南二十里。

杨才道:“大爷,我来是和您商量个事儿。”

郭文怀一哆嗦,道:“什么事儿?”

杨才道:“这事儿不能和您一个人商量,您把村里人都叫来,每一家都叫。”

郭文怀心安了些,对杨才的提议,他举双手赞成。不为别的,他不愿单独面对任何陌生人,人越多越好。

郭文怀立刻喊道:“老大、老二、家里的,都去喊人,快点!”

郭家庄不大,是个小村子,只有六十多户人家。

不一会儿,就来了七八十人。

看看人来的差不多了,郭文怀对杨才道:“先生,人都来了,有什么事儿您就说吧。”

杨才站起身来,走到人群zhōng yāng,道:“乡亲们,我有话直说,我们要把郭家庄当作据点。”

土匪?当作据点?什么意思?要把郭家庄做匪窝?偏远的村子倒有,但郭家庄离保定城很近,方圆几十里,没听过土匪把哪个村子做匪窝?

众人沉默,狐疑地看着杨才。

过了会儿,郭刚问道:“你什么意思?”

杨才道:“一句话,全村人都听我的。”

郭刚道:“凭什么?凭什么全村人都听你的?”

杨才道:“听我的,郭家庄不用交一分钱的税,也不会受任何人的欺负,不论是官家、军阀,还是土匪。”

众人懵了,不知道杨才在说什么。

顿了顿,见众人多少反应过来一些,杨才又道:“而且,每一家的收入最少也可增加十几倍,绝对不愁吃穿。”

这人不是个骗子,就是个疯子。

众人给杨才定了xìng。

就在这时,杨才把自己带来的皮包拿过来,打开,往下一倒,哗啦……

众人的眼珠子全定住了。

金光四shè!

全是金条!

杨才道:“这是预付的工钱。”

好半天,郭文怀颤颤巍巍地问道:“我们……得干什么?”

杨才道:“总之,对大家没有任何损害,一句话,就是听我的。”

都问清楚了,郭文怀和村人商量,没人反对。

尽管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但好年景,一年都得至少半年吃糠菜,荒年,那就得卖儿卖女,而听这人的,马上就能吃饱。

至于有没有什么危险,顾不得了,饥饿和黄金秒杀了一切危险。

商量完了,郭文怀代表众人,道:“先生,我们都听你的。”

杨才点了点头,道:“好,我有几个要求,一是要保守秘密,不管大人孩子,不许露出去一个字;第二,把人组织起来……”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