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8月26rì。
八月上海的午夜,无风,却有着淡淡的凉意。

霞飞路绝对称得上旧上海的时尚中心,在闸北的贫民区陷入幽谷般空寂的时候,霞飞路的十里洋场依然宛如含苞待放的东方修女,展现着破茧重生的妖娆魅力。

大清国亡国之后,上海身为东方之都,成为最早接受西方文化冲击的地方。霞飞路街头,手持团扇的欢场女子坐在路边的矮凳之上,落魄的青年画师一手颤抖的握着发霉的铅笔,一手将呛喉的劣质洋酒灌入喉中。

初初习惯西服的中国男人们,有些别扭的在街上昂头挺胸的走着,彼此错身间,行一行脱帽点头的西方礼仪,彼此赞许的瞄一眼对方梳得油光水滑的分头。

梳着双丫鬟的少女似乎是迷茫上海最后的一股清流,只是她们手持花篮,硬凑在穿着高衩旗袍的妖娆女子与自命风度的萎缩中年人之间,用别扭的发音说着类似‘送花彰显罗曼蒂克’的句子。

霞飞路上,卖花的少男少女多达数十人,直到如今的午夜时分依然迷茫在街头的少女,家中一定有着说不出的苦楚。

微冷的夜晚,穿着单衣瑟瑟发抖嘴唇微青的少女,当然略有优势,比同龄的男孩子们更早的卖完了篮中的玫瑰。

想着今夜的收获又可以为爹爹多熬几次汤药,又看到其他几个男孩子已经流露出对手中铜板的无限凶光,少女略整一下单衣,加快步伐,准备在那些孩子抢她铜板之前,尽快赶回家去。

加快步伐的少女刚刚冲出几步,迎面就被一个男子撞倒。

撞倒少女的男子步履已经蹒跚,却依然加速冲出几步,只是回头看到那少女泪眼婆娑的面容,不由身躯一顿,略微迟疑后,还是转身将倒地的少女扶起。

少女透过迷蒙的双眼,尽力端详着眼前的男子。面前男子有些邋遢,只是就算刮去那稀松的胡子,想来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英俊的人物。

“你没有受伤吧?”声音有些刻意的镇定与自然而然的温柔。

少女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站起来时扶着对方的手臂已经一片殷红。他受伤了?那刻意的镇定只是不想流露他短暂的虚弱?

少女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脑内出于本能的闪过这些念头。

身后的窄巷里,突然传来稀松的脚步声,那年轻人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少女温婉的轻拍一下年轻人的手掌,扯着他的衣袖往旁边一推,那年轻人就缩到了街边,少女则坐到街边的档口,叫了一碗豆腐花。

七八个身穿蓝衣的壮汉奔出窄巷的时候,只在街边悠闲咋巴着豆腐花的少女身上停留片刻,就加速向远方追去。

少女向卖豆花的老头甜甜一笑,就扶着被她和档口挡住的年轻人走向另一侧的街口。

“为什么要救我?”已经站直的年轻人瘦瘦的,中等身材。少女虽然营养不足,但是天生丽质的她只比年轻人矮出少许。她勉强扶着年轻人笑道:“那你已经受伤了,刚才明明可以跑掉的,又为什么要转身扶我?”

年轻人脸sè微变,沉吟片刻后,突然盯着少女的双眼说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少女用水灵的大眼睛回望着他,他掏出五个大洋和一张纸片,说道:“你是卖花的,一定要在三个钟头之内,送三朵玫瑰到这个地方,就说是哥哥送的就行了。”

“哥哥给妹妹送玫瑰?”少女有些迷糊,但依然接过纸条,却只取了一个大洋,说道:“我对上海并不熟,但三个钟头,一定送到。送三朵花,一个大洋也有多的。你不方便,我会叫你妹妹到我的家里取的。我叫小蕊。"

年轻人挥一挥手,示意少女可以离去。少女十步一回头的背影消失在街口的时候,那年轻人伤痛迷茫的双眼仿佛看到妹妹的背影若隐若现。

心口略有痛感的他从怀内取出一块古朴的银sè怀表,怀表显示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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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建于法租界内,分为三段。除去最繁华的杜美路,最瑰丽的东段吕班路,霞飞路以西的海格路却仿如狂欢父母隔壁甜睡的婴儿,静静地哺育着美丽的梦境。

老高酒庄据说是民国初年就已经坐落于此的老字号,酒庄里多为杂客,近几rì却稀有的住进了一班颇不寻常的客人。

一个高挑的身影半倚着酒庄后院二楼转角的圆柱,仿佛沉沉睡去。只是贴近一看,才发现此人的眼睛一直灼灼的扫视着四周每一个可能潜藏危机的角落,身体姿态也保持着第一时间就能跃起反击的姿势。

确认了安全之后,楚天骄微微抬头,远眺远方流淌的江水,调节一下双眼的酸胀。

坐落江边的缘故,此时的酒庄内,倒是卷起酥酥的微风,斑驳的槐树枝在微风下,滴滴答答的轻敲着旧楼的窗棂,却使得夏夜显得越发的恬静。

吱呀!门板拖动的杂音,楚天骄却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因为房间里出来的是随意披着一件长衫的潘汉年。

“天骄,放心吧,现在全国联合,统一抗rì的契机不可逆转。这个地方是宋庆龄女士安排的,安全上绝没有问题,如今的国际形势,国民党不敢造次的。”潘汉年一边说,一边从素净的锦袋里挑出一些烟草,用白纸卷上两根。

潘汉年将一根烟卷塞进天骄的嘴里,自己一边含着烟卷,一边擦亮了火柴。

影影绰绰的火光,淡淡的惺惺相惜与关怀,这熟悉的感觉让楚天骄不知觉的取出一块古朴的怀表,时间显示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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