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滴水观音
“这……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乱蓬蓬的头发下,是一双如鹰鹫般锐利的眼神,在有心人的眼中,一眼便会泄漏了主人本身的不平凡;

一身油污的工人装虽然毫不起眼,但闪转腾挪之间,却遮不住主人那高明身手;

夜sè是最好的掩护,但夜幕并不能给那些试图利用它来获得掩护的人们带来绝对的安全。

在这个外行人看来毫不设防的机场,只有最专业的间谍才会觉察得到它的戒备森严。相对来说,生活区是一个较为安全的地点,只有这里,才有作为伪装的地勤兵元波的少许zì yóu活动空间。

审慎的关好了门窗,元波缩在了衣柜的角落里,用一支微光手电细细的观察着眼前的收获。

“这,绝对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同样是借助着这微弱的手电光,元波刚刚从那个被塞进下水道的藤田身上,找到了他多rì来梦寐以求的目标————一个三寸见方的小盒子。

手腕一翻,一把锋利的小刀跳到了主人的手上,这个被铅封好的小盒子上面有一个植物的图案。作为一个北方人,元波依稀能够认识,这是一种生长在中国南方的植物,名字好听得紧,叫做————“滴水观音”。

“滴水观音,真是好名字,只是不知道刻在这盒子上会有什么意思呢?”

抚mo着盒子上yīn刻的图案,元波有些茫然,和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盒子他曾经见过两次。不过只要一想起上两次经历,即便是在特科培训中得到了“该学员心理坚毅无比”这一评语的元波,也不由得神情恍惚了起来……

※※※※

那是一个雾霭茫茫的清晨,耳边传来的是两个压低了声音的中年男人的对话。

“藤田君,此物干系重大,必须尽快带到新京!”

“哈依!”

藤田省三是元波化名潜伏三个多月以来,所获得的最为关键的一条线索。

这个平时没几袈飞机的机场,既距离前线很远,战略地位也并不是很重要。经过元波的再三观察,在这里起降的能确定,绝对只有那三、五架肯定是从二线部队换装下来,老掉牙川崎九一式战斗机,在rì军海、陆航空队几乎大部换装了零式战机的1943年,川崎九一这种只能算是大风筝的玩意,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侦察的。但上级的命令就是命令,元波只能满头雾水的混进了这个机场。

“也许这是组织对我的又一次考验吧!”

已经经历过数次考验的元波很有这方面的觉悟。

“漫长的潜伏也许就是为了在某个特殊的考验?”

带着这样的疑惑,元波很快的调整好了自己心态,融入了自己所要扮演的角sè。但是刚刚进入机场,第六感异常敏锐的元波立即便发现,这个看似防备松松垮垮的三线机场,实际上是内紧外松,戒备异常的森严。这也直接导致了三个月以来,即便是以元波之能,都未能在这个方圆不过两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而宪兵队长藤田,恰恰是元波现在所能接触到的,而又最为关键的一个人物。

为什么这么说呢?

“事有反常即为妖……”元波反复的咂摸着教官曾经说过的这句文驺驺的话。作为一个仅仅读过半年私塾的山里人,这句话是他记得不多的一个句子,因为这是特科教官可以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吧!

作为宪兵队长,藤田省三这个蓄着一撮仁丹胡的小个子,他的工作不是呆在他的宪兵司令部,也不是带着宪兵履行他的本职。反而是每天穿梭于机场南头一栋被铁丝网层层围住的小楼和指挥塔台之间,干着勤务兵的工作。

※※※※

“在这个没有驻扎正规飞行队,实际上已经是机场最高指挥官的藤田,竟然会被人用命令的口吻下达指令?”元波当时浑身一个激灵,每一个脑细胞都开始飞速的开动了起来。但是,从现在元波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这个家伙穿着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sè皮鞋,还有他穿着的白sè袜子上印着的那个“滴水观音”的图案。

藤田从那人的手中接过了一个盒子,盒子上的花纹让元波的心脏猛然那么急促的跳动了几下————竟然又是滴水观音……

与此同时,已经保持了眼前这个姿势整整两个小时的元波试图挪动一下颈部,让身体舒服一点,同时可以多看那么一点点的时候,一直保持在若有若无频率上的呼吸声陡然加重了那么半分……

“什么人在这里?”

“八嘎!”

“啪!”

南部式手枪那特有的枪声在静悄悄的黎明陡然响起,在这一刻,四肢因为血脉不通已经麻木而丝毫挪动不得的元波,那时候几乎已经认命了,他艰难的歪过头去,在衣领的内侧有一颗小小的胶囊,那是从特科毕业的时候便领到手中的“光荣”,里面的砷化物剧毒会让人在三秒钟内被彻底的摧毁神经系统……

“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小鬼子抓了活的去!”

元波此时潜伏的地点,是在机场一号跑道zhōng yāng的排水沟里,这条机场唯一保持完整的跑道正是那些川崎九一必经之地,而现在他所在的地方,便是每天飞机起飞时所停放的位置。隔不了三、五天,便会由藤田驾驶着那架整个基地唯一称得上全新的川崎九一,从这里起飞,然后到晚上又风尘仆仆的飞回来。

凌晨三点便摸到此处潜伏的元波,浑身上下除了眼鼻之外,都潜藏在厚厚的污泥下面,计划透过上方那不过尺许见方的下水道口向外窥看,获取藤田的秘密,但不料却因为一时疏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但随着脑后的一阵眩晕之后,身边一个人影一跃而起:刺耳的jǐng报声随着枪声开始嘶鸣着,

“坚持下去!全靠你了……”

在这一刻,元波几乎完全失去自信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隐藏地点,竟然还会有另一个人躲在那里。而从那人的最后的留言当中可以得知,他就是那总以不同面目和自己接头的上线,也是自己最为亲密的战友和jīng神上的支柱。

淡淡的血腥味随着人影的离去而渐渐消逝在夜空当中。

“坚持下去……”

不知道是这句话拯救了元波,还是那根恰好漂浮在污水面上的那根秸秆拯救了他。

救命的秸秆被一口咬在了嘴里,然后一狠心,将头缓缓的仰在了漂浮着粪便蛆虫的污水里,忘说了,这里不仅仅是跑道的排水沟,还是整个机场的生活用水外流的必经之地。

……慢慢的口鼻浸在了污水当中,然后是眼睛。

当污水缓缓浸过眼睛之后,眉心松果腺带来的那种压抑感让他几乎忍不住就跳了起来。但随即一缕混浊的空气,顺着细小的秸秆,非常及时的进入了元波的口腔……

世界一下变得安静了起来,密集的枪声一瞬间仿佛离他有了十万八千里,自小和父亲修习的闭气功开始慢慢的发挥作用,训练有素的人可以尽可能长的用一口气坚持更长的时间,而元波可以坚持五分钟甚至更长……

午饭之前,顺着下水道蠕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元波才慢慢的从自己宿舍后面那个连接着下水道的污水坑里缓缓的爬了出来。jīng神上和**上双重的疲劳让他浑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污秽,战友的牺牲让他更是心力交瘁。

就这样,过了足有十多分钟,当嗡嗡作响的苍蝇开始围着他团团转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如此的狼狈,好在这地勤兵的小院在中午根本就没有人会过来,于是在用完了小院里面的一大缸清水和一整块香胰子之后,元波终于摆脱了梦魇一般的污秽,也暂时将战友的牺牲放在了一边,重新拾回了自己的自制力……但是那一刻,眼前“滴水观音”的图案还是在不时的闪动着,提醒着他。

细细想来,这一次能够脱身,真正称得上是祖先有灵。作为自己上线的同志应该是和自己选择了同一个潜伏地点,而且是先于自己便到达了那里,那时自己无意中暴露目标后,藤田那甩手的一枪,打伤了卧在自己身后的那位,为了避免两人一同暴露,他毅然选择了牺牲自己,保全同志。

※※※※

……还是这个藤田,还是那个透着极度神秘的滴水观音盒子,再度在元波生命中出现,已经是在一个多月以后。

自从上次发现了藤田和他的上司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之后,元波就不敢对两人有丝毫的大意,甚至连暗中监视两人的行动都减少了不少,最多只是在上班下班路过那栋神秘小楼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向两人的住处偷偷的瞄上那么一眼。

机场在上次的事件之后,对内部人员的审查又严格了几分,因为据大门口那个大嘴巴的宪兵透漏,当天被抓的“那人”,便是一个飞行员……

“能够在审查严格的陆军航空队中成为一个飞行员,组织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多少jīng力,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元波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为自己的战友默哀!

这一天,元波又夹着自己的维修工具慢慢悠悠的晃在了距离小楼大约两百米的机场停机坪上。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这让元波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上。但又不敢有丝毫的异动,当rì藤田拔枪shè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速度绝对轮不到自己转身反击……

落rì的余晖让低着头装作毫不在意的元波可以清晰的从脚边的yīn影看到身后人的一举一动。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那样的漫长,度rì如年已经不能形容元波当时的感觉。终于,脚步声到了元波身后嘎然而止。牙一咬,正要拼死一搏的时候。一个拇指上套着大大玉扳指的肥手陡的一下搭在了元波的右肩之上。

“木村君!我回来了。”

那夹杂着浓重九州口音,土得掉渣的“鸟语”。曾经让元波无比的厌恶,但是在当时,却犹如得闻天籁一般,让元波心头一阵轻松。

这个粗鲁得家伙是元波在机场地勤的“同事”,名字叫做铃木三郎。这个家伙因为在慰安所染上了梅毒大疮,只能自己花钱到市区的rì军医院,注shè那种贵比黄金的盘尼西林,好在听说最近黑市上这种药品只要花钱就能买到,所以这家伙昨天打电话回来告诉元波:“自己的小**总算是保住了……”算来,这已经是他请假的第七天了。

很快的,调整好心态的元波用一副惊喜万分的神情回应了这个让自己差点心肌梗塞的家伙,给他来了一个粗鲁的拥抱,但在嘴上却毫不留情的发泄了一番:

“你的小**还剩下多少?”

铃木嘻笑着推开元波,摆出一个刚柔流空手道的大架,对准元波便是一脚踢来,嘴里还:“呀它!”的怪叫了一声,不过,这绵软无力的一脚被元波不露痕迹的躲了开去。正要出言继续嘲笑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这个粗鲁、下流的铃木的脚上,赫然穿着一双白sè的袜子,而袜子上竟然印着一个“滴水观音”的图案,而他的另一只手中,正是那个与藤田手中一模一样的神秘盒子……

※※※※

忘了介绍一下,元波在机场的公开身份是一个rì本地勤兵,名字叫做木村武夫,这个身份要说可是来之不易。

木村武夫确有其人,不过这人是个rì本浪人,也就是中国人俗称的二流子。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在rì本国内混不下去了,又非常离奇的不愿意当兵,为此甚至自残了身体,将右脚的大脚趾给切掉了一截,在尚未全民皆兵的1937年,医生的一纸病历让他免于兵役之苦。

此人后来经不住rì本国内势力甚嚣尘上的“黑龙会”的忽悠,随着开拓团来中国东北淘金。谁料开拓团驻地被抗联袭击,武装抵抗的开拓者们当然全部被抗联镇压,木村这家伙也算是福大命大,躲在粪坑里面逃过了一劫。

之后身无分文的木村就在哈尔滨街头游荡,靠着rì本人的身份欺压一下中国老百姓,但正经的rì本人也不愿意理睬这种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没有多少人愿意结识、收留他。正因为如此,反倒成了选择隐蔽身份的元波最好的人选。

在哈尔滨城外,元波大费周章的干掉了这个家伙之后,顶替了他的身份,凭着一口流利的带着京都口音的rì语,混进了满洲煤矿株式会社,当上了一个机修工,潜伏了下来。

在煤矿株式会社待了两个月之后,经组织的安排,在关东军大肆征召在乡军人和开拓团rì侨参军的时候,展现了一番jīng湛的修理技术,最后他作为技术兵被征召为一个机场地勤。随后通过贿赂上司,他被派驻到了这个戒备森严的关东军小机场……

在这个神秘的机场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诡异,随时随地都会有人神秘的消失几天,然后过了几天之后又神秘的回来,这些人看起来和原来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手头却明显的阔绰了起来。这本来也是元波调查的一个重点,不过每一个有此经历的人都对那几天的事情讳莫如深!这铃木三郎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得了梅毒要去就诊,而是……

※※※※

当时元波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从手无缚鸡之力的铃木手中一把抢过那个盒子,然后打开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是理智很快就制止了冲动。

————事有反常即为妖!

元波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发生变化,还是堆着一脸的笑容。可脑子却像上足了发条的机械一般飞速的运转着。

……难道他就是那个神秘藤田的神秘长官,抑或是他们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这个盒子是那天清晨的那个盒子吗?

这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圈套?

一时间元波的脑子里百念横生,不过作为一名职业的特工,职业的敏感让他不得不多加一万个小心,他迅速的得出一个结论,铃木和盒子的突然出现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难道有什么地方露出破绽来了吗?

但也有可能是一个机会,只要能够拿下铃木,就不难查出内情,只要干掉了铃木,就能得到那个盒子。只要拿到了盒子,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查清了真相,自己的同志才没有白白牺牲……

干还是不干?

一个艰难的选择在这一刻摆在了元波的面前。

在来到机场之前,哈尔滨临时工委的张书记向元波宣布了潜伏纪律:

“由于工作情况的特殊,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主动和上级联系,每个星期会有一个拿着半截哈德门香烟烟盒的人前来和你联络,到时候会交给你一个地点,到那里接受指令。只能由上级联络你,因此你要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xìng,一切的主意都只能由自己拿了。”

可现在由于自己的上线已经在上次的行动中丧生,而自己这些rì子多次到预定的接头地点去查看,都没有遇到上级派来的联络人,也就是说,自己已经成了断线的风筝了。

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元波权衡了一番,迅速的作出了决定。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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