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薄传言
唐生智从未到过扬州,却亦常听得说扬州地灵人杰,四季分明,物华民阜,有无尽的繁华,为天下文人墨客,豪门贵人游览赏景之第一去处。故其一到了扬州城,便早早寻个旅店住下,一切安排妥善后,便换身干净衣衫,提着长剑去街上走走了。

冬ri雪后的扬州街头,尽管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房上白雪皑皑,还有丝丝寒风,却亦依旧是人来车往,摊位林立,吆喝声不断,热闹非凡。

唐生智信步一路走来,走走看看,不觉腹中空空,正想寻个好点的酒店填充一下,一抬头,见得前面街道拐弯处有一红砖绿瓦,雕梁画柱,飞檐翘壁的二层楼阁,楼上挂一大大匾牌,依稀可见得上面大书“天一阁”三字。

唐生智一拍脑袋笑道,真是想啥来啥,自个儿是太幸运的了。是了,听大哥讲得,扬州城里最好的酒店便是这家天一阁了,酒店装饰讲究,酒菜正宗,sè香味均全,伴唱佳丽国sè天香,一切无可挑剔,乃普天下算一算二的真宗淮扬菜所在。看来自己口福不赖,既来之则安之了。

唐生智伸手摸摸怀里,银子有的是,遂大步上前,提剑跨入天一阁。

早有小二前头引路,上得楼去。

唐生智见得大厅中早已有了好几桌客人,就见得満眼锦绣衣衫客中偏有一人身穿灰sè旧长衫,十分不协调,此人四五十岁模样,剑眉方口,正独自悠闲喝酒吃菜。此人眼盯四面,耳听八方,桌上搁一黑sè鲨皮鞘黄金把腰刀,旁边一大红锦缎包袱。其人衣衫如此朴素,兵器如此张扬,包裹如此艳丽,绝非一个平庸寂寞之人;对此人,唐生智不由多瞧上了几眼。

唐生智未来过中原,自不知此人便是朝廷七扇门都统林木杉,江湖有名的铁手客。

唐生智并非爱惹事生非之人,便选了张紧靠窗户的桌子,搁剑桌上,移凳坐下。

小二早泡上杯上等碧螺chun茶,一旁笑嘻嘻站着,点头哈腰道:“这位爷,请问用点啥?”

唐生智自怀中摸出一小锭碎银子搁桌上推到小二的面前,喝了口茶,笑道:“不暪小二哥,在下首次来扬州,首次慕名来到宝店,不知宝店酒菜如何。这样,就请小二哥代选四热菜四冷菜,外加两壶上等白酒。这点银子便请德小二哥笑纳了。”

店小二闻言早就眼笑眉开,拾银入怀中,乐道:“多谢大爷赏赐,小人自会jing挑酒菜包大爷满意见的;大爷若还有何吩咐,小的自当效劳的。”

唐生智一指背后窗户,笑道:“却不知此扇窗户可否能打开,在下颇想瞧瞧这外面的景致。”

小二犹豫了一下,回头瞧了一下大厅里其他各位酒客,还是立马上前卷起布帘,推开一扇窗,侧身笑道:“下面自是一江水,这要是在得chun夏两季,客人们可就要抢着您这张桌子了;大爷自管临江凭空而眺就是,小人先行告退。”小二笑着躬身退下。

唐生智端茶走到窗前,凭空远眺:

窗外白装素裹之美景尽收眼底。楼阁下原是一湖江水,江上冰封,又覆盖着厚厚白雪,好似一马平川;灰暗的苍穹下几只小鸟正于冰雪中飞舞觅食;远处江上,竟有两三条小船正江中垂钓,船上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此种雪中闲钓雅致自不同于四川那崇山峻岭中之悠然自得。自古江南多闲情,江山也如此多娇,好个惬意生活,令人神往;唐生智感促良多,随口道:“千山鸟飞绝,才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高明啊高!”

“嗷,这位仁兄真是好雅兴啊,大冷的雪天竟陶醉于这窗外美景,触景生情,柳柳州的江雪随口念来,教我等好生羡慕,想必也是位世外的高人了。”身后一男子高声爽朗笑道。

唐生智忙转身一瞧,便见得身后立着两位年轻锦衣的公子,一红一绿,相映成趣,各提一长剑,忙放下茶杯,抱拳见过,谦逊笑道:“在下蜀人唐生智,乡下里人不懂生活,也未见过啥子世面,孤陋寡闻的,不想今ri得意忘形了竟让二位公子见笑了,罪过罪过。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对面二人一瞥到唐生智手背上的刺青均面容颤抖了一下,又相对一眼,额上已是有汗渗出了。

红衣年轻人抱拳回礼,一指绿衣者,笑道:“这位是河北惠德山庄少庄主,姓薄名亦凡。”一拍自己胸襟,道:“在下复姓西门名虹云,三眼观音西门清远正是家父。”

唐生智自是知晓三眼观音西门清远的大名,心头也是一惊,忙深施一礼,正颜道:“幸会,幸会,唐某荣幸得见二位兄台。若二位兄台不嫌弃,就请一同喝上几杯如何?”

唐生智闻听西门远清为人甚为高傲,亦正亦邪,素少与人往来,来人既是其子当是百般得罪不起的了。

薄西见得唐生智对自己如此的恭敬,脸上神sè大为轻松了,气氛自是欢快了许多,二人也忙着回礼。薄亦凡笑道:“不暪唐兄,吾二人正有此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的了。”

唐生智伸手请得二人入座,又让小二添上杯筷酒菜,三人便吃喝起来。

唐生智起身给三人満上酒,举杯敬道:“在下初到中原,不识当地风俗人情,难免有不足之处;今有幸遇得二位兄台,还望今后多多照应才是。唐某先干为敬,请同饮了此杯。”

三人同饮。

西门虹云笑道:“唐兄见外了,习武之人哪里有如此多的礼数规矩?还是江湖人彼此间直接爽快的好啊。”

薄亦凡站起身边斟酒边笑道:“就是,天下英雄为一家吗。唐兄来自四川,唐门掌门唐生义想必是听说过的了?唐掌门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武林好手啊!”薄亦凡瞧了一眼唐生智手背上的刺青,又抬头瞄了西门虹云一眼。

唐生智忙站起身连连恭身施礼,笑道:“不瞒二位兄台,唐生义乃在下大哥,边远之人,不足挂齿的,今劳二位兄台牵记着,多谢多谢。”

薄亦凡举杯看了眼西门虹云,点点头,笑道:“原是唐门二当家的到此,在下和西门兄确实眼绌怠慢得很,理当甘罚一杯才对。想这普天之下还有谁不知晓唐门雄居西南,威镇江湖的?还有谁不知晓尊兄运毒解毒傲视江湖,唐门剑又自成一绝的?今朝实在是有眼无珠,该罚该罚!”

西薄二人起身见过礼同饮而尽。

唐生智不甚口舌,腼腆一笑,瞧了一眼自己的刺青,脸上丝毫无得意之意,恭卑笑着还礼道:“小小一门,偏居边陲,不入流的防身伎俩何足挂齿的,实不值一提的。二位兄台莫要取笑的才是!在下倒是疑惑得很,二位兄台莫非也如在下一样,正是来扬州是给邱老英雄贺寿的不成?”

薄亦凡点点头,略有失意道:“正是,不提此事倒也罢了,如今这一说起来还便心中甚为不适的。”薄亦凡面呈愁容,情绪瞬间大变。

西门虹云吃口菜,谈笑自如道:“原本也没啥的,薄兄实在是多虑了。正如唐兄所言,吾二人也正是来扬州给龙虬庄邱大老英雄来贺寿的,已是来得扬州三ri了,这不离邱庄主生辰还有四ri便思量着趁此间隙吾二人结伴外出游览一番的,不期却遇一烦躁事情,这心头颇为添堵,这不特出来寻地解闷喝酒来了。”

唐生智不甚明白,不知该如何说,只得尴尬笑笑。

西门虹云笑道:“前ri听得说扬州城西门外崇雅书院里有人丢弃了一包裹,说里面有一簿子与黑白两块铁牌,玄乎得很。本来吗,行人丢失了东西确也平常不过的了,却非有人说是生死簿再现不可!这倒令扬州城一瞬间百般是非了。”

“生死簿,汝是说江湖传言之十殿阎罗的生死簿?”唐生智惊大了眼道。这是唐生智短短一天里两次闻听得生死簿了,心想这江南之地怎如此的不太平的。

西门虹云叹口气,道:“正是,唐兄非中原人,定是不知上月扬州刚刚发生了一起生死簿行刺血案,承德山庄邱元泽家二十几口皆叫人杀了。此案尚未明了,眼下扬州城内外是人心不定。今生死簿又现,怎不令人心惊胆颤的!好在吾等也未曾作得过卑劣之事,想那邪教定不会无由头地相扰找上门来的,自是不必担心的了。只是不知此次何人又要遭殃的了!”

西门虹云停顿了一下,摊开双手,道:“可当吾二人昨天喝了点酒,乘着酒xing意气前去一看究竟时,却又听得生死簿不见了;一打听那崇雅书院门童,方知生死簿是前ri下午于院中发现,昨儿早上发现不见了的,汝说怪不怪的?”

唐生智点头道:“在下在四川亦听说这生死簿已现江湖十数次,做下了不少血案。有传言道:生死簿一现,必取一命;生死簿一到,神仙难逃;名上生死簿,神仙亦难顾。不知可真有此事?”

西门虹云一脸庄重,道:“唐兄此言不错。这些皆为传闻,是没人真正见过,或许是见过之人早已给叫人灭口了。所以吾与薄兄才不信传闻借着酒兴去一看的,不觉却没见着!这如何去辩得真假的!”

唐生智笑道:“此等不祥之物,常人尚恐避之不及的,又怎会不见?应无人肯拿得的。”

西门虹云喝口酒,道:“唐兄所言也正合吾意。当下院主闻听乃武林中生死簿,急令门人取来放回发现之处,不许众人围观,自等其自生自灭。江湖上多有人前去观看,终无人敢翻薄一览,均怕引火上身。不想晚上薄子却不见了。”

唐生智给三人満上酒,举杯敬道:“二位兄台或许多虑了,在下看来此事十有仈jiu乃人为是非,在下虽久居边陲,却亦听说生死薄从来皆是出现于武林同道身上,薄牌从不曾同现过,均为事前现薄事后现牌,好似已成一现象。这一小小书院中难道亦藏龙卧虎不成?或有武林高手藏匿其中不成?这薄牌同现似也不成规矩,不同以往的。”

薄亦凡闻言不语,呆呆出神。

西门虹云笑道:“唐兄所言也不无道理。家父也曾仔仔细细推敲探访过,说生死簿首次出现大概于二十一年前,即岳飞岳前辈被害死于风波亭之时。相传是岳爷爷手下众英雄打探到岳爷关押之处,本想趁黑动手劫出。就在大伙准备动手那ri早上,众人在房间里见得一纸薄上朱笔写有参与劫牢的十几名好汉名字,不多不少,大伙也未曾在意;不料晚上所有人竟全死了,均死于剑伤与掌伤;在现场仅搜得三块铁牌,一银二铜,这便是生死薄首现江湖。后二十年来,生死薄又现身十数次,每次现身均有一位当下武林高手遭杀,却也不曾连及旁人,祸及财产;大约三年前起,生死薄越发狠毒,每次出现均会灭人全家,掠尽家产,所杀之人也不再仅限于武林同仁,官商贾农皆有;为此,朝廷多有调查,却是终无结果。另外,家父亦曾归纳出几条心得来。”

西门虹云略停顿下,转头看了看左右,喝口酒又道:“家父归纳有:

一,生死薄每每必为午后时分送达,看其意是在给受害人一个晚上的时辰供选择,似双方间有所缓和之余地,生死薄并不想赶尽杀绝;

二,刺杀均发生于次ri天未全亮之前,事后生死薄皆不得见,现场总留下铁牌以示告戒,,铁牌的材质与数量似乎是暗示了凶手的人数与等级;想来这生死薄也是一人数庞大,高低错落有致的组织;

三,行刺之人出手时往往只用剑,掌,现场从未见得过其它兵刃显露的痕迹;其手段之正却又似乎表明了这生死薄并非由啥旁门外道所组成,乃是由中原各大名门正派弟子所构成的;

四,受害人皆从未思量躲藏逃避过,亦从没人逃避得过的,这却是最为令人无法理解之处;莫非生死早已是双方久等的选择或是对决罢了?是彼此之间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了?这无不透露出生死薄的与众不同与邪恶啊。家父说或许这才是生死薄纵横江湖数十年而无人知晓其根源,生死薄一出无不令江湖为之哗然的缘由吧!”说罢,西门虹云长叹一声,连干三杯酒,満脸愤怒,薄亦凡自是连连叹息。

唐生智未答话,心中道:这江湖上无头无绪的事情多了去,名呀权呀,钱财美sè,yin谋诡计,血腥报复,多少年来一贯如此了;苍天皆不可为,又岂是这两公子哥可左右得了的?虽说其二人一腔热血一颗丹心,可终就是年少气盛,急躁而甚无阅历空悲愤,苍天可悲啊。自古江湖多是非,倒是窗外那江中垂钓之人活得惬意!ri出而钓,ri落而归,生于江上,没于江上,倒成了神仙般快活自在。好在我唐门平素也无隙于江湖,无心于出人头地,又左右逢源,才幸得如今长久的存在与片刻的安逸。

收神坐定,唐生智又叫小二拿来三壶酒,起身给大家満上。

唐生智举杯一笑,道:“西门兄,薄兄,管他生亦好,死亦好,想天下事情自是有因有果讲究报应的,吾等自是无能为力了;再则,大好前程于眼头正等着二位,二位又何苦去自寻烦恼的?来,为今ri吾等三人有幸相遇再喝上三个。”

薄亦凡吐了口气,一拍桌大声应道:“就是,管他娘的崇雅书院,怪吾等鸟事,来,干!”

薄亦凡一口尽,起身抢过酒壶,一看西门虹云,催促道:“西门兄,快干,快干,少自找那莫须有的晦气!”

西门虹云谈谈一笑,皱皱眉叹道:“是了,上苍可莫再怪罪吾等无良知了,不理不问,那是汝不给咱机会的,空负壮志啊。好,就依二位所言,咱连干三杯!也难得唐兄是明白人!”

“放嘴放屁,好臭,臭不可闻啊!”忽听一男子笑骂道。

三人抬头,转身,环瞧众人,不见异常,回身却见得身边赫然多出一人来。

此人一身衣洗得发白灰衣,肩上搭个布袋,灰白头发,正埋头狼吞虎咽,嘴中啧啧直响,一头乱发垂下,竟瞧不出其面容,但仍旧瞧得出其人身材魁梧。

三人大惊,面面相对,疑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就听得那人口齿不清又骂道:“汝个小毒虫,天下不知晓之事多了去,不懂充甚大头冒啥前辈?还有尔等小鸡崽子,毛长全了不是,老鸡子终就肯放尔等出来走走啦,也不先到我那儿去孝敬孝敬,该罚该罚。”话音未落,就见此人双手齐出。

三人但见眼前一花,手中酒杯尽被夺去。

三杯中唯西门虹云杯中有酒,那人一仰脖喝干,弃杯于桌上,撩靠面上的乱发,伸手从桌上捡块牛肉嘴里就塞,骂道:“看啥看,发甚愣,还不快给老人家倒酒,找打不是!”

三人一见其尊容不由大喜,正要起身拜见。

来人双肩一晃,一双油胡胡的大手在三人脸上各一掐捏,仰头哈哈大笑,乐道:“免了免了,全免了,这又不是过年过节过生辰的,敬的哪门子的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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