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还在回想他被天元门审判的那个下午,他看着窗外的雨,心情十分的低落。
咣当!

旧殿那残破的大门被撞开了,一个满身雨气的红sè身影像风一样闯了进来:“墨言,你又在发呆!”

身着大红sè衣裙的女孩看着发呆的墨言,撅起了嘴巴。

墨言温和的笑笑:“恩,师姐来了?”

女孩不由分说拉起墨言的手,道:“走,今天杜立师叔在我们皓月峰梧桐院讲解功法,一块去看看,可热闹了!”

“我不去!”墨言缩回了手:“我已经不再是修士了,不懂修行!”

女孩看着墨言,小声道:“师父都说,你是我们天元门第三代弟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个,甚至他们说,你的天赋在整个魂宗大陆都很优秀,所以,你或许还有办法重新修行的!”

墨言苦涩的摇头:“我是被点破了魂海,魂海残破,魂力都不能在体内逗留片刻,还怎么修行,你去吧,我不想去!”

女孩眉头一皱:“你不去我不理你了!”

墨言点点头,声音依然是那样沉闷:“师姐你快去吧,能得到杜立师叔指点的机会可不多,你晚到一会就有可能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女孩听墨言拒绝了自己,脸sè涨红了几分,一跺脚,转身走了。

旧殿重新恢复了寂静。墨言继续缩回他原来呆的角落里,听着外面淋漓的雨穿林打叶的声音。

这片天地中充斥着绵绵不绝的魂力,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像空气一样孕育着万物。

这片天地的人们修行魂宗功法,以求获得超凡的力量,窥得天道,成神成仙。

世间生灵皆有三魂七魄,魂宗功法便是依靠三魂七魄来修行的。

三魂,天、地、命。分别位于人的头颅,魂海和中膻之内。

“天魂在头颅中执掌神识,地魂位于魂海储存魂力,命魂则统领七魄。”杜立温和的声音透过梧桐院的墙壁,传进雨中。

梧桐院的门被推开,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孩跑了进来,头发已经湿漉漉的。

杜立见她一人,道:“墨言不肯来么?”

女孩应了一声:“不肯来!他还是那样,在那个旧殿里一动不动,一坐就是一整天。”

杜立叹了口气,愣了好一会儿道:“我们讲解两个时辰了,大家休息一下吧。”

年轻弟子们便“嗡”的一声讨论开了。

红衣女孩身边的一个年轻弟子拉住她便问道:“陆菲师姐,听说墨言在被点破魂海时已经是触魂境的修士了,是么?”

陆菲点点头,小声回答:“听说是这样的!”

“十一岁的触魂境修士,这在我们天元门千年的历史,还从未出现过!”

“何止我们天元门,师父说,在整个东胜神洲都不多见!”

“那有什么用,天赋再高,魂海是残破的,他这辈子都无法修行了!”

众弟子一片唏嘘,不禁为墨言感到惋惜。

魂宗修行一共十境,第一境是触魂,便是感知魂力。

只有能感知到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魂力后,才能被称为魂宗修士,正式踏进了修行的殿堂。

说来简单,但修行之事需要天赋、悟xìng,很多年轻弟子早就能倒背触魂境的功法,但却依然无法感应到天地间魂力的存在。

东胜神洲是魂宗大陆的三大部洲之一,天元门则是东胜神洲首屈一指的名门巨派,坐落在天元山脉上,背靠乱壑群山与北俱芦洲的燕赵城遥遥相对。

天元门作为东胜神洲的千年名门,收徒极为严格,现在门内的第三代弟子中不乏天资卓越之人,但即使如此,十一岁便踏入触魂境的,还不曾有过。

天元山脉有五个山峰,天元门便依据这五个山峰形成了五脉,分别是功玄峰、墨竹峰、皓月峰、飞来峰、闻都峰。

每一脉皆有首座,其中功玄峰是主峰,是五个山峰中最大的一个,掌门一脉的所在地。

这个山峰上除了掌门一脉弟子平时活动的场所外,还有天元殿、执法殿等一系列属于天元门的建筑。

天元殿是天元门的正殿,是平时掌门接见来客,首座、长老议事的地方,寻常弟子都没有机会走进去。

而至于执法殿,却是他们打死也不想进去的地方,因为这里是专门惩戒弟子的刑堂。一旦进去,便是接受惩戒。

墨言便是在这里被点破了魂海。

下了两天两夜的雨终于有停的迹象了,墨言在废墟中起身,蹒跚的走过这个残破的大殿。

刚才陆菲师姐从皓月峰跑到墨竹峰来找我,这么远的路,不会淋湿了吧?墨言在心中想着,脑袋中闪过那个一袭大红衣裙的女孩,她就像一只蝴蝶,走到那里都带起一阵风。

想着陆菲,墨言苦闷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但还没有绽放便僵硬了,他又看到了旧殿正中的这片狼藉。

就是在这里,他打伤了南宫强,触犯了“禁止同门伤残”这条门规。

狼藉的地上碎裂着一堆木片,他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明天就必须离开墨竹峰了,再做新的肯定来不及了,就把这些修一下吧。

他蹲下身子,把那堆木片捧到怀里,一片片的开始拼装。

木片外面涂着黑漆,刻着朱红sè的字,墨言一点点拼着,那字便渐渐齐全,上面写着“慈父墨林之位”。

原来是个牌位,墨言将它拼好,放在一旁,又从那狼藉中抱起一堆同样的木片,开始拼装。

“慈母欧阳榕之位”

地上的木片太多,墨言一个个拼着,仿佛早就没有知觉。

“伯父林山之位”

“叔父萧明之位”

……

五年前,墨竹峰上下的所有人死于一场诡异的埋伏,包括墨言的父母在内。

凶手是北俱芦洲的燕赵城赵家。

北俱芦洲与东胜神洲素来不和,天元门与燕赵城又分别处在各自部洲的最前沿,首当其冲,他们的战场便是乱壑群山这一片杂乱的山峦。

乱壑群山有一个叫一线天的狭谷,谷内狭长深邃,行走其中犹如黑夜,抬头只能看到天空像一条白sè细线一样横在头顶,故名一线天。

墨竹峰所有的弟子便是在那里遭了燕赵城赵家的埋伏,激战一天一夜,全部葬身于狭谷之内。只留下了墨言与林石两个孩童。

那一年,墨言六岁。

“咚、咚、咚!”

三声重重的撞击声,墨言的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口中说道:“爹、娘、师叔、师伯、师祖,不肖弟子墨言向诸位叩首,墨竹峰没落至此,弟子墨言仍然没能担起最后一丝希望,三rì前,墨言因触犯门规被执法殿点破魂海,并发配青石关,限五rì内离开山门,墨言这一走,墨竹峰就剩下诸位的英灵与林石哥哥,望你们保佑林石哥哥在修行一途中顺风顺水,能早rì重振我们墨竹峰一脉,弟子再叩首!”

又是结结实实的几个响头,明天就是他离开天元门最后的期限。

青石关是东胜神洲进入到乱壑群山的唯一途径,得天时之利,易守难攻。天元门与燕赵城只隔了乱壑群山,为防止他们来袭,天元门派门内弟子rì夜驻守青石关。

三天前,墨言被点破魂海后,执法殿的大执事朱阳看着仍然一脸倔强的墨言,恶狠狠的说道:“你还是不肯低头是么?好,你们墨家都是硬骨头,我看你能用多硬,我就把你发配到青石关,为青石关弟子洗衣、叠被,永世为仆。”

于是墨言的下场便被这么定了。

他回想着朱阳的表情,是那样的高傲、得意,好像报了久违的血海深仇一样,畅快的走出执法殿。

墨言默默的把朱阳的表情刻在脑海里,站起身。

这些牌位已经被南宫强砸烂过一次,虽然拼装完整,但它们已经抗不住风吹雨打,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存放它们。墨言如此想着,找到一个勉强遮风避雨的角落。

他把它们小心翼翼的搬过去,忽然就在原来地上发现了一片黑sè的油渍。

他愣住了,原来南宫强还带了油,他是想把这些牌位砸烂后再烧掉!

墨言再次咬牙,这个畜生!如果不是自己提早发现,这些牌位真的就要被他烧掉了。

墨言把那片油渍擦去,心里想着:南宫强,你幸好没有这么做,否则别说是点破魂海,我就是不要这条小命了,也会把你碎尸万断。

将牌位安顿好,了却了自己离开天元门前最大的一桩心事,墨言疲倦的笑了笑。走出大殿。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两天,让本就破败的墨竹峰更平添了几分荒凉。

自从五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墨竹峰只剩下墨言、林石两个六岁遗孤,根本无法打理一个山峰,现在的墨竹峰,没有一个房屋是完好的,没有一处地方不长满了杂草,这里成了野猫、野狗的乐园。

荒凉,破败!

墨言下山,去向主峰功玄峰,他要把林石喊回来。

林石还在执法殿前跪着,雨下了两天两夜,他就被淋了两天两夜,连姿势都没换过,像一块石头。

他在求情,他想请掌门师祖出面,想让执法殿收回对墨言的处罚。

但没有一个人肯为他出面。

墨言缓慢的上山,一步步来到他的身后:“石头哥,回去吧!”

林石抬起头:“不,我要跪着,直到掌门肯见我!”

“那天审判我的时候,朱阳就说了,掌门师祖没在山门中!”

“那我就跪到他来!”

“来了也没用了,我的魂海已破,不可能再修复,成了定局,就算是掌门师祖来了也无法改变。”

“凭什么?”林石眼圈一红,终于哭了出来:“凭什么?南宫强跑到我们墨竹峰上,把我们师父师祖的牌位全部砸了,还是他先动手打我们的,凭什么就成了你残害同门?他们不就是看你天赋异禀,怕你长大后与他们为敌吗?如果他们没作亏心事,这么害怕你做什么?”

林石愤怒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传出好远,没有人回答他。

“飞来峰上上下下的那些杂种早就盯着你了,他们一直等待机会想把你算计掉,这次他们就是趁着掌门师祖不在山门,才动的手。”

“害了我又能怎么样,不还有你吗?”

“我?”林石苦笑:“我的天赋你也知道,出奇的差,他们也知道我在修行一途不可能有大的成就,根本就不屑于算计我,弟弟,你是墨竹峰唯一的希望,现在你完了,我们墨竹峰就彻底完了!”

“不对!”墨言否定道:“只要我们两人还活着,墨竹峰就仍有希望,墨竹峰自存世起便一直桀骜,这点苦难不算什么,林石哥,站起来,我们要有墨竹峰传人的样子。”

事关墨竹峰的尊严,林石终于站了起来。

“朱阳就想看我们现在这样,一脸的败相,但我们偏不给他,走,回家!”

墨言说这番话时语气出奇的平静,但平静的下面蕴含着一种超乎想象的坚强,让林石也被感染。

两个孩童重新坚强,他们最后看了一眼执法殿,转身,走下山峰。

这一年,墨言十一岁。

飞来峰上,朱阳穿着一件灰sè的长袍,但开敞着前襟,他搓着手,不停的来回走动,脸上掩不住的兴奋:“那林石还在执法殿外跪着?”

“没有,刚才墨言去找他,两人说了些什么,一起下山了!”一年轻弟子答道。

“好,好极了,我们终于斩断了墨竹峰最后一线希望!”朱阳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是啊,这下墨竹峰算是彻底没戏了,再过几年,它就会完全消失!”

“除非那个人还活着!”

一句知,让朱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无影无踪,他转过头,盯着说话的这位飞来峰长老:“师叔你指的是墨无崖?”

那个老者点了点头。

“不可能!”朱阳极力的否定道:“他已经失踪了百年时间,如果还活着怎么会一点音讯也没有?况且五年前墨竹峰出现那样的变故他都没有显身,这分明就是他死了!”

墨无崖是墨竹峰的首座,墨言的爷爷。与天元门掌门俞明、眼前这位说话的长老等人是同一辈份。

但他的名气却比这位长老大太多!

他是魂宗大陆历史上最年轻的修罗,是修罗宫历史上最年轻的紫衣修罗。魂宗大陆三次南征蛮荒邪族,他三次获得天赐之赏。

多少次必死无疑的战斗,他都活着走了出来;多少件在常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在他手上都变为现实,他创造了无数的传说,名震天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百年前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墨竹峰的没落在他失踪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朱阳师叔,关长老!”一个年轻弟子走了进来,向着二人施礼,他们两人停止了交谈。

“有事?”

“是,刚才我陪师兄南宫强在他房间里说话,因实在无聊便拉住一个小童聊天,那小童是我们天元门招收的杂役,专门负责我们飞来峰的打扫,在聊天时,他无意中吐露了一件事情让我与师兄都觉得怪异,特前来禀报师叔和长老。”

“哦?什么事情?”朱阳只是随口淡淡一问,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一个打扫卫生的小童嘴里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是这样的,这个小童在打扫我们飞来峰之前是在墨竹峰负责打扫的,五年前墨竹峰突然覆灭,他便来了我们飞来峰,是以他对墨竹峰的一些陈年往事非常了解,他说大约在五年前,就是墨竹峰覆灭前几rì,一个奇怪的老人曾经在墨竹峰上显身,送给了墨言一个黑sè的戒指,然后极快的消失不见。”

“什么?”朱阳与关长老全身一震,几乎同时起身。

那年轻弟子被两人过度的反应吓了一跳,结巴道:“要不然,我把那个小童叫来,让他亲自给你们说?”

“快去!”朱阳急切的挥手让他赶快把那小童叫来。

那小童很快就被叫来了,他把自己当时所见再次详细说了一遍。

五年之前,青石关负责驻守的正是墨竹峰一脉,当时墨竹峰所有的修士都在青石关,山峰上和现在一样,只有墨言与林石两人。

小童当时负责墨竹峰的打扫,一整天也见不到外人,是以对那个突然出现的老者印象极为深刻,他就像一团空气一般,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了大殿中,然后让小童把墨言找来。

当小童把墨言找来后,却发现原来墨言也不认识这个老者,但那老者并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亲昵的把墨言全身上下都摸了一个遍,然后说了一句:“还凑合,来,这个戒指你拿着!”

那个戒指小童也看得很清楚,黑sè的,说不出什么材质,但给人的感觉非常凝重。

老者把戒指送给墨言后,立刻就消失了,和出现时一样突兀,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走的。

“来,把你见到的那个老人的样子画下来,越详细越好!”朱阳听小童讲述完毕,立刻找来纸笔,让那小童画出老者的样子。

小童不敢怠慢,立刻动手,画了没到一半,只听那位姓关的长老长出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不是墨无崖!”

朱阳听罢也松了一口气道:“关愧师叔,你能确定?”

那长老点点头:“能,墨无崖与他的样子相去甚远,不是墨无崖!”

“那就好,那就好!”朱阳连连点头,墨无崖失踪百年,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要不然,没有敢这样对待墨竹峰。

而至于那枚戒指,倒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反正墨言已经被点破魂海,不能再修行,即使有神兵在手又能怎样?

朱阳与关长老两的谈话因这个意外的插曲而草草结束,他们散去。

深夜,墨竹峰上。

林石因这两天两夜的淋雨而发起了高烧,身心俱疲的墨言在照顾他时终于沉沉的睡去。

而他的胸前,一道浑黄的光线突然亮起,shè穿了这片黑暗,光线非常柔和,但又异常凝重,仿佛能刺穿一切。而那光线勾勒出的形状像极了一枚戒指。

两个孩子无知无觉。

夜,越发的安静了。(PS:如果您觉得还过得去,便收藏了吧,新人新书,谢谢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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