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恩目光逡巡,突然发现芬妮手里拿着那张纸,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嘴里似乎还轻轻哼着什么。文森特双眉一皱,道:“芬妮……”
巍恩心里一动,忙道:“文森特,等一等。”

文森特奇怪地扫了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芬妮的身上。看了一会儿,夏士兰的脸上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芬妮却没有发觉众人的变化,她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纸上的安魂咒,小嘴一动一动地,显然在默念咒词,念着念着,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激动,宝石般的眸子里也含着喜悦。

文森特心里担心,道:“芬妮,你要是认识上面的字,可别念出声音。”

芬妮抬起头,向着文森特喊道:“爸爸,是妈妈!”

文森特闻言一惊:“你说什么?”

“这是妈妈给我留下的笛曲。”芬妮举手晃着白纸,一脸兴奋地喊道。

文森特脑子里灵光一闪:是啊,这七个字不正是音符吗?难怪自己念不出来!

芬妮从脖子上拈出角笛,含在嘴里,放下手中的纸,红彤彤的两腮一鼓,音乐便自她的角笛里飞出,清脆而婉转,欢快而深情。

文森特身形一震,定定地站在原地,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他生命中最快乐也是最悲伤的时光,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温柔而缠绵的声音:“文森特,这是我祖母给我留下的角笛,我把我最喜欢的摇篮曲写在了本子上,如果有一天咱们有了孩子,等孩子长大了,你一定要让她学会吹摇篮曲。”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女孩?”

“女人的直觉啊。”

“呵呵,千古不移的真理。不过,我不会吹奏乐器,怎么教她?”

“你不会找人教她吗?摇篮曲并不难,将来咱们的孩子肯定像你,非常聪明,学会它不用太费力。”

“干嘛找人教?你难道不能亲自教她吗?”

………………

“我现在身体这么差,也许等不到那一天……”

“别胡说!”

“嗯。不过,文森特,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我真的先走了,等咱们孩子长大了,你要带着她到我的坟前吹摇篮曲,我想,我肯定能听得见的。”

“好,好。不过,你要好好活着,不许胡思乱想。”

一丝微笑绽放在如花而苍白的面庞上:“亲爱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无比珍惜,都让我感觉到,生命是如此的可贵。”

“夏日的池塘,青蛙在叫个不停。

树上的知了,总是不知道疲倦。

汗水倘过额头和鼻尖,

谁能再把那团芬香擦过我的脸庞,

让我在沉静中悄然睡去。

哦!

母亲的怀抱,一生的摇篮。

冬雪的湖面,一叶轻舟独自飘荡。

窗上的冰花,是童话世界的缩写。

寒风吹进衣领的缝隙,

谁能再把那双火热的手敷在我的脸上,

让我在温暖中悄然睡去。

哦!

母亲的怀抱,一生的摇篮!

摇篮曲袅袅地回响在文森特的耳边,听着这熟悉的旋律环绕在石台边,盘旋在石阶上,穿越过花海,飘散向山谷与雪峰,文森特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雯丽,雯丽,我带着咱们的孩子来了,她正在吹你最喜欢的摇篮曲,雯丽,你可否能听得见?”

几个男人怔怔地呆在原地,凝望着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美妙与舒缓缓缓流淌过众人的心间,他们的身体不再像石柱一样僵直,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多日来的疲惫与紧张仿佛在音乐的洗刷下慢慢褪去,留下的是久违的轻松。

芬妮静静地站在五根石柱的中间,微微低头,专注地吹着洁白的角笛,水一般的笛曲幽幽如窗外的月光,透明得像冰一样纯洁,宁静得像夜一样悠扬。她的黑发在蹦跳的音符中随风飘舞,掠过她明亮的眸子,白皙的脸庞,遍布四周的忆春葵被她的笛声所吸引,轻轻摇曳着,犹如轻舞的风之精灵。夏士兰举目四顾,方才巍恩颂念安魂咒时所弥漫的压抑与阴翳此时却无丝毫动静,五根苍老却不残破的石柱犹如五位久历沧桑的长者,静静地侧耳倾听着这位纯真的小姑娘所吟唱的高贵之曲、生命之曲,一切都变得如此的自然与和谐,让人绝难相信就在十几分钟前,这里的气氛还充满了杀伐与死亡的气息。

巍恩从地上费力地爬了起来,走到文森特的手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真正的答案也许就来自咱们的小芬妮啊。”

文森特没有回头,他突然举手,在眼角处擦了擦,却没有说话。

笛声悠悠散去,芬妮吐出角笛,脸上写满了灿烂的微笑:“爸爸,我吹完了。”

“好,好孩子。”文森特的眼里满是暖意,微笑着答道。

芬妮刚要说话,忽然,一阵“嗡嗡”的轻声慢慢在四周响起,声音虽轻,却含着一股奇妙的韵律,芬妮“啊”了一声,她听了出来,这声音隐约便是她方才吹奏的摇篮曲。众人环顾着四周,一股音乐的溪流围绕着五根石柱缓缓流淌着,节奏虽然缓慢,声调却似乎在慢慢变强,重复的正是摇篮曲。

夏士兰双眉一展,惊声道:“这是王族的留音石!难怪石柱上会有孔洞,这样五根留音石就能形成共鸣,互相传音了!”

石柱发出的声音逐渐变强,渐渐把众人包围在其中,切尼凝目看去,忽然发现乐声似乎绕着石柱布下了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四周的忆春葵渐渐显得模糊,身边则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除了自己的朋友和石台以外,与外界再无联系,芬妮上下左右看着,一脸兴奋之色,文森特走去握住了她的小手,巍恩则走到萧特的身边,抱起她轻盈的身子,柔声道:“萧特,我们有希望了。”。

萧特搂住巍恩的脖子,虚弱地道:“巍恩,巍恩,有你在我的身边,真好。”

随着声音不断地加强,众人恍惚觉得,石柱开始旋转起来,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四周渐渐失去光明,彼此再也看不情对方的面孔,切尼与夏士兰慢慢靠近,芬妮紧紧握着父亲的大手,萧特贴在巍恩的胸膛上,等待最后的变化。

一道强音响起,宁静的夜瞬间降临,没了声音,没了影像。

巍恩闭着眼睛,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打扰,犹如再次回到母亲的襁褓中,虽然一切如同半真半幻的梦境,却可以感觉到温暖和安全。

萧特紧紧地贴在自己的怀里,均匀的呼吸如同熟睡一般,尽管看不到她的面容,却能体会到她此刻平和的心情。巍恩身体渐渐放松,意识也开始变得慢慢迷糊。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来了?”

巍恩心里一惊,急忙抬头一看,发现一位金发飘扬的女郎正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中,盈盈的身躯淡淡地闪着光亮,在无尽的黑暗中更显出异常的美丽与神秘。

“加布林?你,你怎么在这里?”

加布林依旧是那副不带表情的面容,淡淡道:“这里是时间的洪流,巍恩,你比我预计的来得快一些。”

“时间的洪流?”巍恩一惊:“我不是在花谷的石阵里吗?怎么跑到了这里?”

“你们正在通过王族的奥德赛之门,那是时间洪流的一道支流。”

巍恩四下看了看,忽然发现怀中的萧特也不见了踪影,心里吃惊,加布林道:“你不用急,他们没事。我只是把你的精神暂时引导到了这里来。”

巍恩心里略感轻松,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叫时间的洪流?”

“这里是神创造的空间通道,利用这个通道,可以往返神所创造的各个空间,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宇宙。”

“噢,”巍恩目光四处逡巡,周围寂静无声,视线所及处,只是无边的黑暗:“这里可够安静的,没觉得有什么洪流的样子。”

“没有参照物,你自然感觉不到时间的移动速度。其实,这里只能容纳纯粹的精神体,任何有形的实体,包括你们人类的肉体,如果来到这里,会在瞬间腐朽,连粉末都留不下。”加布林平静地道。

巍恩暗自咋舌,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干嘛让我来这里?”

“不是我让你来。只有神的力量才能把你带到时间洪流里来。能来到这里,是你宿命的决定。”

“宿命的决定?”

“巍恩,我以前跟你讲过,在我所遇到的有资格成为我的赎罪向导的人里,不是所有人都能领会最终诅咒的。事实上,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才能走到最后那一步,而这些人必然会因为机缘与我在这里相聚,只是早晚的问题。”

“你说过。”巍恩点头道:“不过,最终诅咒到底是什么,羊皮卷上毫无记载,让我怎么修炼?”

加布林沉思了一会儿,慢慢道:“好,你能来到这儿,说明神已经有了安排,是告诉你的时候了。诅咒,秉承了神的光辉与力量,而最终诅咒,是你唯一一次能够借用神的力量,创造出的属于自己的诅咒。”

巍恩大吃一惊:“我能够创造自己的诅咒?”

“你现在还不能。但只要来过这儿,经过时间洪流的洗礼后,你的精神就会得到全面的强化。届时,你将会有机会创造出强悍无比、惊天动地的最终诅咒,进而化身为我的向导,告知我赎罪的启示。”

巍恩惊讶地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注视着加布林。

“你难道不明白吗?”加布林看着巍恩木瓜一样的神色,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气恼的表情。

“我大概明白了。”巍恩挠了挠脑袋,回答道。

“巍恩,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告诉你,创造出什么样的诅咒,你的最终诅咒用在什么地方,都将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考验。如果你抗拒不了诅咒的诱惑,借用神的力量达到一己之利,那你将永远成为不了我的向导,而我,也将要继续等下去。”

巍恩沉重地点了点头,忽然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我想知道,成为你的赎罪向导,对我有什么好处?”

加布林秀丽的双眉慢慢挑起,冷冷道:“你说什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干嘛要辛辛苦苦地拯救你?你虽是一个天使,但却有求于我,凭什么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认定我就一定会帮你?”巍恩嘿嘿冷笑。

加布林脸色有点发白:“谁说我总是高高在上了?难道我没帮过你?!”

“你是帮过我。”巍恩脸色猛地一整:“准确地讲,你是救过我的性命。可是,你救我的动机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当我的朋友处于危难时,你几时曾伸出过援手?”

加布林愤怒地看着巍恩,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

“比如诛情,如果你肯,难道你救不了她?”巍恩沉声问道。

“它只是一个低等生命而已,我没必要为了救它暴露自己的踪迹。”

“那也是生命!何况,众生平等,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巍恩的眸子里射出悲哀与怒火交织在一起的凌厉目光:“在你的心目里,你最关心的只有你自己,其余的都不值一提。黑天使加布林,你虽然一副绝美的躯壳,可是骨子里,你的灵魂自私而丑陋!”

“胡说!”加布林圆睁双眼,怒吼出声。

“你知道你为什么堕落吗?难道经历这么长的轮回你还不明白,神只是因为你的骄傲和不驯而惩罚你吗?你错了,是因为你的自私,你的冷漠!”

“我是神的天使,为什么要同情你们卑微的人类?我的使命,只是侍奉神而已!”加布林声嘶力竭地嚷道。

“神是什么?”巍恩忽然问道。

加布林一怔,没有回答,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复杂问题。

“对于人类来说,神是一种信念,一个化身,他代表了全世界所有生命中最高贵、最永恒的情结,那就是博爱。而你,永远是一个站在远处冷漠的旁观者,永远不会付出自己的真心!”

加布林浑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个只爱自己,不爱他人的生命如何能够为神服务呢?醒醒,堕天使,如果你不去改变自己的内心,别人怎么可能帮你改变呢?”巍恩静静地看着加布林,声音中有了一丝柔和。加布林怔怔地立在那里,脸庞微垂,金发掠过她的脸颊,一动不动。

巍恩叹了一口气:“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帮助你赎罪,但前提是你自己能真正明白问题出在哪里。现在,请送我回奥德赛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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