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棠听她说“咱们”,就知道这位表姐也是个厚道人儿。不然大可以将此事推到她头上来,反正本来也是她干的。
且她也从周靓云的话里得到不少信息,首先,下面那家被砸的面目全非的店铺不是周家的,而是周靓云的,因为她说的是“我打开门做生意”。其次,这位表姐可并不是自小养在深闺里的,而是“跟着父亲跑了这么些年”,是一个见识勇气一样不少的姑娘。

因此即便听闻得罪的是琉国公主,也并没有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来。

若棠对她的好感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认识的姑娘家,没有哪个是简单的,就连沈若兰都白莲花的不简单。

“表姐不用紧张,我跟她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今日这账她必定也会算在我头上,不过我好歹是湘王妃,明面上她也不敢对我如何。”若棠笑吟吟的说道。她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国安公主再恼恨她,总不敢跑到湘王府来找她的麻烦吧,到时候她不管是放湘王还是放阿白,都是那娇滴滴的公主惹不起的。

周靓云却还是止不住担忧,“虽然明面上不好对你如何,但暗地里呢?暗箭难防,你不得不小心些。”

见她发自内心的担心,若棠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脱口道:“反正下午没什么事,表姐你这店估计也开不了了,不如我跟你回去看看舅舅。”

周靓云怔了怔。

若棠懊恼的暗叹一声,忙补救道:“我随口说说的,表姐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没有不方便。”周靓云神色微微有些复杂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发觉了,我不太喜欢你这件事?”

若棠不料她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不由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呵呵傻笑两声,“也不难看出来的。”

周靓云倒愈发坦荡了,“我是挺不喜欢你的,这些年家里上到祖父,父亲叔叔们,就连根本没见过你的哥哥们,无论哪个提到你,必然都是担忧难过的。不论谁得了好东西,都要第一时间拿出来,因为那都是要留给你的。我就奇了怪了,家里也不是没有小孩,为什么祖父还有父亲他们就非要将你视作眼珠子般?这次上京,小叔刚从海上回来,带了不少舶来品,你都瞧见了吧?”

其实不光周靓云想不通,若棠听了也十分的想不通啊。沈若棠这么些年都没有跟周家的人来往,周家人居然还这么惦记她,甚至连周家的孩子都嫉妒她,这怎么想,也觉得有问题啊!

“本来小叔也要来的,因为他们听说了你出嫁,且还是嫁给湘王爷的消息后,都急的不得了。只可惜,小叔刚上岸就病倒了,祖父担心你,命父亲连夜启程。我心里不服,觉得若这辈子不见一见你,怕是死也不肯甘心,所以就跟着来了。”周靓云脸上再不是若棠熟悉的客套的温和亲切,而是将心结说出来后,彻底的痛快与坦荡。

她微微抬起下巴,那模样甚至是有些挑衅的。

似乎在问若棠,我原本就是这样讨厌你的,怎么样!

若棠能怎么样呢,她现在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周家给她的?她又不是真正的沈若棠,原本拿周家用周家的就手软嘴软,哪里还能理直气壮的起来。“我很抱歉。”

最后,她只能这样说道。

她不是真正的沈若棠,却代替沈若棠享受着周家人对她的关心宠爱。因为周家人对她的宠爱而使得周靓云不喜欢她,她也无话可说。总不好叫她将周家人送给她的东西退回去吧,如此一来,只怕周家立刻就要举家上京了。

因此,除了一句苍白无力的“抱歉”外,若棠也不知该对周靓云说些什么了。

周靓云却愣了很久。

然后她慢慢的红了眼眶,却微微翘起嘴角:“你道的这是哪门子的歉?我心里明白的,是祖父与父亲他们愿意对你好,又不是你要求的。其实,也是我自己不甘心,非要跟自己过不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在迁怒你。”

她顿一顿,“大概你太像小姑了,所以周家的人才会念念不忘要对你好。其实我早就想过的,大概他们觉得对不起小姑,将对小姑的感情延续到了你身上而已。”

其实这也是若棠觉得离真相最近的猜测。不然真是说不通为什么周家人会对她这样好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小气?”末了,周靓云吸了吸鼻子,问若棠道。

“不会。”若棠如实回答道,“换了是我,我也要不高兴的。我就是不太明白,周家的根基在江南,那时候为什么要将我娘一个人嫁到远离周家的京城呢?”

周氏是周家最小的女儿,全家上下无不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宠,又怎么舍得她嫁那么远,离周家人那么远呢?难道他们就不担心周氏会过得不好?

这样的举动,就很不对劲。

周靓云又是一愣,显然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走,咱们回去问我爹。”最后,周靓云拍板决定道。

“姑娘,表姑娘,官兵来了。”这时候,正观察着战场情况的采青禀告道。

不知道是谁报了官,一队官兵小跑了过来,混子们见状不好,一声唿哨,从打得火热的战场抽身而退,一个个滑溜的跟泥鳅似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国安公主的人为了护着她,显然没有混子们撤退的快,被官兵当场堵住了。

国安公主从铺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是拿衣袖挡了脸的。

采青犹不清楚国安公主的身份,还喜滋滋的做着现场讲解:“姑娘,那臭女人脸上挨了一记,哈哈,正好打中她眼睛,好大一个乌青眼啊,哈哈,活该,看她还敢那样目中无人的欺负人!姑娘快看,他们跟官兵起冲突了,这下他们可要惨了,连官兵都敢惹……”

想是官兵要将他们带回去问话,国安公主怎么丢得起这个脸,自然不肯答应。但又不能表明身份,因此跟官兵起了冲突。

这时候,就见一个光风霁月的青年分开人群走了过去。他低声的与领头的官兵交涉了几句后,就带着丢尽了脸的国安公主一行人快速离开了。

那青年,自然就是百里文瀚了。

听得底下官兵正大声询问店主何在?便有伙计从里面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若棠与周靓云看见那官兵将一个荷包递给了伙计后,领队离开了铺子。

两人相互看一眼,忙让采青结账,一道出了茶楼回到成衣铺子。

那伙计见了周靓云,忙迎了上来,“三姑娘,这是方才那群人赔给咱们的损失。”

周靓云打开荷包,是满满一袋子金馃子。

若棠也探头看了一眼,笑道:“这位三皇子出手还真是大方。”

不过有这样一个走到哪儿惹祸到哪儿的妹子,若棠真想知道身为专门为她擦屁股的兄长此时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周靓云也不客气的收下了荷包,她是生意人,不做亏本生意是天性与本能。

吩咐店里的伙计将店里收拾一番,近几日都不开门做生意,以防那刁蛮的国安公主再上门来找麻烦。

若棠观店里的掌柜与伙计对周靓云的安排都没有异议,且他们对她这个女流之辈半点不敬与看不起都没有,便知道周靓云做起生意来,是真的有好几把刷子的。

若棠心里不禁更佩服她了。

安顿好了之后,周靓云便上了若棠的马车。

“表姐自小就跟着舅舅们做生意了?”若棠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周靓云笑道,“周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刚懂事就抱着算盘学算账了?我不过是比家里的姐妹们更自由一些,祖父也不愿意绑缚我,我这才有机会跟着父亲与叔叔们出门学做生意。”

她虽然面上坦然,但看着若棠的眼里还是多了几分警惕,仿佛只要若棠流露出看不起她的神色来,她就会立刻收回她的诚意一般。

不想若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讥诮,反而满是敬佩之色,“表姐小小年纪就能将铺子经营的像模像样,实在很不容易。”

她说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不像我,除了吃什么都不会。”

这样一说,她还真觉得就是如此,除了做做吃的,陪陪阿白,她还会做什么啊?太丢脸了,想她一个新世界独立女性到了这个世界,竟就成了好吃懒做的米虫。

不过能过上米虫的日子,若棠表示,她简直满意的不能更满意了。女强人什么的,就让厉害的表姐去做吧。

周靓云倒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也没什么难的,表妹若是有兴趣,我也可以教你的。你看你想开什么铺子,我可以先帮你选好铺面——有几个铺面租期到期了,正要收回来,你若要,我就先给定下来。”

若棠摆手,“还是算了吧,我什么都不懂的。”

她还是想过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就陪阿白玩的悠闲生活。

再说,她不缺钱,做什么还要累死累活的挣钱呢?

“这又不难。”周靓云却热情高涨,非要说服她不可的样子,“不是有我帮你吗?我这几天在京里转了转,发现卖舶来品的铺子很少,而且价格都哄抬的很高。反正小叔常常出海,若是能在京里开一间专卖舶来品的铺子,咱们有货源渠道,不缺货的话,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周靓云说起生意来,兴奋的眼睛都在发光。

若棠看着她,鬼使神差的问道:“表姐,你是不是就是因为想要做生意所以才不肯定亲的?”

周靓云顿了顿,“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说罢撇撇嘴,“嫁人有什么好的,就关在那后宅里相夫教子,轻易连门也不能出。”

说罢叹口气,神色微微有些暗淡,对着若棠竟像是将满腔苦水都要倒出来一般,“也不是没有议过亲,只是江南稍有些底子的人家,哪个不知道我打小跟假小子一般到处跑的。也有不少人家跟我谈过生意,你说像我这样不安分的媳妇儿,谁家肯要?哼,他们挑剔我,我还看不上他们呢!凭什么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了,一样是辛辛苦苦的赚银子,我哪里就比他们低贱了?”

周靓云这般说着,胸膛起伏却很是厉害,显然,她并不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的看法的。只是因为无力改变,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爱不娶不娶,她还不嫁了呢!

“那些说表姐抛头露面低贱的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连表姐这样的女流都不如,心里不服气,才在嘴巴上占点便宜罢了。”若棠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却坚定的告诉她,“你若当真在意他们这些嫉妒眼红的话,才是着了他们的道儿呢。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反正我就觉得你挺好的,比那些只知道挥霍的姑娘少爷们不知道好了多少去!”

周靓云睁大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她的父母都觉得她不该再抛头露面,带着她到京城来,也是觉得京城的人不知道她在江南的事,好趁机将她嫁出去。就连今天出来,也是瞒着母亲偷跑出来的。连父母都开始阻拦她,却是这个她一开始看不顺眼的表妹最理解她,如何能让她不意外?

但她并不是个善于处理感动这种情绪的,于是表情便有些生硬的转移开话题,脸却是红红的,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还特特儿的盯着若棠的眼睛说道:“那个,刚才跟你说的开店的事,就先这样决定了。等铺子装好了,我再通知你来看,若有不满意的,又再改。”

若棠看着她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哟,她这个表姐,除了很会做生意外,原来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她这一笑,立刻“惹恼”了周靓云,小姑娘到底脸皮薄,绷不住了,扑上去要捂若棠的嘴,羞愤的涨红了脸:“臭丫头,你笑什么?”

“表姐,你怎么这么可爱呢?”若棠一边躲闪着,一边嘻嘻哈哈的笑道。

这样一闹,两人之间那点隔阂便迅速的消融不见了。

……

一路就这样打打闹闹到了福仁胡同。

两人没有惊动秦氏,径直去了前院书房找周厚清。

周厚清见若棠跟着自家女儿过来了,免不了又是一阵嘘寒问暖,若棠耐心的应对他。

见周厚清将该关心的都关心完了,就要关心起楚千岚了,若棠忙对周靓云使了个眼色。

周靓云给了她一个白眼后,方才将她与若棠的疑问对着她爹问了起来。

周厚清一听,看着眼前两张满是好奇的小脸,轻轻一叹,又是惆怅又是怀念的说道:“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件事,却是你外祖与周家上下心里的一根刺,今**们问了我,日后再不能问其他人。”

说罢,他就将昔年的事情和盘托出。

“当年先帝登基前发生了好几年的争斗内乱,王爷皇子们斗得天昏地暗的。这本不关咱们周家的事,可谁叫咱们周家是江南首富呢?争夺那个位置,也是需要大把银子的。沈家当年追随的正是先帝,沈家老太爷在那个时候找上了你祖父,言明如今周家正如一个香饽饽,京里的人都盯着,周家随时都有覆灭之险。他就在那个时候,替他儿子沈安邦求娶你的小姑姑。你祖父自然很不舍,但你小姑姑与周家全族,你祖父还是选择了后者。也因此,你小姑姑风光嫁入京城沈家,陪嫁几乎是周家近半的家产,此举不仅仅只是为了补偿你小姑姑,也是为了转移当时那些盯着周家的人的注意力。周家因为搭上了沈家,就相当于是搭上了先帝,自然就被划成了先帝一党的。那些年周家过得极不容易,还好内乱很快就结束了,先帝登基,周家才算得以被保全。可是保全的代价,就是牺牲了你小姑姑……”

周厚清一口气说完了,眼睛就又红了起来。

若棠与周靓云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周家的人觉得亏欠了的周氏。

只是周氏死了,这份弥补与补偿,就落到了若棠身上。

这样说起来,先帝争夺皇位,周家可说是功不可没的。会不会当今皇帝就是因为这个,才将坏了名声的她赐婚给楚千岚,也算是为了还周家当年的恩情?

可是,若棠怎么看,当今皇帝也不像是知恩图报的那种人啊!

知道了周家的这样一个秘密,若棠晕晕乎乎的回了湘王府。

认真说起来,周氏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而已。

……

第二天,国安公主的战帖就送到了湘王府。

“她要我参加狩猎比赛?疯了吧。”若棠随手将帖子丢开,舒舒服服的趴在阿白身上,“就算不嫌天儿热,也该想想林子里的蚊虫鼠蚁吧。大夏天就该呆在凉快的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才是。”

采青自从自家姑娘口中得知那打砸周靓云铺子的刁蛮女子就是国安公主后,对此人的印象简直低到了谷底,闻言撇嘴道:“我这就去回了她。”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算了,不想傍晚一道圣旨毫无防备的砸到了若棠手上。

送走了传旨内监,若棠捏着圣旨暗暗咬牙,那国安公主也真是好本事,居然能求到皇帝的圣旨。

妈蛋,这不是非逼着她大热天的跑去丛林受罪吗?

采青也在一旁忿忿道:“这公主怎么那么厚脸皮啊,您都已经拒绝她了,她竟然还不肯死心!依我说,姑娘您干脆带着阿白去,到时候将阿白放出来,吓死她,看她以后还敢找您的茬儿!”

已经能在清秋院自由出入的阿白听了,立刻甩着它的大尾巴蹭了过来。

显然,它对采青这建议是恨不得举四肢赞同的。

若棠见它这般,也有些动心,只是——“阿白太大了,没有马车能装得下它。”

“这有什么难的。”采青挺起胸膛道:“咱有钱,让人立刻做一辆大马车出来,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若棠看着采青那一副财大气粗、牛x哄哄的样子,忍不住眯眼笑起来,在阿白催促的**蹭下,终于点头道:“那好吧,这事就交给采青大总管去办。后天咱就带着阿白王子去放风,顺便吓死那没事找抽的国安公主!”

……

狩猎比赛的前一晚,楚千岚破天荒的来到了清秋院,一来就不客气的质问若棠道:“你又给本王惹什么麻烦了?”

若棠哪里会告诉他成衣铺子发生的事,故作委屈的道:“妾身一天到晚都安分守己的呆在清秋院里,哪儿也没去。怕就是上回在宫宴上,国安公主还记恨我赢了她的事,故而才处处针对妾身。”

楚千岚冷哼一声,“凤头山树多林密,是最好的杀人毁尸之地,你就自求多福吧!”

求本王啊快来求本王救你啊!

“听天由命吧,”若棠垂头丧气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她活两世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估计老天爷不会这么一而再的要了她的命吧。

再说了,她可是会带着阿白这个大杀器的。

但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这变态,否则他要是不准她带阿白出府怎么办?

到时候她可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所以,绝对不可以跟他说这件事!至于之后,他暴跳如雷也好,怒发冲冠也罢,都留待她活着回来再说!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的。”还不求本王!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若棠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夜深了,王爷早些歇息吧。”

半天没等来回应,若棠抬头一看,眼前一张黑如锅底的俊脸正狠狠地瞪着她。

若棠吓的一窒,完了,这变态又要发什么疯了?她又哪句话说错了?

不等她回想方才的对话,楚千岚黑着俊脸,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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