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青芜在青蘼细心的照料下渐渐康复,但承渊依旧少来探看。青芜和青蘼一同去马场也几乎见不到承捷和萧简,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要准备郭士仁前来雨崇的相关事宜。
郭家父子到达雨崇之后便得今上接见,庄妃作为中间人少不得全程陪同。青芜有时躲在暗处偷看,看那些人之间逢场作戏便十分不舒服,尤其是那郭家少年郭培枫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她便更加讨厌。

青蘼在这期间曾被今上召见,与之一同会见郭家父子,其中用意她大约明白,却也无可奈何。面对庄妃总是有意无意地将她与郭培枫放在一处说,她也只是礼貌地微笑,事后无论青芜怎样问,她都说没有什么,只是想起那始终跟在承捷身后谦逊有礼的萧简,她便悲从中来。

这一日,难得承渊不用陪驾,便带着青芜跟青蘼去马场散心。青芜将这几日来的苦水一一告诉了承渊,承渊笑她自寻烦恼,又看她意欲反驳,便岔开话题道:“上次你不是要我给你的马取名吗?”

青芜闻言兴奋道:“是啊,我喜欢你给‘别风’起的名儿,就一定要你给我的坐骑也取个好听的名字。”

承渊拉过青芜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两字——清携。

“清携?”青芜重复,想了片刻才明白其中真意———渊之水,青之字,相携相伴,她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青蘼却因为近来心事无法融入这对兄妹此时的愉快里,又听前头有马蹄声传来,才知是承捷跟萧简正领着郭培枫往这边来。

青芜见是萧简便十分高兴,驾了马驹就迎上去,全然无视一旁的郭培枫。

承捷说有东西要送给青芜跟青蘼,又卖关子不肯直说,非要带着去练习场才肯拿出来。一行人就此前往,最后交到青芜手里的却是一张小弓。

“弓?”青芜一头雾水,“二哥,你开什么玩笑?”

“上次萧简三箭连中靶心,是谁说事实如此就跟着萧简学射箭的?”承捷道。

青芜看着弓,再看承捷笑意满满的眉眼,深知是他有意取笑自己,不服输的性子这就被逼了出来,于是昂头道:“拿箭来!”

承渊虽然担心青芜错手弄伤自己,但见承捷成竹在胸的神情也就暂且忍下,只见青芜拿起羽箭就要架上弓,歪歪扭扭地控制着弓与箭的位置,开始想要瞄准远处的箭靶,后来却将箭尖对准了同样在笑自己的郭培枫。

尽管青芜的样子显得生疏笨拙,但她眸中真真切切地传来敌对的目光,那样明显,如同箭尖的尖利,刺向正在看好戏的外戚少年。

其余人都对青芜这样的举动万分吃惊,心悬一线之际,却又见青芜放下弓箭,郁闷道:“什么嘛,一点都不好玩。”

“要是你不学就会,那还要萧简这个师父做什么。”承捷取来另一张弓交给青蘼,“萧简特意帮你们两个做的弓,可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心意。”

青蘼接过小弓,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目光抬起处,正与萧简的温柔有了交汇,阳光朗朗,将那少年的眉眼照得更加温和,只是一旦想起不可改变的事实,她又落寞地转过了视线。

“姐姐的弓比我的漂亮!”青芜吃醋,“萧简,你偏心。”

萧简无言以对,甚至不敢再看青蘼,哪怕只是眼角余光的关注。

“不过,我有清携。”青芜回头望着正停在“别风”身边的枣红小马,不由回味起“清携”这个名字,心底满足。

郭培枫看出了青蘼与萧简之间的不同寻常,虽然知道自己此行势在必得,却依旧对这样的状况心有不甘,便提出与萧简比试箭法。萧简原想推辞,但青芜抢先应了下来,他只好无奈答应,回首间见青蘼正望着自己,那笑容轻柔却充满鼓励,于是这一场比试也就不显得那样剑拔弩张了。

比试的内容很简单,萧、郭二人同样三箭,只是要依次射到距离不同的箭靶上,更为精准者为胜者。

头两箭,萧简与郭培枫都准确无误地射中红心。

第三箭,依旧是郭培枫先射。少年如旧取箭拉弓,动作熟练轻巧,看着远处的箭靶,聚精会神,最后放手,箭中红心。

待到萧简,他也同之前一样,搭箭上弓,张弦拉满。然而这一箭却迟迟没有射出。

拉弓的臂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抖得越来越厉害,而萧简的眉也越蹙越紧,眯起的眼里目光锐利却是复杂,顺着箭尖所指的方向瞄准。

青芜见萧简异样,便转头低声问青蘼:“姐姐,萧简怎么了,为什么不把箭射出去?”

青蘼注视着场上专注的少年。她或许知道萧简的犹豫,也如他手中被拉满的弓弦一样紧张,此时此刻她不敢有一眼的错过。

青芜想继续问下去,却听见“嘣”的一声弦响,萧简已将箭射了出去。

羽箭向着远处的箭靶急速而去,气势如虹。然而,那一道疾光最后却只是落在箭靶附近的地上,箭尖深深地刺进土里。

“萧简!”青芜惊呼,不敢相信这样的现实,快跑向失手的萧简。

青蘼正要追去,目光却落在一边的郭培枫身上。她见初遇的少年眼底有稳操胜券的笑意,对这样的结局并没有一丝意外,镇定得仿佛早就预知。

郭培枫也感觉到青蘼对自己的关注,他对上少女探寻的眼光,笑若清风。在见到青蘼快速收回目光的时候,心底已经萌动的某种想法更加切实,而从笑容里表现出的,是不属于他这样年纪的老成。

垂下持弓的手,微微喘着粗气的萧简面对青芜带着关心的质问,却只无奈笑道:“技不如人。”

承捷走来,又向箭靶处望了望,笑叹道:“萧简,看来你要多练练臂力了。”

如此结果,自然就是郭培枫胜,而承捷也借机带着郭培枫离开。

青芜看着郭培枫即使离开也依旧显得倨傲的背影,愤愤道:“萧简真没用!”

“萧简必须输。”承渊同样看着渐远的三道少年背影,眼里依旧有离去的承捷始终不变的笑容,心头却是一片惨淡,“这就是政治。”

“什么叫必须输!按照你这样说,是萧简骗了所有人!”青芜不服。

青芜眼底的不解和愤慨跃然而出,承渊看着,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担忧。早慧的少年笑容艰涩,道:“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你们都明白,就我不知道!那以后如果你们对我也这样,我该怎么办?”情急之下,青芜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她拽着承渊,兄长的掌心如旧温暖,然而这样凄凉的神情却教她觉得陌生。

“不会的。”承渊反握起青芜的手,温柔道,“你只要记得‘清携’就好,其他的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少年的话总能吹散她心底一切的阴霾,即使她有多不快,只要承渊一句话,那些消极的东西就全都不成立了。她坚定地相信着少年的每一个字,而用这些话语串成的承诺,会是她一生的遵守和坚持。

自那日马场一遇之后,青蘼几乎日日都被今上传召陪驾,而这样的时间里总少不得庄妃跟郭家父子,甚至有时大人议事,会将青蘼跟郭培枫屏退,而其实不过是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没有承渊陪伴的青芜本就寂寞无聊,现在连青蘼都不在身边,所以她有时会一个人偷偷去看望青蘼,但却总能见到郭培枫。那人看青蘼的目光说不上别有所图,却到底不纯粹,她有时觉得青蘼礼貌的回应实在是受了委屈,便想要上前将青蘼拉走,却总被司斛拦住。

青芜对这样的现状苦恼又无计可施,有一回生气,就让司斛拿了剪子把庄妃种在御花园里的花剪了来出气。光看司斛剪还不过瘾,她还自己动手,没想到却受了伤。

晚些时候承渊过来看望青芜,兄妹两人坐在庭院的石阶上,他看着青芜包着布的手,关心道:“你要剪庄妃的花,也不用亲自动手。”

青芜转过视线挑眉道:“这宫里除了我,还有谁敢动她?”

承渊看她此时故作倨傲的神情不由发笑。

青芜只是抱住承渊的手臂,靠在少年肩头,眉头渐渐蹙紧,忧伤道:“你上次在练习场说的什么政治的,萧简明明就可以赢的,什么叫必须输,哥哥,这根本就不公平!”

承渊坐在她身边,看着心智未开的青芜。月光下她从小养成的骄纵被淡化模糊,一心一意思考的时候露出只有孩子才有的专心,抿着唇,歪着头。

承渊浅笑,摸了摸青芜的头,道:“你长大了或许就明白了,现在不知道很正常。”

“不行。”青芜斩钉截铁地注视着浅笑的兄长,道,“你们如果都清楚,我就不能马虎。否则总是被你们瞒这瞒那的,我真像个小傻子似的。”

青芜一脸委屈的表情教承渊不由发笑,他将女童拉近了些,好心哄道:“谁敢把堂堂青芜公主当傻子,不怕和庄妃一样吃鞭子吗?”

承渊看着青芜清澈的双眼,眼中有她此刻的认真。他忽然意识到青芜想要快速成长的愿望,只是这却令他心有不忍。

青芜没有察觉到承渊的异样,只以为他又开始想那些让人烦心的政事,便重新靠到承渊肩上。此时夜幕上缀着几颗星星,夜色静谧深邃,仿佛可以映出过去兰妃也这样陪着她仰望夜空的情景。

她的眷恋仅仅是对于记忆中的美满,即使现实有时候破碎得教她难以接受。但就好像此刻陪在自己身边的承渊一样,总还有人没有放弃她,而身旁的少年,就是那个给予她最多勇气的人。

“哥哥,好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

倦意渐深的女童靠在承渊身边,思想里有关过去和现在的交错再多,她都只是抱着这样一个简单的梦不断前进。记得承渊曾经告诉她,清携,清携,相携相伴的,就是他们彼此。

夜色静好,一道飞速闪过的黑影打破了原先的沉默,而后传来侍卫的喊声——刺客。

承渊未免青芜受伤,让她留在寝宫中不要出去。青芜虽也不想承渊出去追查,无奈还是放他走了,自己跟司斛留下静等消息。

据说刺客是从青蘼的寝宫逃窜而出的,当时正巧路过的宫女忽见一道黑影飞快地从青蘼窗下蹿出,吓得当场惊叫。

“公主不必担心,属下已将公主寝宫围住,也已派人四处搜寻。”侍卫道。

“嗯。”青蘼点头,却没有丝毫慌张。她临危不惧地听完侍卫回报后就由侍女跟着回了寝宫。

室内灯火不及外头明亮,青蘼吩咐侍女退下关门。待一切恢复平静,青蘼快步到窗下,压低了声音道:“快进来!”

随即,房檐上边迅速翻下一道身影,跳入青蘼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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