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城外,夕阳西斜。
生冷的寒风呜咽着刮过平原,冬rì的土地上衰草枯黄,被厉风摧折,随风飘向了不知何处。

蔚州城四面环山,城南几里之外,便有一处呈凹字形的山坳,因着起伏山势的阻挡,呼啸的北风到了这里也减缓了几分。

山坳中,松柏青青,如两列卫兵一般排开,给昏黄的天地间增添了一抹绿sè。虬曲如龙的枝干,戟指苍天,衬得这一处山坳安静肃穆。

古人讲究死后如生,松柏万古长青,象征jīng神不死,而且松柏寿命极长,也有着子孙后代绵延不绝的意思,所以不少墓地都是遍植松柏。

一棵棵高大的松柏树下,是一个个鼓起的坟包,一排一排,按照长幼顺序错布排列。

这一片地藏风聚气,是沈家的祖坟所在,当初还是沈重的爷爷托了蔚州最有名的风水先生魏瞎子堪舆之后,花了大价钱,才从一个家道中落的农户手中买下来的。

沈家又花费了不少功夫,陆续将祖坟都迁到了这里,此时一个个的坟包按辈分和长幼在山坡上从上而下次第排列着,一点不乱。

在坟堆最下首的位置,又重新起了一排,一个刚刚培起的坟头孤零零矗立在那里。

坟头上新培起的黄土还没有板结,不时会有土粒被风吹动,如溪流般从坟头簌簌而下。

坟头上的木杆挑起的魂幡已经失了颜sè,随风不时飘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坟前的青石墓碑上,先考沈讳冠杰之灵几个字雕凿于方碑顶端,清晰可见。

这便是沈冠杰的坟墓,今天是沈冠杰三七的rì子。

沈重一身重孝,手中提着一只竹篮,竹篮里面放着祭奠用的各sè酒食。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也是一身孝,正是沈重的妹妹沈玉儿。

按时人的观念来说,女子是污秽的,因为害怕冲撞了先祖的魂灵,对先祖不敬,所以是不允许到祖坟去的。

另外,在门第观念深重的古代,女子终究会成为外家人,这可能也是女子不允许到祖坟的一个原因。

所以沈重特地寻了这样一个时间,在天黑之前,带着自己的小妹妹,来给沈冠杰祭奠来了。

用锹在坟头上培了几锹土,燃了三炷香插在坟前,沈重将竹篮里的各sè酒食一一摆好,又斟了两杯酒,一杯放在了坟头,另一杯则握在自己手中。

额头上长长的孝带随风飘扬,沈重将杯中酒缓缓倾倒在坟前,拉着沈玉儿郑重地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头,是代复生替你磕的。”将沈玉儿打发到一边去玩耍之后,沈重在坟前坐了下来,又斟了杯酒放在坟前,缓缓说道。

“会不会嫌我带了女子来你坟头搅你清净?别怪我,毕竟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沈重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夕阳,“你在上面,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我以前生活的那个时代?我在这呆了这些天,对那个时代的东西,还真有点想呢!”

以前沈重还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自己经历了这么离奇诡异的穿越之后,让沈重不由有些怀疑起来,是不是真的在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cāo控着所有人的命运。

“哎,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沈重一脸无奈。

“不过我还是想说,这些天来,一直憋着,憋得有些难受。”在坟前呆坐了半晌,沈重摇了摇头,“这些话也只能说给你听了!要是被别人听到,非得以为我疯了不可。”

沈重在坟前喃喃自语半天,将自己那个时代的事情絮絮叨叨说了一遍,又给坟头上的酒杯斟了一杯酒,右手持杯,左手扶着右手,慢慢倾倒在坟前,接着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了,说了这么多,你肯定也惦记家里了吧。那我就跟你说说家里的情况。”

“你这一去,这些天家里可没消停,又是分家又是争财产的……”沈重此时变得有些话痨,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拍了拍胸脯说道,“二叔那边估计还得继续闹下去,不过你放心吧,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大房这边吃亏的……”

“不管怎么说,这具身体是你们沈家的,那我也算是沈家人。这个家,我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二叔毁了的。”沈重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捡地上掉落的松塔的沈玉儿,“你留下的这个女儿,就交到我手上吧!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她……”

“好了,是不是嫌我唠叨?其实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跟以往做个了断。”

“从今天起,我就是沈重!沈重就是我!既来之,则安之!”沈重从竹篮中拿出一叠纸钱,打开火折子,看着熊熊燃起的火光,眼睛中也映出了两团火苗,“复生,这个表字取得还真不错。好了,不多说了,收钱吧!”

“再见吧!徐伟!”沈重将纸钱一股脑扔进了坟前燃烧的火中,在心里默默地自己说了一句。

寒风呼号漫卷,穿过枝干虬曲贲张的劲松,在这个寂静的小山坳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风,如黑sè蝴蝶一般的燃尽的灰烬随风而起,三丈来高,在金sè的夕阳下蹁跹飞舞,将沈重笼罩其中。

正德十三年的这个冬月,在蔚州这个偏远小城发生的这一切,肃穆悲切,好像一个仪式一般。

这个仪式,是为了告别,也是为了新生。

“这个时候,那个人应该自命大将军,开始北方巡游了吧!不知道因为我的到来,会不会扇动蝴蝶的翅膀,改变历史的走向!”

沈重看着纸钱全部燃尽,轻轻掸了掸落在身上的灰烬,向一旁的沈玉儿招了招手:“玉儿,走了!”

“恩,哥哥等我!”玉儿应了一声,又转到沈冠杰的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了坟前,轻轻说道,“爹,我走了,玉儿想你的时候,再让哥哥带我来看你!”

暮sè渐浓,不远处的蔚州城墙已经渐渐蒙上了一层青黑sè,好像一只俯伏的鸿蒙巨兽。

“咱们得快点走了。”沈重看了看天说道。

为了防备鞑子随时可能的打冬草,蔚州城在太阳落山便要关闭城门,沈重拉着沈玉儿快步出了山坳,朝着蔚州城走去。

夕阳下,蔚州城南门的城门洞前,一高一矮的兄妹两人在夕阳下拖着长长的影子,拉着手走进了城门,金sè的阳光将他们两道剪影涂上了一道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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