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译没想到找李四家在何处竟然这么难。
先是遇到了徐娘半老不甘寂寞的医馆女掌柜,在她那里的狼狈实在不堪回首。现在又遇到了眼前这位热心的过了头儿的路人,曲解了问路人的意思也就罢了,竟然一个劲儿的拉着人家絮絮叨叨!

哭笑不得的宋译微一用力,抽回了被他拉着的手臂,尽量客气的道:“这位兄台,我不是去提亲的。。。。”

“不是去提亲的?”那人闻言声音立刻降了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拧断了脖子的公鸡。有气无力的打个哈欠道:“难道是去李四家观光吗?那样一个下雨天漏雨刮风天没顶的破地儿,不提亲你能去那儿?吃饱了撑的吧!”

cāo!

不想再和他耗时间的宋译暗骂一声绕过那个路人走开,那路人见状却不依不饶的跟在后面道:“你这小子,我好歹是文帝十二年的举子,我的文章连如今的文坛领袖薛道都称赞不已。再过两年参加科举,状元铁定就是我的。如今朝里的官员看到我都客客气气的,你为何这般无礼!”

“那是他们瞎了眼!”

宋译看着那自称是未来状元的家伙,只见他虽然一身青sè衣衫,上面却布满了油污。一张脸虽然看起来很瘦,但嘴角没擦的油渍使人无法联想他是饿着肚子的人。看年龄,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给宋译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得瑟,表情很欠抽。

“丞相曾把我的文章给皇上看,皇上也说好,言语里已经有等不及要启用我的意思。难道他们也瞎了眼不成?如果你敢说他们也瞎了眼,我就此服你!”

宋译被问住了,这不着调儿的书生搬出了当今世上宋译最不敢辱骂招惹的人。

想想,一个天下人的爹,一个是自己的爹。骂天下人的爹天下人不同意,那个天下之父只要脑袋不残,铁定也不会同意。骂自己的爹自己不同意,就算自己爹同意了,在这个百善孝为先的年代,自己也是打死也不能同意。

看着眼前那个书生,宋译搭了个手帐篷望天,望了许久,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道:“很好,你赢了,算你狠。”

“如此,那你应该不会去李四家求亲了吧?”很显然,那个书生把相貌英俊的宋译当成自己的情敌,虽然这个情敌还不到十四岁。

“我去李四家目的不是为了求亲,信不信在你。你若不信,大可跟着我去,只是一路上不许总说话!”这个书生的絮叨宋译算是领教过,所以要提前打好预防针。

但很不幸的是,那书生很有可能对预防针里的药起了免疫。

大概没少躲在李四家院外偷看佳人,那书生引路引得毫无波澜。

只是一路上宋译的耳朵饱受摧残,那书生把他去年来京赶考后的所有事儿都倒豆子一半倒出来。不管宋译愿意不愿意,他都按时间顺序一一讲明。看那口若悬河不打嗝儿的样子,在宋译之前,肯定还有不少人被他摧残过。

如果宋年见过这家伙的话,想必也无法幸免。

顶着烈rì,在话痨的陪同下,头重脚轻的宋译来到了李四的家外。

虽然做过很多次心理准备,宋译还是被李四这种京师年难得一遇的贫民屋震撼了。祖辈留下来的围墙土坯已经几乎没了,除了地上能看到的几块儿土砖外,除了顽强生存的植物,什么都没有。

一辆马车停在右侧不远处,看那样子,大概是医馆派来送李四尸体的伙计还没走。

无视马车走进院子,院子正中,一株碗口粗的刺槐冒着热浪,在刺槐的前边三米的地方,坐落着三间低矮的小茅屋。

茅屋上的茅草已经不多了,稀疏零落的样子,使人不由得怀疑这家人如何熬过漫长的下雨天及无数个冬夜。

茅屋里传出几声低低的呜咽声,还有女人低低的哀求讨好的声音,其间夹杂着男人的暴和辱骂。

乍一听,让人觉得是妻子犯了错,丈夫正在教训妻子,而孩子则是被父母吵架的恐怖场景吓哭了而已。可细听,却和想想的完全不一样。

站在茅屋外,里面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到耳中。

“。。。。。求求你,当家的惨死还没个头儿,眼下家里实在是没钱赔你们的车钱。再缓一缓,等我找到害我丈夫惨死的罪魁祸首,得到了赔偿银子后,我就立马拿着银子去医馆赔付你们的车钱。。。。”

“找?你一坐在家里的娘们儿能找得到吗?就算找到了,京师里起码撞死人的都是惹不起的主儿,你能把他们怎么样?想从他们那里讨要到银子,做chūn梦去吧!我说,实在没有银子,就把你闺女嫁给有钱人家做小妾,到时候得的银子肯定能还车钱。你和李四都是实心眼儿,放着这样一条近路不走,偏走死路!”

“不,不可以。晨儿还是个孩子,还没到出嫁的年纪,你让我这当娘的如何忍心。我。。。。。。那要不咱,咱们。。。。。”那女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羞辱与隐忍。但最终声音还是坚定了起来,“要不把孩子赶到外面,我任由你折腾,可行?”

“你这女人,别害我了。你家男人的尸体躺在这里,不定魂儿在哪里看着咱们,和你做那事儿?我还怕他气不过化作厉鬼来找我呢!”那男声透着一丝yín恶,但却没有失去理智:“我说你这娘们儿,你男人明明是个病秧子,你家这俩孩儿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不止一次和别的男人上过?如果真是这样,你家男人死的可真不值。成年累月为你们娘儿仨奔波,结果被你戴了那么多年绿帽子。。。。”

“你,你别胡说,果儿和晨儿都是他爹的种,我若不是被你逼的没有办法,在男人尸骨未寒的时候,为何会出此下策提出和你行这样的下流事儿?”

话音刚落,女人压抑的哭声传到耳畔。这声音凄凉无奈苦涩,生生的阻住了宋译准备推开草门的手。

就在这时,一声叹息从里边儿传出来。

“我知道你很有难处,可这不是几钱银子的事儿。掌柜的交代过了,最低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我得在医馆打多久下手才能挣到啊,我每月还得给老子娘送钱,实在是没法子为你垫付!眼下,除了你闺女还值俩钱儿外,你还有什么能抵的?别说我打击你,你这儿子,发黄jīng瘦的,保不准受了李四的传染,一辈子都是个病鬼!你若想改嫁,也没人会要他!难道你要带着他过一辈子?”

宋译在外面只听的怒气上涌,跟着他身边的那书生也是神情凝重。以前只知道李四家穷,可对穷也没多大概念。如今亲耳听到的一切,使人无法忽略这个穷字究竟有多苦。听着茅屋里二人的谈话,无端的有些愤恨恼怒,可这怒气又不知朝哪里发泄?

里面的人,哪个不是苦命的?就算是药店的小伙计,也不过是比李四一家子活的略体面些罢了!

摸摸身上的银子,深呼吸,推开了薄薄的草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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