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说起来也是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了,文帝的目的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方才之所以一直没开口,就是为了看看文帝想除自己的决心究竟有多大,然后根据文帝的心狠程度做出应对。很不幸,文帝的无情超出了他的预料。宋译对他是个怎样的存在,身为他学生的文帝不可能不明白。然而,明知宋译是他这辈子好容易的来的儿子,文帝却还是对宋译起了杀心。

通过这些年宋年的种种言行,说白了,他只是一个很努力做好手头工作的人。

为人臣,他兢兢业业。为人师,他尽心竭力。为人父,他教育得当,不偏不严!

可是,对于臣子来说,本本分分认真做事的他触碰到了一个不可避免的禁区————功高震主!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无法善终了,然而,被逼入死胡同的他此时依旧没有升起谋逆之心。在得知文帝决意要除去自己的时候,他唯一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好容易得来的儿子!那是宋家唯一的独苗儿,倘若被自己连累而死,只怕宋氏列祖列宗肯定不饶他!

“译儿今年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孩子,根本无法承担起保护储君的重任。倘若有个好歹,译儿死不足惜,只是若因此累及东宫,那老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说完,额头重重的磕在长廊地面上,因为撞击而产生的疼痛感使他几yù昏倒,却依旧双手按地固执的凭一己之力唤醒文帝那可渐渐冷硬的帝王之心。

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文帝有些感慨。

那个老人,曾经是他最尊敬的先生啊!可是如今,他却要朝自己的先生举起屠刀,不就得将来,如无意外的话,他就会被列为jiān臣,在万民的唾骂声中死去!

也许若干年后,他在生命弥留之际,会为自己所做的冷酷之事感到自责歉疚,也许会下罪己诏为先生正名。只是,逝者已矣,一切都是徒劳空虚的东西了!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看着宋年的文帝问自己,非这样不可吗?除了杀掉宋年,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了吗?世人只是丞相不知天子固然可恨,可是,只要自己够努力,总有一天世人会看到天子光辉的。。。。。。。

只是,还能等到那一天吗?太子一天天长大,自己也一天天老去。这些年,一直把朝政大权交给宋译打理,早已习惯做甩手天子的他,实在没信心重新料理起繁杂冗乱的政务。

一切都无法避免,那么,宋年必须得死。宋译宋年父子连心,留下来是个祸患,所以也必须得死。他已经想好,在宋年死之前会把那些官员安排到相关职位上,让他们从细微地方重新握住朝事的咽喉。

分权,然后自己只需关注那几个处于要职的官员,宋年死后自己也不至于因为没人理事而方寸大乱。

这些年,自己当政步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不该把所有的事情都依靠宋年来打理。初时是出于对宋年的信任,其实这个时候,自己依旧是信眼前这个宋年的,可是,却不能相信变幻莫测的世道和人心!

未来怎样,谁知道呢?

“先生请放心,宋译年纪虽小,但朕相信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会保护起太子的。你也看到了,太子和宋译很是交好,他们在一起,朕很放心!”

宋年脸sè一变正要继续叩头说话,文帝却不耐烦的挥手道:“朕还要带着太子赶紧回宫,就不再这里耽误了。三rì后宋译正是去东宫接管职务。先生不必如此过谦,你的儿子他担得起这个重任!”

说完,转身朝长廊外走去,在远处等候的小黄门踏着小碎步跑过来兢兢业业的扶住他的龙爪儿!

太子紧紧的跟在文帝后面,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朝廊下的宋译眨了眨眼睛。今后有宋译这么个无法无天的玩伴在身边陪侍,他很开心!

帝王仪仗浩浩荡荡的离了宋府,宋年依旧伏在地上没有起身的迹象。

宋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努力微笑着走到宋年身边。

“父亲,皇上已经回宫,您可以起来了!”

宋年闻言抬起了头,老泪纵横的他抓住儿子的手第一次失态的哭道:“译儿,都是为父连累了你。。。。。。”

“没事的。。。。。”

宋译干巴巴的安慰着眼前这个失意伤心的老人,然而如今的他对自己的未来也很是担心,所以这安慰总透着干巴巴的感觉!

伸手扶起双腿不停打颤的宋年,扶着他去书房里面歇息。脸带不解的下人端来洗脸水,宋译亲自为眼前这个老人擦脸。安神的浓茶呈了上来,宋译伸手接过,正准备呈给宋年,宋年突然一脸凝重的看着宋译道:“译儿,你放心。只要为父有一口气在,一定会想法设法护你周全。就算为父死了,也绝对不能让你有事儿!”

“父亲!”

宋译有些动容,父爱究竟有多深他不知道,可是宋年刚刚说的那句话,已经让他的心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不知道父爱有多深,却知道两世为人的自己心究竟有多深。对世情越是寒心的时候,那颗心就越发幽深莫测。宋年的话,轻而易举的打动了他的心!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歇斯底里的老人,给自己打强心剂的时候,他心里也许也没有底,他是用自己的生命起的保证,就算不成功,也能成仁!

自知不是一个小孩子的宋译很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于是把浓茶递给宋年后,宋译也一脸严肃的道:“父亲,儿子不是一个啃老的纨绔,儿子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保护父亲!如今咱们虽说看似已经步入死局,然而世间事儿变幻莫测,儿子三天后就是东宫侍卫统领了,我一定可以改变这场危局,一定!”

照看宋年睡下后,宋译吩咐下人在旁边守着,自己出了书房。

意料之内,离书房不远处的亭子里,身着白sè僧衣的乞还手执灯笼立在那里。

看到宋译出来,朝他招了招手。

“方才发生的事儿,我都已经知道了。”

这是宋译过去后,乞还的第一句话。宋译很有耐心的等他蹦出一些有价值的语言,然而等了半天总没有动静。乞还于宋译,是个导师益友一般的存在,于是,忍不可忍的宋译问道:“然后呢?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没有。”

乞还毫无悬念的打碎了宋译对他的幻想,摇摇那颗光洁的脑袋道:“出了这样的事儿,确实很出乎我的意料。三rì后你就会去太子身边当差,你不在府上,我一个人也不好再继续住在这里。后天我就会收拾东西搬离宋府,帮不了你什么忙,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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